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46 、白楊少年
第46章 46 、白楊少年
她被他緊緊抱着。
一個擁抱, 仿佛将她烏雲密布的世界輕輕撕開了一道裂縫。
她無比貪戀這樣的溫暖,卻還是果斷地将他推開:“枕風眠,你走好不好?你放手好不好?你給我留點尊嚴好不好?”
枕風眠也很果斷:“不好。”
說着, 他擡手, 将她的碎發輕輕撥至耳後,落在她身上的那道目光,浸得比月色還要溫柔:“我就被迫放手了那麽一次, 結果我們就失聯了這麽多年,你覺得,我這次可能走麽。”
他就這樣,在她面前鋪陳着自己的後悔與無力。
陶醉卻絲毫聽不進去他的話, 自顧自地往下說着,想要将自己的軟弱暴露在他面前, 然後不留餘地地逼退他想要和她走到底的決心。
“枕風眠,你知不知道, 在你出現之前,我都認命了......”
“我好不容易認命了......”
“我好不容易不跟命運作對了......”
認命這就是命運的安排。
認命她這輩子都無法與這個心理陰影和解。
認命她這輩子都無法重新站上舞臺。
為陶亦鴻盡完孝心, 她這一生也就無悔了。
“可是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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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 萬一哪天, 我就不怕了呢。”
萬一哪天,她真的可以徹底遺忘這段記憶,她真的可以心态平和到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她真的可以重新站上舞臺。
可是, 這一天,她等了三年都沒有等到。
“可是命運, 連我怕的機會都不給我......”
“枕風眠, 我想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 怎麽就這麽難......”
“我好不容易變漂亮了,我好不容易褪去所有的局促和自卑了,我付出了這麽多努力好不容易能獨當一面、能站在舞臺上閃閃發光了,我好不容易有信心跟你站在一起了,為什麽迎接我的卻是這樣的結局?”
除了她,沒人知道,畢業那年,她也給他準備了一個巨大的驚喜。
那時候,京央電視臺開展了一個有關飛行員的專題節目,陶醉有幸被選中主持人去參與采訪,那時候,她都準備好驚喜,要拿着話筒去突擊采訪他。
結果,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夕之間發生巨變。
枕風眠不知道這件事,但這一點都不妨礙他有所共情。
身為她的成長陪伴者,他比誰都清楚,從偏僻山區,走到朝大播音,然後,又走到獨挑大梁的舞臺,這一路,她付出了多少旁人難以想像的艱辛努力。
可過去的四年間,因為害怕舞臺,她只敢站在狹窄的陽臺上,一步步積蓄自己的實力,只敢在無人知曉的角落,一次次地推翻再重來那些沉澱與排練。
如果說,之前那幾年,她是在奔赴一個有盼頭的光明結局。
那暫別舞臺的這四年,她其實是在奔赴一個不知道前路的未蔔未來。
想到這兒,枕風眠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人揪起,痛感瞬間遍及四肢百骸。
他看着她,目光微擡,語氣裏滿是心疼,望過來的眼神深沉又厚重:
“看不到結果的路,奔跑起來,很辛苦吧?”
共情感太強的一句話。
他滿眼疼惜地說着,仿佛真的替她親歷了這四年的所有苦痛和言不由衷。
果然,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陶醉忍了一路的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看她終于開始釋放情緒,枕風眠身子往前一靠,把她整個人虛虛攬在了懷裏,然後,無聲地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淚。
因他的這份溫柔,陶醉埋藏在心底的那份愧疚,也後知後覺地浮出了水面。
她淚眼朦胧地看向他,抓住兩人在一起的最後時刻,跟他坦白自己內心的陰暗面:“枕風眠,對不起。”
聞言,他輕撫她臉頰的手掌微微一頓,問她:“對不起什麽?”
“我一直在利用你,”她聲音哽咽地向他坦誠自己的內心,“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從來不抗拒你的身體接觸,所以,我在你家借宿的時候,晚上故意去找你一起睡覺,其實我是別有用心的,我當時是想要用好的記憶去掩蓋那段不堪的記憶,我一直在利用你。”
“從我們第一次見面到現在,我從你身上得到了太多東西,不管是眼界,還是世面,你都幫助我走到最大最好的平臺了,我還貪得無厭地,向你一直索取。”
“先是想要你的喜歡,後來又想要你來治愈。”
“但我現在知道錯了,”她越說越泣不成聲,“所以,我求求你,放過我好不好?我不想再虧欠你了。”
她就這樣,直白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她不要他們之間上演那種救贖戲碼。
她不要他來救贖他。
她只希望他可以放過她。
在司韞告知她枕風眠長達十一年的喜歡之前,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單向暗戀。
當初,接了那部有關暗戀的廣播劇之後,為了更好的貼近那個角色,她也去看了很多暗戀文。
在那些故事裏,往往設定男孩是天之驕子,但女孩大多敏感自卑,所以才能将暗戀寫得生動又苦澀。
但陶醉去回望自己的暗戀生涯,發現雖然她和枕風眠的設定和小說一樣,但故事走向卻和小說一點都不同。
她的暗戀裏,沒有苦澀,只有追逐,而這一切,皆是因為他太好了,也太妥帖了。他讀懂了她心中的敏感和自卑,然後心甘情願陪伴她成長。
她還記得,在她錄制的那部廣播劇裏,男女主重逢之時,女主曾痛哭着抱怨男主走得太快,不曾回頭,也不曾往她身上遺落哪怕一點的目光,所以才讓她的喜歡那樣悲涼。
可陶醉卻寧願他一直往前走,永遠不回頭,這樣就不會看到她狼狽奔跑。
想到這兒,她忍不住質問,聲音帶着哭腔,整個人顫抖到不行:“你為什麽要回頭,為什麽......”
