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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綠腰一見姐姐吓了一跳。
大約是懷孕太費人, 如今才剛入秋,竟然已經裹上小襖了,上身一件血紅色絹面夾襖, 下身着鹦哥綠的棉褲,裙子也不穿,頭頂箍着雪白貂鼠帽套,只有耳垂上兩挂亮燦燦金耳環,還能提點氣色,病怏怏靠在一架紫檀雕花炕桌旁,那杆常用的白玉煙槍, 被她給挂起來, 成了閑置物。
綠腰看一眼那煙槍, 見上面藤蔓紋路雕得栩栩如生, 但是卻沒有植物的活泛氣息,令她一看就覺得冷。
紅眉擡頭也跟着看, 看了很久才把臉轉過來, 臉上帶着一點久遠的笑。
“我就這麽點愛好了,還給我收走。”
“姐夫拿走的嗎?”
紅眉低頭, 笑而不語, 随手從窗臺上撈過來個瓷娃娃, 放在手心裏把玩。
這娃娃做得異常精致豔麗,穿着奇怪的衣服,柳葉彎眉櫻桃小口, 像是古畫上的仕女, 更奇妙的是, 沒想到竟然還是成套的,剝開大的, 裏面還有個小的,一串套一串,大約有五六層,剝到最後,露出來個穿紅肚兜的大胖小子,盤着腿,懷裏抱個鯉魚,頭上臉上都點着胭脂,嘴角咧到耳後根。
綠腰想起她這個素未謀面的姐夫,之前捎給她的那堆見面禮中,也有一罐這樣的瓷娃娃,可惜她沒有細看,竟錯過了這麽玄妙的機關。
紅眉玩着玩着,像是忽然有點煩悶了,把瓷娃随手撇到一邊,那小仕女滾到窗臺根底,發出清脆的聲響。
“啥都不如煙的滋味。”紅眉伸手要去碰那煙槍。
綠腰攔下她的手,勸姐姐說:“煙還是要少進,懷孕了就更不宜抽煙了。”
她看綠腰一眼,嘆氣道:“沒想到懷胎這麽磨人,我現在吃一口,吐一口,不管是啥山珍海味,一點都下不去,連水都不敢喝,身上熱一陣,冷一陣,一會兒苦夏,一會兒熬冬,就跟五六匹馬同時拉着我往東西南北跑似的,你不知道我受的啥罪。”
綠腰确實沒有懷胎和生産的經驗,但是她見過村裏的女人,大着肚子顫巍巍的樣子,十分駭人,有些還能下地幹活,有些早早地就動不了了,聽說後者生的時候,比前者艱難得多,更容易難産,她看姐姐這樣,心裏也有些擔憂,問說:“叫郎中來看過嗎?”
“看過了,啥也說不出來,就開了幾幅安胎藥,吃了屁用都沒有,我看都是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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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還是要好好吃的。”
紅眉聽了這話,“吃藥有什麽用?”
她低下頭,玩弄着手上貼着金箔的長指甲,臉上一片陰影,只有顴骨上閃着一點亮,照出來那吊梢的眼角仿佛要延伸到兩鬓去,但是她的嘴角還帶笑,薄薄的兩片開開合合,像是把又鋒利又軟弱的弓,既要放箭,又留戀着不肯叫箭離弦。
“這能怪誰,都怪我命苦,七八歲上便賣給人家當粗使丫鬟,當牛做馬,冬日裏都要下河洗衣,十幾年來,沒享過一點福,早早把身子給熬壞了,現在連個娃兒都懷不來,這娃兒投到我肚子裏,也是沒福,不知道能留到幾時。”
這話很有淵源,綠腰便不好回答,不過她也知道姐姐受了苦,心裏有積怨,不同她争論,走到桌子跟前,把自己在家做好的幾樣吃食都拿出來。
“這是一窩絲,這是蝴蝶果子,這是千層花馍……我怕油煙氣太重,孕婦吃不得,基本都沒咋在鍋裏,稍微沾了點油星,你試試。”
“哎呀,”紅眉驚喜地叫起來,“千層花馍,我記得小時候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吃到。”
她掰了一小塊,放在嘴裏,“好吃,現在難得吃到這味道了,街道上買來的,全都是偷工減料的貨,哪舍得放這些香料。”
“怕你吃不得太甜,我只放了企鵝君羊衣物貳貳七五二爸以整理本文一點玫瑰鹵子,你若還想要,我已經另外給你裝了一罐,蘸着吃,酸酸甜甜,還算開胃,我問過村裏的土郎中了,這東西孕婦也能吃,沒有啥壞處。”
綠腰打開,用小勺挖了一點給姐姐看,“是苦水玫瑰,夏天的時候特意托人從莊浪買的,我加了些調料,想着你愛吃酸,特意腌了老長時間。”
紅眉笑起來,身子坐直了看她,“到底是我妹子,旁人誰管我死活。”
然後兩人都笑了,綠腰看姐姐的氣色比剛來時好了不少,略略放下心來。
外間忽然響起一聲,原來是小厮來通報,說老爺在前廳,請兩位前去用飯。
紅眉下地,忙攬過鏡子整理發鬓,一面對鏡抿唇,一面問道:“老爺今兒沒出去上值?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小厮沒說話,只說自己負責伺候內宅,外頭的事也不清楚,紅眉笑向綠腰,“官場上的事,是說忙也忙,說不忙也不忙,反正我永遠也搞不清,這些人一年到頭,到底在忙啥。”
