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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孩子入學的問題解決, 綠腰心裏的負擔放下不少。
這天,她特意早起,避開那駕為她備好的馬車, 獨自來到城南的提督府裏。
早晨霧氣茫茫,園子裏面葛藤糾纏,走到花園深處,假山上泉岩峻秀,亭臺高低錯落,洞壑回環,長廊飛渡, 到處都是奇芳異草, 花鳥被露水浸染, 連她的鞋襪都有些濕了。
昨天管家告訴她, 過幾天在這個園子裏面,将要舉行一次盛宴, 請的人都是當地的達官顯貴, 所以得提前準備周全。
負責園藝的匠人,已經将園林修理得美輪美奂, 現在只等她把各處點上香, 焚香淨化, 就能迎人待客了。
綠腰想起老管家說,除了要香味缭繞,數日不散, 最好帶上驅蚊的功效, 防止蚊蟲蛇蟻作祟。
園林各處, 有不少鶴形的銅爐,她在裏面點上香煤。
這香煤, 是當地一些人,特意拿來供奉神佛,祭祀祖先所用的。
綠腰手上的這塊香煤,是按照古方,用杉木烰炭四兩,硬羊胫炭二兩,竹炭一兩,黃丹四兩,海金砂半兩研成粉末,燒制而成,等它通體發紅,香餅覆蓋其上,可以持續燃燒一整天。
至于這塊香餅,叫翠屏香,專意為花館園林這種地方設計,裏面除了檀香沉香,還有翻炒過的蘇合香,香味尤其鮮秾,還有一味,叫作蝴蝶香,裏面含了乳香和煉蜜,據說在花園中焚熏此香,可以招引蝴蝶,她自己倒沒見識過,今日特意拿來此地一試。
把這幾種香點上以後,味道很厚重,不過放在水霧深濃的花園裏面,并不沖人,反而帶來了奇特的香氣。
因這座園林依山而建,地勢半傾斜,跑完全程,也就相當于爬完了座山,雖然在過去爬慣深山密林的綠腰看來,充其量只能算個矮丘。
如今卻不同了,最近孩子上學,她夜裏跟着陪讀,到底是年紀上去,白日需要操勞的東西又多,不比從前精力旺盛,才跟着抄寫了兩個晚上,就神思困倦、力有不怠了。
來之前,店裏生意都交給了秦嬷嬷,兩個孩子去了學堂,秦嬷嬷也終于能有工夫幫她看店了。
太陽出來了,霧氣散盡,她的鞋襪卻還是濕的,綠腰找了處向陽的大石頭,将長襪晾在上面。
自己打算坐着休息會兒再回去,沒想到這一下就睡過去。
照犀居裏,嚴霁樓今天休沐,把公文都搬來府裏處理,因聞見今天的香爐裏還是昨日的殘香,便叫來下面的小厮,“怎麽,今天那位沈娘子沒來嗎?”
“管家說叫她去熏園子裏的草木,現在還沒回來。”
嚴霁樓擡頭向窗外望了一眼,已經日上三竿,一輪圓日在空中高挂,天空中一絲雲彩也無,外面樹上的蟬嘶叫得厲害。
他擱下手中的筆,徑直朝後花園去了。
一路上分花拂柳,遠遠地就聞見各種異香,每換一處地方,便有不同的味道,景物還是同從前一樣,卻仿佛繁密遠勝從前,似乎連綠意都多出不少,可知這是她用心的結果。
終于到了花園深處,在那一叢牡丹和月季之下,青霭霭的大石上,婦人正枕臂側睡在上面,淺色的羅襪搭在一旁的石棱上,還有紅色的繡鞋,各自提起來倒扣着。
嚴霁樓拿手撫上去,石頭倒是熱的,可見已經在此地睡了好一會兒了。
他順勢也坐在石頭上,見她頭頂挽着家常的一窩絲杭州攢,翠梅花钿兒,珠子箍兒,金籠墜子,交領中露出長頸,一點項鏈也沒帶,倒是不知何時有幾片花瓣落在上面,看着那點點粉色,他忍不住低下頭,一一替她拭去。
“嫂嫂。”他忍不住叫她。
“小叔叔。”她忽然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聲音很小,他差點就沒聽清。
等反應過來還是驚住了。
這個善變的婦人,難道是又想起了什麽折磨人的招數,他倒期望她利用他,也比這樣故作陌路強,他湊近看去,她還在睡呢,大約不是好夢,眉頭攢成一團。
臉上的倦意不是假的,昨天聽青軒說,晚上在燈下,她會陪他們一塊兒溫書習字,白天又要看店,還要到這邊來焚香燒爐,這樣想,确實勞累。
可是,她原本是不需要這麽累的。
見路不走,什麽道理?
“沈綠腰,有時候我真不明白你腦子裏裝的什麽。”
他起身,準備離開,剛走出幾步,又停下,轉身走到旁邊的立石上,伸手把石棱上晾曬的羅襪取下來,蹲在地上替她穿上。
她的腳還是這麽冰涼,微微擡起來,倒是看不見凍瘡的疤了,看來這些年她确實過得很好,起碼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玉色的紗羅襪子經緯細膩,最上面用紅絲線绾,他怕吵醒她,粗粗替她穿上鞋襪,就沿着小徑離開了。
綠腰自己醒來,腿上羅襪繡鞋竟然完好無缺,真奇怪,明明記得之前被露水打濕,她專程在石棱上晾曬的。
她四下看,不見人的半點蹤影。
難道也是夢中所想嗎?
