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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燈亮起來, 照亮房子裏面的陳設。
很大的一盤炕,鋪着紅色提花氈毯,小小雕花炕桌緊靠窗沿, 地上駝絨毯一直堆到門檻,牆上貼着舊年的剪紙,剪影形狀是母山羊屁股後面兩只小羊崽亦步亦趨,喜慶得緊。
嚴霁樓率先一步進去,爬到炕上,把被子拉下來,開始鋪床, 那是個綠色緞面的褥子, 鋪開以後, 在油燈底下閃着滿床的流光。
綠腰站在門口, 遲遲不肯過來,仿佛中間有刀山火海等着她似的, 嚴霁樓把床鋪好, 大馬金刀坐在炕沿上瞧她,“嫂嫂這是一晚上不打算睡覺了?”
綠腰看着燈下的小叔, 冷靜地問說:“你想幹啥?”
“鋪床啊。”嚴霁樓說完就從炕上跳下來。
“嫂嫂早點睡吧。我走了。”
綠腰被他突如其來的行為整得有點郁悶, 他到底是要幹嘛?
嚴霁樓拍了拍手, 姿态随意從容,“床鋪好了,我去外面找地方住。”
“你……”
“寡嫂以為呢?”嚴霁樓表情奇異地盯着她。
綠腰因為自己內心戲被戳穿, 很挂不住臉, 仿佛她自己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似的了, 因此面上浮現羞愧來,默默緘口不語。
嚴霁樓伸手在炕沿一拍, 臉上沒什麽表情,“炕太小了,睡不下兩個人。”
綠腰循聲看去,其實,也挺大的。
算了,不大不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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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如麻,她心煩意亂,也不知道是大是小了。
就不應該考慮這個事,根本就不是炕的問題。
這個小叔叔,說話越來越陰陽怪氣了,滑不溜秋,永遠捉他不住。
看他真的要走,已經到門口了,她忽然叫住他,“小叔叔。”
嚴霁樓轉過頭來,臉上表情淡漠,似乎真沒有半分留戀的意思,她反起了疑惑,姿态無所适從起來,只好叮囑道:“那你一個人小心點。”
嚴霁樓笑笑,帶着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該小心的是寡嫂,我什麽都不怕。”
他說完,大步出門,朝黑夜中去了。
綠腰凝視着那挺拔孤峻的背影,默默站在門前,山底下的風吹上來,一陣寒冷。
她鑽到被子裏,炕應該是不久前才燒過的,倒是異常暖和,這被褥用的棉花也挺不錯,蓋到身上輕盈又保暖。
炕桌上放着靡草做的掃炕刷子,她想起嚴霁樓剛撅着屁股趴在炕頭,給自己掃炕疊被的樣子,不禁翹起唇角。
讓春天的她想,絕對想不到秋天的他,會有這樣的舉動。
記得剛回家時,他那副樣子,冷漠絕情,甚至差點要宰了自己。
再看現在。
連她自己都想不到會這麽快。
山裏風大,嚴霁樓攏緊身上的外袍,心中卻一片火熱。
但願這是步好棋。
他跑到商販的帳篷過來借宿,問了好幾家,不是人家嫌麻煩就是他自己不中意,最後問到一家賣調料的攤子,嚴霁樓心中一動,走進去。
小小的帳篷裏面陳列的調味品多種多樣,有花椒、茱萸、生姜、茴香,攤主是個矮個子的中年男子,人倒是熱心,爽快收留了嚴霁樓,還把木架子下面的木板讓出一部分供嚴霁樓睡。
只不過過程比他想象的艱難許多,嚴霁樓忘了自己比較敏感,嗅覺更是異常出色,于是順理成章地被這些調味品搞得夜不成寐。
即使好不容易進了夢中,也是噩夢,就像是一頭上了案板即将被腌制的豬,好不容易逃生出來,卻無意中進了家鹵肉店,于是第二天早上,太陽還沒出來,他就早早爬起來,給攤主放下一點感謝費,重新回到崖底下的客棧去。
秋天的山泉水洗臉漱口,直冷得他打哆嗦,不過還是要這樣做,他怕一會兒綠腰醒來了,看見自己不整潔的樣子,心裏生出嫌棄。
沒想到,他的寡嫂起得比他更早。
綠腰洗完臉,坐在門口的凳子上梳頭,一見嚴霁樓,就把他叫住,“你昨天晚上在哪兒住的?”
嚴霁樓垂下眼睛:“找了個附近的山民,借宿一晚。”
綠腰唇角一抿,“是嗎?”
她分明已經看出來了,手裏捏着梳子走過來,“這個山民是經營調料鋪子的吧,”綠腰吸一吸鼻子,“八角,陳皮,茴香,花椒……還有啥?”
嚴霁樓面皮微紅,卻用那種不滿的口吻,“嫂嫂鼻子倒是靈。”
分明就是惱羞成怒。
綠腰得意了,笑起來,“是嗎?小叔叔下次撒個好點的謊吧。”
随後又唠叨起來,“現在小叔是舉人了,也不該再任意行事,花一點錢住個客棧,其實也挺劃算的,這樣胡亂找地方睡,休息不好生病了怎麽辦?明年還要考狀元呢。”
嚴霁樓轉過身,唇角輕輕抿起。
他走進去向小二要了一桶熱水,脫了衣服坐在熱氣騰騰的大木桶裏。
誰說撒謊一定要結實呢,有些謊言本來就是為了打破而生。
如若不然,他為什麽放着舒服的客棧不住,去受那份罪?
