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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時間已經到了下午, 日薄西山,将懸崖都塗抹成淡金色,變得柔軟欲墜, 把崖上的貨場照得如同蜂巢,人像無數小蜜蜂,鬧哄哄地行走在其間,金色的影子被拉得很長,縱橫交錯如同碎線。
看着寡嫂依舊在那邊同老板講話,似乎還在興頭上,嚴霁樓只好找個地方坐下來。
本以為說幾句就會回家, 但是沒想到, 他們能聊那麽多, 真不知道, 語言不通,寡嫂如何同那人交談如此長時間, 他倒是知道圍棋, 即使是南腔北調,異國他鄉的人坐在一起, 依然能下得你來我往, 那東西別名叫作“手談”, 難道刺繡也可以手談嗎,他有些迷惑了。
旁邊一家香料鋪子,賣來自天南海北的貨, 其中有些香料甚至是海外舶來的, 比如沉香, 就來自交趾(越南)、真臘(柬埔寨)或者占城(印度)。
這些人做生意也很不容易,每年候鳥一樣, 往返于南北水陸兩路,每到一處,除了交足關稅外,還須得當地官衙的公文批示,正如此刻在這個地方擺賣貨物,也是得了雍州官衙的允許,特意騰給他們這麽一塊地。
大約是離皇城中心遠些,沒了拘束,雍州的公衙也比旁的地方霸道些,竟然将交易的貨場設在這麽一個偏遠的地方,離雍州城內還需幾十裏路,幸好當地牛馬驢騾飼養繁盛,出行還算便利,不至于造成交通上的困難,但是從中透露出的官府老爺的傲慢,還是可見一斑。
嚴霁樓隐約不喜。
不過這些生意客既然願意前來,說明還是有錢賺的,雖然當地并不富裕。這好像與人的一般直覺背離了,其實不然,越窮的地方,貧富之間的差距就越大,錢就更容易支使人,人被當成工具,長此以往,惡性循環,金錢帶來的利益更加加大了,這些外地人帶來的奇珍異貨,能幫助富人享受到超越普通人的體驗,反而能賣上更好的價,人家要的就是那種有價無市的感覺。
老板也知道,他們的客戶不是那些升鬥小民,所以對于普通人的瞻仰,總是慷慨地享受,躺在搖椅上懶洋洋地曬太陽,只有在看見馬車上下來的相貌堂堂的管家,或者打扮雍容的貴婦人時,才會睜開眼睛,殷勤地上前,彎着腰一一介紹。
嚴霁樓在那裏看香料,忽然從櫃臺底下鑽出一個小孩子,三四歲的樣子,那娃娃長得玉雪可愛,大眼睛,小鼻子,頭頂用紅線抓着雙髻,左手揪着自己已經髒到不行的團花罩衫的衣擺,右手一只小手指放在嘴裏,不停咂齧,黑白分明的雙眼,目不轉睛地盯着嚴霁樓。
這些人出門,一路上走南闖北,竟然還拖家帶口,這麽小的孩子,難道不應該呆在暖房裏吃喝玩樂嗎?現在西北的天氣已經這麽冷了,真不知道一個小童如何挺得過來。看他一直盯着自己,虎頭虎腦的模樣,眼神又可憐巴巴,嚴霁樓忍不住蹲下逗他。
問他“你幾歲了”,“叫什麽名字”,“家從哪裏來”之類的瑣碎問題。
這孩子卻不回答,一味地盯着他的臉,嚴霁樓還以為他是南人,聽不懂北方的官話,所以換了他之前在南邊學的一兩句俏皮話逗他。
小孩還不說話,卻很快笑了一下,涎水掉在花花綠綠的口水布上,還慷慨從嘴裏抽出自己的小食指,要往嚴霁樓嘴裏填,意思是分享給他吃。
嚴霁樓當然拒絕了,不過看這小娃兒身上髒得不行,又睡在櫃臺底下塞了被褥的簡陋木筐裏,忍不住起了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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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旁邊扛着草紮垛子賣糖葫蘆的老漢經過,嚴霁樓跑過去,買了一支糖葫蘆遞給小孩。
小孩高興地舔了兩口,被嚴霁樓這麽盯着看,便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嚴霁樓見狀,轉身離開,後面小孩忽然哭起來,人群一陣騷動,好像是誰的錢袋子被偷了,大家都去抓賊,喧嚷之中,那小孩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恍惚中,忽然反應過來,嚴霁樓回頭一看,剛才的小孩呢?
越過密密麻麻的頭頂,空中只有一根紅色的糖葫蘆在劇烈地搖晃。
不好,嚴霁樓想起來,這幾年人販子特別多,已經發生好幾起小孩被拐賣的先例了。
他趕快轉身追上,前方的不知道賣什麽的攤子在叫價,人群大幅度地朝這邊湧來,他艱難穿越人潮,逆流而上。
終于擠過去,那人卻已經抱着小孩朝遠處跑了,直直插入一條暗巷。
嚴霁樓快速追上去,一直追到巷子盡頭,适時不遠處傳來鼓聲,嚴霁樓高聲喊道:“前面就是官府,你是想自投羅網嗎?”
