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60章

大山之中, 樹葉落得差不多,就到了暮秋——初冬了。

這個時節,萬物凋零, 入目都是一層灰黃,草木失去水汽,地裏只剩枯黃的玉米茬,稭稈垛子堆成堡壘樣,東一垛,西一垛,小孩把這兒當捉迷藏的聖地, 貓狗穿梭其中鑽來鑽去, 雞鴨則在裏面抱窩, 冷不丁甚至能拾到幾個沾着絨毛的蛋。

只有一種方法能把綠保留下來, 那就是——腌菜,綠腰到河灘去找菜石。

冬天天寒地凍, 大雪封山, 沒有新鮮綠菜生長,除了窖裏的洋芋紅薯, 門前曬幹的豆角辣椒, 再沒有別的菜可以選擇, 所以每到這個季節,家家戶戶冬季都要腌漬酸菜。

腌菜步驟并不複雜,把蘿蔔纓子、白菜幫子, 過開水炸一遍, 放進搪瓷大缸裏, 兌入做豆腐的酸漿水,用石頭壓上後, 過一段時間,等菜變黃變脆,就可以撈出來吃了,不論是切成丁絲,用油和蔥、姜、蒜、幹紅辣椒炒熟,還是燴菜,或者和肉、雞蛋炒,甚至是包餃子,都是得天獨厚的美食。

菜石,顧名思義,就是用來放在腌菜缸裏的石頭,用來壓住以免菜葉子浮出水面壞掉。

這個壓菜石的挑選呢,也是很有講究的,首先顏色上,一般選偏淺色,最好是白的,其次,外表必須光滑,不能坑坑窪窪,更不能選上面長苔藓苗子的,最後,這個石頭,要選在急流處,長年累月被水流沖刷的,而不是從河灘上随便撿一塊就行,只有如此,才能保證缸裏腌菜的環境不會被破壞掉,從而維持腌菜的色澤和口感。

綠腰脫鞋下河,這處是大河轉彎的地方,水流尤其湍急,但是石頭的成色也是相對較好的,這會兒還沒有到河裏結冰的時候,等到深冬,就可以來在河面滑冰了,那是她整個漫長冬季,最期待的事。

她很快就挑到了幾塊中意的石頭,一塊青灰色,一塊淡紫,還有一塊是鴨蛋殼那樣的白色,都是扁圓形狀,邊緣光滑,沒有任何棱角,而且分量足夠,放進缸裏也不會石沉大海。

暮秋的河水冰涼,撈了幾塊石頭上來以後,她的手腳已經冰涼不堪,很快重新上岸,把襪子和棉鞋穿上,在岸上來回轉了幾圈,這才好些。

她是個怕冷的人,這種天氣,別人只是多添幾件外衫,她已經受不了了,必須全副武裝,棉襖棉褲齊上陣,就這,小時候後腳跟留下的凍瘡,已經蠢蠢欲動,又癢又燒,害得她夜裏也睡不安穩。

說到夜裏,她倒是想起這個月以來,嚴霁樓以自己柴房太冷為由,死活不同意再睡在老地方。

再加上,她之前确實同意過他進房睡,只是把條件限制在地上。但是當初的情況是那個只剩最後一間房的客棧,又不是自己家裏。

于是兩個人就對這個條件産生了異議,最後,在嚴霁樓的胡攪蠻纏下,他還是獲得了她的應允,只不過條件是替她燒炕 。

家裏的炕洞出火不利,好像是上面煙囪有些堵塞,所以每次燒炕,都搞得家裏煙熏火燎,仿佛進了個香火繁盛的老廟,弄得人頭暈鼻酸,眼淚汪汪,綠腰不喜歡幹這活,正好借此機會甩給嚴霁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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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霁樓倒是欣然接受,于是這段時間,她每次見到他燒完炕出來,都是一臉烏漆嘛黑,跟個花貓似的。

不過這可不敢讓別人看見,要是叫老族長或者哪個村上人看見,還以為她仗着長輩身份,故意欺負他們的舉人老爺呢。

晚上的時候,也沒有發生過什麽逾矩之事,起碼現在沒有。

嚴霁樓自己有個小床,是他從一個木匠那兒特地企鵝君羊衣物貳貳七五二爸以整理本文打的,榫卯結構,平時不用的時候可以折疊起來,晚上再放下來,他人長得修長,每天晚上蜷縮在小床上,怎麽看怎麽古怪,可是屋內空間有限,也不能給他特地再盤一方炕,更不可能叫他睡到炕上來,和自己同床。

雖然現在因為嚴霁樓考中了舉人,前段時間村上那些說閑話的人都開始裝死,再也不敢亂嚼舌根了,除了求人問事和套近乎,再也沒人主動上她家的門,她最近的名聲安全得很。

只不過綠腰心裏還是過不了那個坎。

要說令她最猶豫的,還不是目前這一樁,而是上個月在南北集貨場所見所聞,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還有男人選擇投身刺繡這行的,當時和她交談的那個老板就是,告訴了她很多關于蘇繡的知識,還有一些行業的內幕消息,很大程度勾起了她的興趣,幾乎使她對将來重新燃起希望。

