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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綠腰一回到家, 就看見一堆人擁在門口。
“怎麽了?”
人家見她上來,都把路讓開,綠腰心裏一沉, 這個場面她不久前才見過,嚴青死的時候就是這樣。
幸好,躺着的那人只是受傷,像一只流浪的病貓,被人撿起來丢在她的房子裏,看見她,一雙防備又脆弱的眼睛看過來。
“嫂嫂。”
綠腰看向地上站着的這群人, 他們在一起做工, 人也是由他們送回來的。
別人告訴她, 說是從山上引水的時候, 山體滑坡,石頭滾落, 把嚴霁樓的腿砸傷了。
綠腰下意識向嚴霁樓的腿看去, 果然見上面綁着夾板,郎中站在旁邊, 告訴她, 腿确實是傷到了, 不過幸運的是,沒有多嚴重,只是有點輕微的骨裂而已。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 馬上就要鄉試了, 這還能叫不嚴重嗎?沒有什麽比耽誤一個人的前程更嚴重的了。
郎中看了嚴霁樓一眼, 開出幾個強骨的方子,囑咐完療程和禁忌便離開, 一衆人等也跟着散了。
等人走了,綠腰終于發作,只是聲音還有些顫抖,“怎麽搞的,自己有幾斤幾兩不知道嗎?非要跟着別人賣力氣,弄成這樣還怎麽去考試?你能對得起你哥哥對你的期望嗎?”
嚴霁樓低下頭,沉默半晌。
“我會快點長好。”
“骨頭沒長耳朵,聽不見你說話。”
“我好好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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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走光了,院子裏變得安靜,風把幹枯的葉子吹得在地上翻卷,漩渦一樣打着旋。
見寡嫂站在門邊,背着身抹眼睛,嚴霁樓問:“嫂嫂為什麽哭?”
綠腰肩頭微顫,卻沒有說話。
“是想起哥哥了嗎?”
他說的沒錯,綠腰确實是想起嚴青死的那天,畫面重疊,和今天如出一轍,對她來說,直到現在,那一幕依然深刻,只是被他乍然點破,令她有些不安,她倉惶離開。
看着寡嫂出門的背影,嚴霁樓心裏忽然很複雜,不知道為什麽,他竟然有些嫉妒兄長。
他連眼淚都只能借着兄長才蹭到一點。
少頃,她端着熬好的藥進來。
“你這樣子睡柴房不方便,到我那兒去吧。”
濃重的苦味瞬間蔓延整間屋子,卻為潮濕的柴房帶來一股久違的暖氣。
“那嫂嫂住哪兒?”
“我睡外間,方便照顧你,你夜裏起夜的時候叫我。”
嚴霁樓不再言語,低下頭喝藥。
那接筋續骨草熬的藥确實苦,又煎了滿滿一砂鍋,她怕藥性不足,連最濃稠的底子都滗了出來。
看他喝藥的時候眉頭緊皺,似乎那藥極難喝。
等他喝完,順手給他一個糖,“吃了就不苦了。”
“是瓊鍋糖嗎?”他仰起臉問。
瓊鍋糖是上次從貨郎那兒買的,是關中的特産,味道比較獨特,價格也不便宜,也不是回回都有。
有糖吃就不錯了,竟然還挑剔,于是綠腰瞪他。
嚴霁樓看她一眼,乖乖把糖喂進嘴裏。
“這個也好吃。”
綠腰說:“這個糖放罐子裏老長時間了,再不吃就要長蟲了。”
嚴霁樓扭頭看窗外,假裝沒聽見。
她下午做好飯,他也不肯吃,大半天滴水未進,大約是生了病沒胃口,綠腰便沒去管他,一直到了夜間,看他有些不對勁,在綠腰的再三追問下,他扭捏着說要去解手。
“你應該早說,活人還能被尿憋死嗎?”
他耳尖微微發紅。
看他行動不便,抱着一條腿,連下炕的動作都艱難,她只好去扶着他。
“麻煩嫂嫂了。”
“夜裏外面涼,要是再染了風寒那可就是雪上加霜了,我去給你拿件衣裳。”
在她的屋子裏,有他哥哥的一些舊衣裳,她尋出來一件羊皮襖,為他披上。
人靠衣裝馬靠鞍,但是也有反過來的時候,綠腰想,嚴霁樓真是個衣服架子,穿上羊皮襖,也不像放羊的,反而有點域外高人的樣子,像是她在甘南看見的那些藏族裏富甲一方的小領主。
“我像哥哥嗎?”