那人一聽這話急了,撇下小孩就跳牆跑了。
小孩哇哇大哭。
嚴霁樓跑上去,将地上的小娃抱起來,幫他拍掉身上的土,裹在懷裏安慰。
此時的天已經徹底黑了,夜幕降臨,四周一片阒靜,頭頂貓頭鷹和不知名怪鳥一直在叫。
方才他說前面有官衙,不過是詐那人而已,附近其實是馬場,那鼓聲便是用來訓練馬脫敏的,馬是一種雖然矯健強大,卻性格膽小敏感的動物,極其容易受驚和失控,如果真的要用來投入生産活動,靠進人群,或者用來當賽馬和戰馬,必須都要進行一定的脫敏訓練。
他小的時候,爹是牲口販子,每年有一段時間都去外地販良馬,也經常幫別人訓練馬,他自己耳濡目染,自然有所了解。
那鼓聲,正像衙門升堂用的登聞鼓,恐怕也是這個,吓退了拐子。
嚴霁樓把目光從遠處的暗巷收回。
懷裏的娃兒一直在哭,嚴霁樓以為他受了驚,只聽見那小孩吧唧着小嘴,一直含糊不清地念叨,嚴霁樓把耳朵湊過去,細細聽了好幾遍,才知道他說的是“糖葫蘆”。
原來剛才追逐奔跑的過程中,他手裏的糖葫蘆掉在了地上,找不見了。
嚴霁樓不禁失笑。
小孩子除了吃,果然什麽也不懂。
不過這樣也好,真叫他知道今夜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是多麽兇險的一件事,恐怕會留下一輩子的心理陰影的。
于是嚴霁樓從袖子裏掏出自己的手絹,幫他擤幹淨鼻子,又抱着他,去小攤上重新買了一支糖葫蘆,而且是更大的。
這下,這哭得像花貍貓的小娃娃,才終于眉開眼笑。
“爹爹。”
這個稱呼把嚴霁樓吓壞了,他才十七歲啊,雖然村裏人也有十六七當爹的,但是他讀書這麽多年,同窗之中都是以立業為主,真成家了也不會有娃的,貿然聽到這麽一聲稱呼,真是令他魂驚魄惕。
于是嚴霁樓蹙起眉,正色道:“我再給你買一個小耍貨,你不許這樣叫我了。”
小孩聽見要買東西,眼柱子滴溜溜地盯着他。
嚴霁樓抱着這小娃,到一個賣雜貨的路邊攤,買了一只撥浪鼓,用牛皮做的,上面有小老虎的彩繪,色彩豔麗,栩栩如生,是那一堆玩具中最貴的。
“咱們現在回去,帶你去找你真正的爹。”
小孩兒笑嘻嘻的,被手裏的撥浪鼓勾走了注意力,連糖葫蘆也沒興趣了,嚴霁樓見狀搖搖頭,真是見異思遷的小動物啊。
沒想到人還沒回去,走到半路,就被一群人圍住了。
看着這群面色憤怒又驚惶的人,嚴霁樓才知道,他們是把自己當成了拐走小孩的人販子。
被人拉着袖子理論,嚴霁樓哭笑不得,哪個人販子會給小孩買糖葫蘆和撥浪鼓?
人家聽了卻反問他,“不是你的娃你為啥要買,哪個人會給不認識的小孩買東西?”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說着就要将他扭送進衙門去,也不管這小孩,猛然被從嚴霁樓懷裏拽出來就哭得昏天黑地。
嚴霁樓心裏想,是啊,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對一個萍水相逢、口齒不清的小孩這麽好,出手相救也算了,買東西就算了,還要買東西裏面最貴的,或許是想起自己小時候吧,他小時候做過最大膽的夢,竟然也只是盼望着人販子把他拐走,換一個家,以為可以過得更好。
不遠處,一個單薄的身影跑過來。
“把人放開!”
綠腰強行上去護在嚴霁樓面前,“你們要幹啥,這是我小叔叔。”
別人一看,好家夥,這還有同夥。
綠腰忘了自己穿一身男裝,頭頂還扣個不合尺寸的大帽子,鬼鬼祟祟,一看就不像正經人。
幸虧跟綠腰一塊趕過來的刺繡攤子上的老板,由于和綠腰相談甚歡,共度大半天的時光,所以很肯替她作保。
說這都是本地人,之前還在他們攤子上問過東西,而且這個小兄弟——他指着嚴霁樓——之前還給你們家娃兒買了一支糖葫蘆呢。
嚴霁樓見群情不再那麽激憤,一五一十,把話講清楚了。
那小娃娃也一個勁地在他腿底下扒拉,還想叫嚴霁樓抱他。
衆人一看,好嘛,原來是錯怪了好心人。
那家香料攤子的老板,也就是這個娃的爹,趕忙給嚴霁樓跪下來了,請他大人不計小人過。
本來就是一場誤會,嚴霁樓今夜心情好,并不将這種小事放在心上,自然慷慨寬宥。
最後,老板給嚴霁樓送了幾斤香料,作為對小兒救命之恩的感謝,那娃娃見嚴霁樓要走,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就要跟着走,他爹攔也攔不住,只好又叫嚴霁樓抱了一會兒,最後在嚴霁樓臉上親了一下,留下滿口含過糖葫蘆的酸甜涎水,這才作罷。
老板表示,他們家這個娃兒,從小就特別會看臉,只要長得好的人抱他,再長大幾歲,一見漂亮的人就要跟着人家走,管也管不住,他作為爹也很心累。
這話可把嚴霁樓高興壞了,回去的一路上都得意得不行,綠腰都懶得待見他。
雖然不待見,卻還是在他表示要出去到外面借宿的時候,軟了心腸。
“今天晚上就別出去了吧。”
又高高揚起脖子,看着窗外說:“不過,只能在地上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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