再加上嚴霁樓的一番話,要是他真的被派到南邊做官,她也能跟着去,就算最後什麽都落不下,也能撈到一張免費的路引和戶籍文書,只要到了那邊,她相信自己能憑着手藝站穩腳跟。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逃離這個地方。

一個埋藏了很多她不願意面對的艱辛的地方。

綠腰站在河邊,對着水面,照自己的臉。

最近好像豐腴了不少,或許是村民送來的那些雞鴨羊給喂的,本來是屬于嚴霁樓的賀禮,但是嚴霁樓吃東西不太行,于是都填進了她的肚子裏,不光是臉上,她收緊身上棉襖,好像連腰肢都變粗不少。

再加上她不喜歡戴帽子和頭巾,素來白皙的臉上,已經被大風吹出了青紫色的瘢痕。

她的頭發,到了冬天,也不像春夏那樣光滑油亮,反而泛起很多毛躁的碎發,讓整個人都潦草許多。

綠腰解開發髻,讓一頭長發垂下來,對着河水用手指梳理。

風把它們吹得四散,這頭頭發是她從小留到大的,即使對這頭頭發的保養,讓她爹媽都很不樂意,覺得是無事找事,給自己添麻煩,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有多重要。

将頭發重新用木簪子盤上去,又微微将兩鬓扯松,她這才滿意地一笑,将自己從河裏撿出來的石頭,裝到布袋裏,挑在肩上,迎着朔風一路回家。

路上碰見村裏的熟人,見她一個人背着石頭,就要上來幫忙,綠腰拒絕了。

到了門口,遠遠地就看見房頂上白煙缭繞。

嚴霁樓又在燒炕了,身上沾着稭稈碎葉,頭發上零星掉着幾縷玉米稈的毛穗子,一只手背用力揉着眼睛,臉上花花道道地從門裏出來。

看來是這鬧心的煙囪又難為他了。

“小叔叔。”

綠腰輕輕叫了一聲,嚴霁樓聽聞,擡起頭,露出一雙發紅的眼睛,在他骨相孤峻的臉上,好像是兩尾俏麗的游魚。

看見寡嫂一瘸一拐,他不禁神色郁沉下來,“這是怎麽了?”

綠腰蹙着眉,轉身把石頭放下,帶着哭腔道:“下河去撈石頭,河水太涼,腳上凍瘡發作了。”

嚴霁樓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東西,語氣裏不自覺帶了點斥責的味道,“嫂嫂這樣也太操心了,為什麽非要搞這個呢,實在沒得吃,到時候向別人家買就行了,這會兒的河水得多冰涼,光腳下去,受寒了怎麽辦。”

雖然這樣說,還是幫她把地上的石頭全撈起來,放到窗臺上晾曬。

完了又擡起她半邊肩膀将她扶回去。

綠腰很順從地靠上去,任由他将自己連腰攬過門檻,放到炕上去。

“屋裏的煙散得差不多了。”嚴霁樓說着将支摘窗的木杆放下來,再把窗簾拉上,又蹲在地上,把火爐點起來。

不一會兒,屋子裏暖意融融。

綠腰赤着腳垂腿坐在炕沿上。

看見她濕了半邊的鞋襪,他主動撿起來,幫她放在火爐上烘烤。

火爐裏面散發出新砍木柴的清香,不時傳出噼啪的爆裂聲響。

綠腰看他那麽大一個人,坐在小木凳上,顯得整個人都委屈了不少,只有那張臉,被火光映襯着,顯得唇紅齒白,眉目秀雅,真如玉人一般。

“小叔叔。”

綠腰細細叫了一聲。

嚴霁樓擡頭看她,綠腰小幅度地伸出腳,紅色的夾棉褲子挽到膝蓋處,小腿繃得筆直,腳尖翹起,雙目泫然欲滴,“我腳疼。”

他一句話也沒說,把她的腳放在自己懷裏,看見後跟的位置,果然有些紅腫,便輕輕按下去,“這兒嗎?”

雖然是做戲,這處沉疴卻也真的帶着痛癢,綠腰忍不住輕輕呻.吟一聲。

嚴霁樓起身,出了門,片刻回來,手裏捏着之前給她用過的那罐猯油,“聽說這個不僅能治燙傷,對凍瘡也有奇效,只不過治凍傷,需要抹上之後,在火上烤,會有點疼。”

他說完也不管綠腰願不願意,直接把她的腳放在自己大腿面上,細細塗抹起來。

“好了。”他說。

“疼怎麽辦?”綠腰問。

嚴霁樓皺起眉,很嚴肅地告知她:“長痛不如短痛。”

待塗抹完畢,嚴霁樓便站起身,真要幫她用火燎,這才發現自己後腰像是被什麽抵住。

屋內暖意如春,之前香料老板贈送的粉末,從角落裏徐徐彌散。

他緩緩擡起頭,寡嫂不知道什麽時候散開厚重的髻子,長發垂瀉如雲,雙肘支撐,向後半仰倒在炕上,一雙腿正虛虛搭在他的腰間,臉上挂着羞怯的紅雲,上身的鹦哥綠襖,解開第一顆如意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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