看她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他忽然開口。
“怎麽想起問這個?”綠腰急忙撇開眼睛。
“我穿着這個像哥哥嗎?”他追問道,語氣并不委婉,似乎倔強地非要她給出答案。
“胡說。”
她繞到後面去,踮起腳尖,幫他整理後背和領子,那襖子壓在箱底太久,褶皺起得厲害。
“你沒你哥哥壯。”
她在他背後輕輕說。
聽見這句,他的心裏悵然若失。
窗外的秋風呼呼地敲打窗棂,舊年的雙喜字窗花已經湮舊,半側掀起,露出幹硬的糨糊,在寒風中搖搖欲墜。
把衣裳整好,她便上前扶住他的胳臂。
他人高,看着清瘦,竟然也很有分量,走起路來,綠腰竟有些支撐不住。
過門檻的時候尤為艱難,因為受傷一側不能用力,整個人的重量便壓在她身上,她穿着的小襖,最上面的扣子未系,在這樣的拉扯下,滑至一側,露出雪白的肩頸,嚴霁樓這樣向下看,正好瞧見她小衣的系帶,不動聲色地移開眼睛,稍稍直起身子。
綠腰忽然覺得肩上的分量輕了些,還以為是他有所顧慮,不肯欠她人情。
“扶着我,別讓傷腳觸地了,到時候好得更慢。”她提醒道,她可沒有工夫一直照顧他。
“嗯。”嚴霁樓用鼻音回答。
走到屋側的小路,他不肯再讓她幫忙,自己去了屋後。
綠腰一個人站在冷風裏,片刻,看他一瘸一拐過來的樣子,有些滑稽,走上前去,“慢些,我扶你。”
“要洗手。”他說。
等進了屋,把殘疾的小叔子安置好,綠腰端了盆水過來,掀起床單,盆子放在炕沿,“快點洗完,正好冷敷,我之前聽別人說過,剛受傷過後冷敷會好得快些。”
“嗯。”他順從點頭。
綠腰起身,将洗手的水倒掉,換上新打上來的井水,秋天的井水寒涼侵骨,她就這麽放洗臉巾進去,指尖一刺,還是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
“我來吧。”
他忽然把手放進水裏,強硬地握住帕巾一角,恰好覆住她的指尖,然後将她的掌心按進盆底,隔着棉布與她十指糾纏,綠腰急忙丢開,将手從水裏拔出,慌亂之間,水濺到床單上,頓時一片濕痕,嚴霁樓神色平靜,仿佛并沒有察覺什麽異常,慢條斯理地自己将帕子在水裏湃了三四遍,然後擰幹。
他淺淺地向前一夠,發現并不容易,于是看向綠腰,求救道:“嫂嫂幫我。”
她靠近他,他總是戒備,躲閃,她不幫他,他卻撒嬌賣乖,露出孩子氣的神态,她幾乎感受到一種天真的惡意,說不清道不明,就像貓逮住老鼠,不為了吃,或者是說,不急于吃,所以意态從容,放走又逮回來,按住卻不下口,而她甚至沒有發火的契機,也沒有任何憤怒的理由。
很不幸,她就是那只老鼠。
她老實憨直的丈夫,怎麽會有這麽古怪的一個弟弟?
她有一瞬間,幾乎想要将他丢出去,叫他自生自滅,可是他幫過自己多次,恩将仇報叫她不安,她又想,難道他也學那等輕薄子弟,想着近水樓臺的好事?想起他曾經簪入肩頭的決絕和一貫的清高,她幾乎是立刻就否認了這個可能。
她記得在三姑奶奶葬禮上,她和一衆小媳婦坐在一起看戲,他連分糖都是不偏不倚,給她的一顆不多,一顆不少,甚至不如她大方和坦蕩,還不要說他曾和他的好兄弟周禮說過的那些話。
“道義所在,無關風月。”
但願如此。
——她只但願最近的異常是自己多心。
綠腰無法,幫他解下木夾板,那小腿看起來倒不怎樣腫,只有腳踝有些青紫,想來歇上個幾天也就能複原,去參加鄉試應該還來得及,用不了她照顧幾天,她這樣想着,心裏長舒了一口氣。
把湃幹的冰毛巾敷上去,他倒沒什麽反應。
片刻,綠腰又找來棉布,“再敷一條吧,這樣好得快。”
這回倒是沒有意外,他坐得端端正正,任由她為自己操勞。
看着她坐在自己身旁,微傾着身子,纖長的雙手在水裏浣洗,那雙手如同靈蛇一樣靈巧,只是指節處浮起一點繭,大約是長期做繡活留下的毛病,燈下,她的臉被照得唇紅齒白,他的心跳忽然加快,不自覺地雙手撐住褥子,将身子向前傾,直到聞見她頭發上的皂角混合着桂花油的香氣。