她招呼綠腰自己先坐着,随後被一群丫鬟服侍着進了內室,等再出來,又是容光煥發、豔麗逼人的紅粉模樣。
綠腰聞見她身上的濃香味,勸姐姐孕期少用點脂粉,紅眉一臉無所謂,還勸她打扮打扮,不要整天寬袍大袖,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然後又說起老一套,勸她趁着年輕趕快找好人改嫁,綠腰莫名想起那個藏族漢子,想起跳舞的那一夜,臉有些紅了。
那天跳舞過後,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央拉雍措,也知道他今年二十五歲,是當地的一個藏族領主,父親去世了,目前跟着他阿嬷生活。
央拉雍措約她去參加幾天後的叼羊節,她還沒想好去不去。
村裏有嫁給藏族人的嗎?好像沒有,雖然雍州地處西北邊陲,是一個巨大的民族混居區,異族人口衆多,但是各族各部落的人還是泾渭分明,無論是漢族姑娘嫁給非漢族人,還是其他族的姑娘嫁進來,都是要遭受非議的,更何況寡婦改嫁,先嫁了漢人,又二嫁給其他民族,更沒有這個先例,那天夜裏,只不過是一群小孩子們的胡鬧罷了,真要私下約會,實在是很需要勇氣的事。
“你想什麽呢,快走。”
紅眉催了她一聲,先出了門,沒有看見她的異樣。
一路穿山過堂,曲徑通幽,在一群仆人的簇擁下,她們走了半刻鐘,終于到了那個用飯的前廳。
“見過老爺。”
見姐姐屈身行禮,綠腰也跟着下拜,氣氛莫名拘謹。
“坐吧。”
對面人開口,聲音聽起來很輕,卻很有威嚴,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好大的一張桌子,紅眉坐在下首,綠腰緊挨着姐姐坐了。
然後有婢女魚貫而入,手裏端着漆盤,各色珍馐佳肴源源不斷地湧上桌來。
來的路上她特意打量,竈房并不在這附近,不知道仆人是走的有多快,飯菜在偌大的院子兜一圈過來,竟然還是熱氣騰騰。
在滿桌蒸騰的白霧之中,老爺發話了。
“吃吧,一會兒涼了味道就不好了。”
又說:“給夫人布菜。”
紅眉後面站着的丫鬟,立即用極長的銀筷,将每樣菜肴都各撿一樣,夾到紅眉面前的盤中,整個過程快而精準,一絲不茍。
紅眉則慷慨地将盤子裏面的一半都撥給綠腰,“快吃。”
綠腰嘗了幾口,味道偏淡,就連那羊肉也是甜爛的,和當地重油重鹽的風味截然不同。
她吃慣了重口味,有些食不下咽,于是皺起眉頭。
“你姐夫是江南人。”紅眉湊過來小聲說。
怪不得,綠腰心想,怪不得聽他講官話,也是那樣輕聲細語,慢條斯理,男人這麽講話,讓她覺得很新奇,小叔子不是也在南方呆了幾年嗎,怎麽不見這樣講話,總是直來直去,要麽就沉默孤僻,她想來想去,得出結論,那就是小叔子是小孩,姐夫已經是老家夥了。
老人總是比小孩子更老道。
席間,姐夫又問起姐姐的身體,囑咐她一些關于懷孕的注意事項,并吩咐外頭伫立的下人,多找幾個郎中過來給姐姐瞧瞧,綠腰見他們有說有笑,氣氛融洽,那種冷冰冰的古怪氣息終于被驅散,感受到一點家常的溫暖。
時辰差不多,吃到最後,缭繞在桌上的煙霧散盡了,這時候綠腰才看清這位老爺的長相。
看清的一瞬間,她忽然想起早上來的時候,趕車夥計說的那句話——
“說老也老,說年輕也年輕。”
這話很妙。
她現在真想為這句話叫好,當時以為這話模棱兩可,說出來是為了敷衍她,這會兒見了真人,才知道描述有多精确。
這個人皮膚很白,眉毛也淡淡的,兩鬓有些微微發白,卻很難看出年齡,長相并不出衆,一舉一動,卻給人以極深的感受,看人的時候态度親和,當他移開視線的時候,反而令人感受到被注視的風險,這是長期浸淫在權力場中的人,才能有的氣質。
小叔若當了官,到老也會這樣嗎?
綠腰心裏莫名湧現這樣的想法。
想了想,又算了,古怪的小叔就算到老,恐怕也會成為古怪的老人,那是無法想象的。
當他吃完,一排丫鬟依次上前,接連遞上銀盆、絹帕、熏香和白瓷茶具,在銀盆中洗過手,又用絹帕擦過,之後便是漱口,一連漱了三次,才起身。
他走前先向紅眉笑道:“你身子不好,要注意,我叫老李調了人參給你,實在不好,多留你妹妹住幾日,家人總是給人撫慰,你又是極重感情的人。”
紅眉急忙站起,低着頭,語氣很深地說:“謝謝老爺。”
綠腰乍然聽到自己被提到,擡起頭來,那人也朝自己微微一笑,輕輕點一下頭,“慢用。”
然後戴上紫貂帽套,出去了。
經過自己身邊時,綠腰聞見他身上一股濃重的香味,她心裏奇怪,這位老爺不是武将嗎,怎麽還喜好熏香,難道是為了掩蓋自己原本的朽味?想來他要比看上去年齡大不少。
不過這座宅子的人辦事确實很快,綠腰才聽見姐夫說要留她陪姐姐暫住幾天,她的院子已經騰出來了,在離姐姐不遠的地方,紅眉正要領着她去看,忽然家裏來了消息,說嚴霁樓挖渠的時候被塌方的山石給砸了,情況十分危急。
綠腰趕緊放下一切,要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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