枕風眠聽到,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看着她的眼睛說:“我不回頭,你走到那條沒有我的路上,我該怎麽辦。”
他知道,她剛才說那番話,是想要讓自己自愈。
可他,怎麽會忍心讓她自愈。
那太痛苦了。
要經過多少次與黑夜的對話,要在孤單寒冷的角落将自己多少次抱緊,要與那段不堪回憶進行多少次剝離,才能讓一個人自愈。
四年前,他躺在病床上,沒有那個能力,但現在,他有,所以他死都不會放手。
“醉醉——”他叫着她的名字,手掌輕捧起她的臉,溫聲細語地跟她說話,“那你有沒有想過,利用的背後,是愛呢。”
陶醉聽了,浸着水光的長睫輕輕眨了一下。
看她情緒松動,枕風眠步步緊逼道:
“倘若我就是不放手呢,倘若我除了你再也喜歡不上別人了呢,倘若我對你的執念一天比一天深呢。”
“倘若不是我救贖你,而是——
“你的存在對我來說才是一種救贖呢?”
“所以——”他目光定在她身上,“不要害怕,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話裏的信任真誠到刺眼,陶醉聽到,不由自主地愣了愣,但最終,她還是用理智把自己拉了回來。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自己。”
“枕風眠,我告訴你,我拯救不了我自己,你看着我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在了腦後,其實都是假像,現實是,我內心永遠都沒有辦法與自己和解。”
“它永遠是一道疤,橫亘在我心裏,永遠不會消除,也永遠不會了無痕跡。”
說完,怕他還無動于衷,陶醉心一冷,開始對他放狠話:“枕風眠,我想站上舞臺,但我每次站上舞臺都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那一幕,然後強迫着自己與之抽離,這種感覺很痛苦。”
“但我不站上舞臺,我更痛苦,我明明有實現夢想的能力,所以我不想放任自己泯滅于人海。”
“我就問你,在這種情況下,你能給我想出一個兩全之策嗎?”
“你能嗎?”
“不能你就走!”
說完,她手指指向門外,語氣冰冷到決絕。
她就這樣,咄咄逼人地用一個兩難選擇題和連發的質問,将他們之間的退路悉數斬落。
“我能。”卻不曾想,他語氣堅定地接過了她話裏的質問,“你給我一些時間,我能。”
“我能為你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陶醉聽到這兒都絕望了。
心想,這個人怎麽這樣,怎麽轟都轟不走。
可她真的不想拖累他。
強硬的不行,那就來軟的。
“枕風眠,你知道麽?”她駕輕就熟地換了個聲調,“我從來不在別人面前哭,上次在別人面前哭還是我剛恢複聲音沒多久,也是在這裏,我給我的學生上雅思課。”
“當時很湊巧,上節課的老師在黑板上遺留了一個片語,叫dying to do,我看到這個片語,瞬間就崩潰了,那是我第一次在這麽多人面前失聲痛哭。”
“你知道為什麽嗎?”
當時,身為助教的林稚幼一直不知道她為什麽看到這個片語會失聲痛哭。
後來她一想,這個片語的意思是渴望,所以她以為她之所以哭,一定是因為她有什麽非常渴望得到卻得不到的東西。
但其實,不是的。
她不是看到“dying to do”這樣一個充滿“希望”的片語才哭,也不是看到“dying”這樣一個充滿“絕望”的詞才哭。
讓她痛哭的,恰恰是那個沒有意義的“to do”。
那段過往,讓她永遠做不到這個“to do”,無法将自己的人生從絕望扭轉成希望。
想到這兒,陶醉眸光一斂,輕輕開口:“dying的意思是‘垂死的’,dying to do的意思卻是‘渴望’,垂死和渴望之間,只差了一個to do,可我就是做不到那個to do,我就是跨不過去這個坎兒,我永遠都跨不過去,我會成為你一生的負累。”
她一連好幾個肯定句,近乎赤.裸地展露了他如果選擇跟她在一起将要面臨的無力又無解的難題。
聽到這番話,枕風眠終于沒有像剛才那樣立刻回答她。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了好久。
直到天邊第一顆辰星躍上寥廓深沉的夜空,陶醉才終于等到枕風眠松開她的手,然後,她在餘光裏看到他從地面上站了起來。
看到這一幕,陶醉以為自己的計謀終于“得逞”,終于用這道跨不過去的坎兒把他給趕走了。
卻不曾想,下一秒,一道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溫柔堅定,所向披靡,讓你退無可退,懼無可懼:
“跨不過去,我們就不跨了。”
“有我在,你不需要做到to do,你只需要做到——”與他堅定嗓音一同降落的,是他右腿跪地的輕響,單膝跪地之後,枕風眠拿出口袋裏的那個藍絲絨禮盒,裏面嵌着一枚鑽石雕刻而成的海棠花,他在她最為猶疑的時刻,最為堅定地向她求婚,向她約定終生,
“Yes, I Do.”
作者有話說:
以前說男主求婚超越不了或許是開玩笑。
但這次,不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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