不該讓人知道的要隐藏,該讓人知道的,不能不露。
就和畫畫一樣,布局疏密,留白渲染,皆有定論。
這一點,他并非沒教過她,所以,也算不得欺騙。
換好衣服,外面寡嫂的頭發也梳好了,後腦盤了一個極為光潔的髻子,看她還穿着昨天赴宴的那一身,嚴霁樓過去問:“嫂嫂就穿這個嗎?”
“怎麽了”綠腰以為他的意思是自己穿的太隆重,不适合趕集的場合。
嚴霁樓欲言又止,“集市上人多眼雜。”
綠腰也想,是啊,這要是叫他們村裏的人知道了,他們叔嫂兩個跑出來,夜不歸宿,一晚上留在外面過夜,指不定又要鬧出什麽幺蛾子。
“那怎麽辦?”綠腰求助般看向嚴霁樓:“要不咱們回去吧?”
目的尚未達成就回去?嚴霁樓理所當然拒絕。
“嚴某不做徒勞無功的事。”
“一個大男人,還愛逛集市,沒有聽過這樣的事。”
嚴霁樓忽然轉頭定定看向她,眉眼間有愠色,“集上有好東西,我想着嫂嫂有興趣,才拉嫂嫂過來,既然嫂嫂不喜歡,咱們便回去吧。”
綠腰聽他的意思,真像是被掃了興,就要鳴金收兵了,她自己這時候反倒被激出好奇心來,“你說的我會有興趣的,是什麽東西?”
嚴霁樓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一套男裝,“把這個穿上吧。”
綠腰一看,竟然是他的衣裳,有些眼熟,仿佛是他小時穿過的,一直放在櫃子裏。
嚴霁樓幫綠腰扣上一頂金絲纏棕的瓜皮小帽,帽子戴在她頭頂上,異常地大,囫囵罩住大半張臉,不過正好,也叫人看不出端倪。
他們換上衣服,走在人群裏,真像是一對兄弟。
來到貨場上。
此時已是初陽高升,金光萬丈,許多商攤露天席地排列開來。
嚴霁樓領着她,來到最邊緣一家展示繡品的鋪子前面,大約是曲高和寡,價格又太不親民,所以門可羅雀、無人問津。
“嫂嫂看看,這手藝比你如何?”
綠腰輕輕拈起絹面一角,只見上面繡着一匹駿馬,活靈活現,腳底奔騰,塵埃四起,真如同掠過他們面前一般,嚴霁樓幫她把絹面掉轉,原來那背後竟不是雜亂線頭,而是叢叢牡丹,雲蒸霞蔚,國色天香。
綠腰驚呆了,“這是怎麽做到的?”
嚴霁樓告訴她,說這是雙面異色繡,蘇繡裏面的一種,取百家之長,又獨領風騷,風格精細雅潔,最近更是汲取了文人畫中的靈感,不拘世俗之物,山水、花鳥、佛像等畫作皆可作為蘇繡的繡稿,甚至詩詞歌賦亦可作素材,用黑絨繡出草字來,字跡輕重、轉折、勾踢、連斷,皆與名家書筆無異。
綠腰不覺聽得入迷了。
她只知道用針線納鞋底,做衣服,最近繡的唐卡,還是聽從昭覺寺的喇嘛所為,主要是為了掙些零錢,現在看來,竟然真有人把它當一門學問在做,而且還是這樣浩大深刻的一門學問。
嚴霁樓見她若有所思,又說:“不光是當作賞玩之物,當地農村家家養蠶,戶戶刺繡,到處都有以絲線繡品命名的街巷,繡線巷、滾繡坊、錦繡坊、繡花弄等坊巷四通八達,城裏面絲繡生意異常繁華,甚至出往海外各國,稍微有點手藝,都能以此立業,當地甚至有女子負責養家糊口,男子反過來操持井臼撫老育幼。”
綠腰聽聞此更為驚駭,仰起臉,微微掀開罩在臉上的帽子,癡癡看向嚴霁樓,“真的嗎?”
嚴霁樓說:“嫂嫂忘了兄長曾送給你的絲線嗎?那便是我在織繡坊買的。”
綠腰想起來了,那線确實好,她用它做了一件小衣,輕薄如蟬翼,除了針線之外,當時嚴青還經常給她送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兒,原來大多都出自嚴霁樓這裏。
打鐵趁熱,眼見說到重點,嚴霁樓終于說出醞釀已久的話:
“朝廷派官素來有同鄉回避的規則,按照前幾年的慣例,到時候我多半會被放到南邊去做官。”
“嫂嫂呢,願意跟我一起過去嗎?”
昨天和今天兩件事,是兩步連棋。
他願意同時給出現在的退讓和以後的打算,以證明自己的誠意,不知道能不能令她放下戒心。
她雖然悶聲不響,卻是個很有主意的人,就算不為了他,只為了那些燦若雲霞的繡物和大有可為的市場,恐怕也會認真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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