“小叔叔是怎麽傷的呢?”綠腰擡頭,因為過于專注,而沒有發現兩人近在咫尺的距離。
“意外。”他淡淡說,盯着她的瞳孔,裏面有一汪燭火,還有他的臉。
聽他的意思,這便是不肯細說了,罷了,她也不多問。
幫他把夾板綁上,綠腰便端着水下去,兩人同坐在燈下,一個在椅子上繡唐卡像,一個靠着枕頭看書。
綠腰手裏捉着最小號的繡針,最近用眼太多,她一到晚上就眼花得厲害,今天要正繡到關鍵處,針卻總是紉不上去,她長長地嘆息一聲。
聽見小叔不大自然地輕咳兩聲,她擡頭看他,他伸出手,清了清嗓子,說:“我來吧。”
綠腰将信将疑地把針遞給他。
他是個讀書人,她不相信他還會做針線活。
嚴霁樓将那水紅的線頭輕輕在口裏一抿,然後送到鼻尖,微微眯起眼睛,靈巧地引紅線穿過針孔。
“嫂嫂給。”
綠腰心跳得厲害,她只但願他并未注意到那根紅線的線頭,已經在她口裏含過數遍。
她飛快地接過繡針,然後側身,留給他一道躲避的剪影。
嚴霁樓看着她碎發覆蓋的側臉,唇角勾起一彎削薄的弧度。
原來寡嫂的味道是這樣的。
就知道她說謊了,才不是陳年的生蟲糖,那糖她定也吃了,很甜。
時辰一分一秒地過去。
“叔叔身上還有傷,就早些睡吧。”綠腰終于忍不住起身,向嚴霁樓說道。
這一夜,她總覺得一道若有似無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可是每當她擡頭,炕上那人又總是一本正經地看自己的書,周身萦繞着清冷的氛圍。
她越來越感到如坐針氈,遂收了針線籠。
看她要走,“嫂嫂好夢。”
他仰起臉,向她露出異常乖靜的笑容。
“嗯。”綠腰點點頭,飛快掀起簾子,提着油燈走了出去。
直到外間的燈黑下,嚴霁樓放下被褥,解開夾板。
他怕這東西,真将他給弄成殘廢了。
團花的布單,上面似乎有陣陣香氣,他在上面撿到她的頭發,他把它和他的綁在一起,然後心滿意足地睡去。
綠腰心中憂慮,直到四更天才睡着。
幸好第二天早晨,九叔公送了一雙拐過來,助他借力用,嚴霁樓在書院的同窗周禮,也送了些補藥和肉骨頭一類,還有一個木制的輪椅。
綠腰大大道謝了一番,倒是嚴霁樓,面上冷冷的,似乎有些不大高興,衆人知道他一向面冷,又以為他受了傷心情不好,便也不同他計較。
周禮還推着他在院子裏轉了兩圈,嚴霁樓臉上挂着淡淡的笑,随後在幫周禮看他新作的一篇經論時,大加鞭撻了一番,直将周禮說得面部無光,似乎前程都黯淡了。
有了拐杖和輪椅,綠腰便不必再事無巨細地照管病人,到了三天後的叼羊節,聽說極其盛大,有好幾個民族都要參加,央拉雍錯還派了人來接綠腰,綠腰一早就起來梳妝打扮。
綠腰本來是想穿紅衣服,想起自己居孀期間,打扮張揚恐怕惹來非議,遂又換上了往常的青衣,只是将眉毛描了幾筆,又少見地抹了紅唇。
她一出來,就發現嚴霁樓坐在輪椅上,冷冷地盯着她看。
“嫂嫂去哪兒?”
“我和巧玲姐去鎮上趕集。”
嚴霁樓微笑,“嫂嫂別忘了給我買瓊鍋糖。”
綠腰微微一愣,露出一點心虛的笑容,“好,你還想要什麽?”
嚴霁樓滑着輪椅轉身,“早去早回。”
綠腰剛關上大門,人還未走下坡底,就聽見裏面傳來一聲慘叫,她急忙跑進去,嚴霁樓正摔倒在井邊。
看見她,擡起頭,露出黑幽幽的眼睛,無辜道:“渴了。”
“缸裏有水啊。”
“我想喝新打上來的。”
“腿沒事吧。”看他一直抱着自己的腿,綠腰蹲在地上緊張地問。
“沒事,只是有點疼而已。”
說着沒事,看起來頭上都冒冷汗了。
于是這叼羊節綠腰終究是沒去成,費勁地把他重新弄上輪椅,打了水,燒開又晾涼,給他喝。
“唉,這下沒糖吃了。”嚴霁樓坐在太陽底下,一邊喝水,一邊嘆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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