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章

第 10 章

次日，寅時末

一輛馬車路過閏府後門，将等在門口的閏桉帶上了馬車。

閏桉撇了一眼趕車的馬夫，再看着側卧在馬車榻上假寐的李述，小心的坐到他身邊，輕聲喚道：“阿述。”

李述眉頭微皺了皺，睜開眼看着已經在馬車上的閏桉，突然就有了好心情，聲音沙啞道：“接上了。”

半直起身子，伸手去握閏桉的手，有些涼意，“等了很久？”

閏桉搖搖頭，“就等了一小會兒，不妨事，你身子如何，昨夜裏還咳嗽嗎？”

李述坐起身，将閏桉拉到自己身邊坐着，兩人挨着暖和一些，才回答他，“夜裏就咳了兩聲，沒什麽大事，你同你爹娘大哥都說好了？”

閏桉點點頭，此刻還有些黑燈瞎火的，他看不清李述現在是什麽模樣，只是聽着他的喘氣聲有些不太對勁，但也詢問不了什麽，只得先回答他的話。

“都說好了，我爹娘說讓我多找些法子，至于大哥他……嫂嫂讓他轉交給我一小瓶藥丸，讓我看你狀況不對的時候，給你喂一顆，他說那藥你吃過，”閏桉聲音裏帶了些乞求，“阿述，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吃這藥？”

李述了解閏桉的打破砂鍋問到底，只能坦白了，“我同你說過的，那時候我傷了心脈，是公主救我了，我與他們西域人不同，我用不了那麽烈的藥，我怕我死在外邊回不來，便請求公主無論用什麽辦法只要讓我能活着回來就好，所以她讓她族裏的巫醫喂我吃了這種能暫時能壓制心脈損傷的毒，回來之後，我時常胸口悶疼難忍，喜怒無常也是控制不了的。”

“那你剛回來的時候，你怎麽什麽都不說，每次我想去看看你，你都讓人将我抓起來，丢大牢裏邊，”閏桉聲音裏帶了些哭腔，但是聲音還是一半壓抑在嗓子眼裏，“你若是早說，我也不至于與你誤會這麽久。”

李述立即動手将人抱在懷裏，輕輕的揉了揉閏桉的頭，以示安慰，輕聲道；“對不起，那時我神志不清，我怕自己傷了你，所以讓人将你抓起來關牢裏邊，等到我清醒的時候，就讓劉公公去給你送安神的湯水，等到你睡着了，我才敢将你抱出來，等到次日寅時末的時候，才将你送回去，我那時是不想讓你看見我日日頭疼瘋魔的樣子，所以才出此下策，後來藥吃的不多了，胸口悶疼的毛病越來越明顯，眼瞧着就有些時日無多了。”

“你怎麽……你怎麽什麽都不說？”

“我說出來也只是徒增煩惱，大臣們知道的話，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我就沒說了，那時候我還是一國之君，我沒有其他的辦法，要是我死在了邊關，太子就會成為傀儡皇帝，丞相必定要被罷官，我不能就這樣置之不理，何況你還等我回來，我要活着回來，不只是為了大聿，也是為了你。”

閏桉吸了吸鼻子，聲音裏還充斥着濃厚的鼻音，“那你現在為什麽就敢一走了之？大聿不要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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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述搖搖頭，“大聿重要，但是現在你陪着我了，我昨夜去将史官寫了我的一些書冊，全部都拿出來了，以後大聿的歷任皇帝裏就不存在李述這麽一個人了，也沒人會寫我丢了皇帝的寶座，一走了之不聞不問了。”

閏桉哼哼兩聲，還是難以抑制哭腔，“你将自己從皇室摘了個幹淨，死了之後，這世上就再沒有你這樣一個人了，任何存在過的痕跡都沒了，你這人不大實誠，讓所有人都替你難過，你自己卻來去無影無蹤的。”

“人之将死。”李述深邃的眼眸盯着車窗發愣，“子書，昨夜我請鄭太醫來給我診脈了，他說我這情況已經是回天乏術了，我還能撐到現在，恐怕是大限将至，開始回光返照了，若是……”

“不會的，嫂嫂說了，給我的這藥可以制出解藥的，只要我制出解藥，你就沒事了。”閏桉堅信自己的能力。

李述雖然不忍心打擊他，但是也是實話實說，“子書，我相信你，但是解藥制出需要一定的時日，我也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撐不住，所以，你就每日叫我三次，就當是給我提提氣，我才能撐住。”

“好。”

李述笑了笑，從齒縫中溢出一絲笑聲，揉揉閏桉的頭發，“起得太早，靠着我再睡一會兒，等到了地方，再叫醒你。”

閏桉靠着他，輕輕地點了點頭，閉上了眼。

馬車搖搖晃晃的晃了七八個時辰，都已經入夜了，才到地方，此地已經遠離了長安，臨近江南山清水秀的地方，氣候宜人溫和。

閏桉睡了一天，這會兒精神十足，李述卻瞧着有些疲累，面色蒼白憔悴，說話也有氣無力的，一下車，就讓閏桉攙去屋裏休息了。

李述已經躺下了，見閏桉沒有要躺下休息的意思，問道：“已經夜深了，你還要去哪裏？不休息嗎？”