方才,不知為何,她竟然夢見在雍州那個山村裏,她和嚴二一塊騎馬,跑進一片深綠的密林之中,後來才發現那是一片湖,馬不見了,人也跟着下沉,慌張之中,她只好攬緊他的脖子,一聲聲叫他。
那三個字,已經很多年沒有叫出過口了。
她揉了揉太陽穴,去跟老管家通知一聲,就打算回去了。
結果半路遇上嚴霁樓,他正在庭前拿把剪刀剪花枝,身上穿着月白色紗衫,這本是本地士人的常見休閑服,只是因為他身材格外高大,穿在身上便有些奇怪,精壯的肌底若隐若現,顯得倒不如緋色官袍順眼,又或許是她從前見慣了他一副清瘦少年的樣子,現在看故人忽然變得陌生,一時不适應,想到這裏,綠腰特地移開眼睛。
嚴霁樓頭也不擡,“今天早上怎麽沒見你過來。”
一朵肥碩豔麗的花頭應聲而落,滾在綠腰面前。
“我去花園了。”恐怕力度不夠,綠腰又補充一句,“該幹的活都幹完了。”
“管家說你睡着了。”
嚴霁樓提着剪子走到她面前,銀色的剪刀刃緣,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
“我幹完才睡的。”綠腰看着那個不斷靠近的影子,忍不住解釋道。
“那也不行,行有行規,家有家法。”
“從我的工錢裏扣吧。”
“不,用不着,提督府不缺那點錢,你幫我把這些花都剪了就成。”
嚴霁樓說着把剪刀遞給綠腰,握緣向她,尖頭那面朝向自己。
他的目光灼灼,綠腰便低下頭,專心看明明是遞給她,她要從他手上拿,沒想到卻這麽費勁。
他低頭似笑非笑,“看來你還沒睡醒。”
然後慷慨地用一只戴滿金玉戒指的手,執起她的手腕,綠腰被那戒指冷硬的邊緣有些膈到,忍不住縮手,嚴霁樓鄭重地将剪刀交接給她,并囑咐:“拿穩。”
看着庭前這方盛放的山茶和月季的花池,綠腰不由得疑心,真要将它們全都剪除嗎?
看出她的疑問,“沒錯,剪你的,我這個養花人都不心疼,你心疼什麽。”嚴霁樓坐在檐下的搖椅上,将翻頁的書夾在指間,一面悠閑地搖晃,一面說道。
綠腰捏緊手裏的銀剪,上面的銘文“羅麻子”,她認得,這是當地有名的做針剪刀具的老店,聽說許多繡娘都用他家的套針,她連花梗剪下一朵白山茶,順勢滾落在竹籃裏——她不忍心叫這麽好的花兒都掉落在泥裏,收集起來或許還能做香露。
過了良久,身後傳來清冷的聲音,“我聽說,越是對物,譬如貓貓狗狗,花花草草,之類愛惜的人,越是容易對人薄情,沈娘子也覺得是這樣嗎?”
綠腰頭也不回,頭頂的烈日叫她有些暈,手臂上的小筐已經半滿,全是肥碩嬌豔的花盤,她提起來振了振,将裏面的花朵都搖均勻,“沒有道理的話,對人可以演,對物就不可以嗎,本來不管是人和物,都是為自己所用,只要開心,怎麽樣都好,譬如大人剪這花,從中尋得喜悅,我拾它們,是為了拿它們做香牟利,并無高低區分。”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沈娘子要是有孩子,不用送去上學了,自己便抵得上許多良師。”
綠腰手裏的動作一停,過了一會兒才笑道:“大人謬贊,我并無子嗣福德。”
花圃裏的鮮花都剪得差不多,綠腰将最後一籃運上臺階,只見上面檐下,已經擺了十幾堆粉粉綠綠的花筐。
太陽底下曬得久了,加上早上起得過早,又沒吃東西,這會兒猛然一直腰,上臺階時眼前一陣眩暈,只好扶着旁邊大紅的梁柱。
這時她聽見後面傳來聲音,“你襪子上的帶沒系。”
綠腰低頭看,原來是上面絲帶散着,怪不得剛才上臺階差點摔跤,正要彎下腰去,嚴霁樓遠遠地走過來,已經蹲下去了,“還是我來吧。”
他的動作很靈巧,很快就将紅繩绾成結,不過,只绾了一只左腳的。
他這時候擡頭,因為下蹲的身姿,仰起臉的樣子和許多年前一樣,和記憶中那個少年重合,“我幫你,你應當叫我一聲小叔叔,不是嗎?”
綠腰伸手輕輕在他的頭頂烏木簪上碰了一下,“大人曬糊塗了。”
嚴霁樓眯了眯眼,直起身,“好。”
綠腰很快轉入前方的松林之中,一只腳腕上的紅色系帶随着走動飄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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