閏桉替他掖了掖被角，小聲道：“睡了一天，睡不着了，你先休息，我去看藥，看看能有什麽結果，待會兒就回來休息了，你不用等我熬着，安心睡下吧。”

“制藥不急于一時，你陪我先躺會兒，若是我睡着你還沒有睡着，就再去。”李述提了這麽個要求，勢必是要閏桉答應的。

閏桉也如他所料，沒有拒絕，褪去外衣，就躺在李述的旁邊，夜裏又有些涼，李述怕他身子弱受了風寒，就将人擁進懷裏，仔細的摟了摟，貼心道：“夜裏涼，我摟着你睡。”

“嗯。”閏桉也乖乖的依偎在他懷裏。

這麽一睡，接下去的八|九日裏，李述都處于半醒半睡的狀态，精神恍惚間，他好像見到了十八歲的閏桉。

那時候的閏桉剛入禦醫院，李述那時剛從邊關回來，平日裏只是有些恍惚。

有次見他，心中既是欣喜又是煩悶的，腦子一時糊塗，就将他送的暖玉當着他的面砸了，飛濺的碎玉劃傷了他的臉，李述想關心又怕自己犯病，一時傷了閏桉，便拂袖而去。

回了寝殿之後，想着閏桉會生氣，就想辦法要彌補他，去問劉公公，劉公公說姑娘家的，要身份地位，就送發釵。

李述就真的準備了一直發釵拿去送了閏桉，閏桉滿臉疑問的看着自己，想問又不敢問，李述以為他不喜歡，就又回去問劉公公。

劉公公就出馊主意，讓李述剪一縷頭發塞進香囊裏送出去。

李述不疑有他，又拿香囊去送給閏桉去了，結果可想而知，閏桉滿臉震驚，看着香囊裏的那縷頭發，問李述要幹啥？

不出意外，李述又失敗了！

後來，李述直接去找丞相，向他尋求幫助。

丞相出的主意不馊，絕對的好主意，送玉佩。

這回，李述拿去送閏桉，閏桉沒有任何疑問和震驚，只是李述覺得二人的關系有些疏遠了。

李述還是不甘心。

最後去找了太子。

太子直言喜歡一個人，就要送他花椒，以示嬌房之寵。

李述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就拿一盆太子養了多年的花椒樹去送給了閏桉，閏桉終于沒有任何不耐，疏離的情緒。

李述心知道，這禮物絕對送對了。

結果當天夜裏，閏桉偷偷摸摸敲開他寝殿門，将自己懷裏包好的體幾錢拿出來，全部交到了李述手上。

“阿述哥哥，這是我的體幾錢，你趕緊收好，雖然不多，但是絕對夠你花一個月，下個月的我再想辦法。”

只能說閏桉單純至極，沒有任何心眼的将自己的體幾錢交了出去。

李述看着手裏的銀子，再看看閏桉那賊兮兮的樣子，腦子一時混沌，就叫劉公公派人将他抓起來丢大牢裏邊，然後喂一杯安神的藥，李述會自己親自去牢裏接他。

自從有了閏桉這個人形藥枕，李述夜裏睡覺都香了許多，于是每天就想着法子将閏桉丢牢裏，然後自己再去接他，帶回自己的寝殿抱着睡覺。

自己如今病入膏肓，沒了藥枕，整日昏睡着，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沒了。

昏睡到第十日那天，天氣正好，李述的精神也見着好了不少，就讓閏桉扶點自己去院裏坐坐，曬曬太陽。

閏桉沒多想，也就順了他的意思。

李述剛在院裏的躺椅坐下，就揮揮手，“子書，你忙你自己的去吧，我就曬曬太陽。”

閏桉：“阿述哥哥，你就在這裏，不要随意走動，藥一會兒就熬好了，一會兒我就端出來，我叫你，你記得要回應我。”

李述笑着點點頭，“嗯，去吧。”

閏桉安心起身去了廚房熬藥，李述就躺在椅子上，看着天，嘴裏不斷的呢喃着：“老天爺啊，你能顯靈的話，就讓我再活些日子，好好陪陪我的子書吧。我們年少相識，身子骨弱，我如今替他抗下身上的傷病，我可能也是回天乏術了，你讓他長命百歲吧，可是他沒了我，怎麽可能想着長命百歲呢？！”

“老天爺，看在我為他積德的份上，就讓他……長命百歲吧！”

李述覺得眼皮越來越重，耳朵已經聽不見自己的呼吸聲，胸口裏邊已經安靜了。

“保佑我的子書，長命百歲啊。”

李述最後只聽見一聲極響的“哐啷”聲，恍惚間又聽見閏桉的凄厲喊聲。

“阿述哥哥！！！”

李述的手就瞬間垂落在躺椅兩側，耳邊再也聽不見任何的喊聲，一瞬間周遭全部歸于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