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外

清風飒飒,缭繞林間樹梢。

樹下小小一戶茶棚,靠着大道的方向擺了幾張半舊方桌,泰半已坐了人。

茶棚老板四十開外,一身土布短衣,脖子上搭了塊白巾布,笑呵呵的給新坐下來的一位姑娘斟了茶,略躬着身問答兩句,便揚起頭高喊:“包子來一屜!”

鋪子裏頭一個女子大嗓門的應了,不過片刻,端上來一只小蒸籠,荷葉掀開,薄皮的包子上還冒着騰騰熱氣。

“姑娘慢用。”老板娘随手取過筷箸筒子,擺在蒸籠邊。

桌上有一柄長劍,劍尾挂了湖藍色的劍穗。老板娘眼神飄過,不想多事,遂也不問。

年輕姑娘擡眉淺笑,露出幾顆小白牙。

老板娘一愣,笑笑的轉回茶爐前,小聲嘀咕:“這姑娘長得真俊!”

老板聞言望外瞅一眼,隔一會,又瞅了一眼。老板娘回過味來,在他手臂上一掐!老板咧牙“呲”了一聲。

方桌邊年輕的姑娘舉箸夾着一只小包子,嘴角微翹。

茶爐和方桌隔得有些遠,沒幾分耳力的人是聽不到裏頭的動靜的,于是也沒人知道她因何而笑。

自得其樂。

包子皮薄餡足,滋味鮮美,年輕姑娘用了半屜,正自斟了一盞茶,還未舉到唇邊,她的神色微微一動,手中茶盞也頓在了半空。

半晌又想起此處乃荒嶺交界,行人趕路實屬尋常,未必便是她以為的那樣。茶盞又舉了起來,茶水粗粝,她抿了一口,垂下眼眉。

大道盡頭傳來得得的馬蹄聲,跑得近了,茶棚裏趕腳的路人才伸着脖子看,兩匹馬,各自套着車,每一輛車上都坐着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帶着氈帽,并不惹眼。

離茶棚不到百步距離時,車子停了下來,缰繩綁在樹下,由着瘦馬吃草。車上幾個人跳下車轅,其中三個往茶棚走,只留了個矮個子的,蹲到車旁,想來是守着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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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下的方桌還空着一張,三人分邊兒坐下,不一會涼茶和包子陸續上桌。大約趕路餓狠了,三個人一股腦兒灌了兩壺茶,往嘴裏塞了幾籠的熱包子,坐在中間的男人才擡了下巴道:“去給老四送點兒。”

左首邊的男人應聲站起來,取過茶壺灌滿水袋,又拿了兩屜包子,問了句:“給她來點嗎?”

中間的男人顯然是老大,聽了這話有些不耐煩:“給什麽?吃飽了又跑你去追呀?”

左首的男子還未接話,右首的男子笑道:“多拿個包子吧。前邊就是個城鎮,到這也夠遠的了,別餓死了賣不到好價錢。”

笑聲陰冷,聲音低低的傳到臨桌年輕姑娘耳裏,她皺了皺眉,卻聽那聲音續道:“老大,你後邊那小娘們長得不錯。”

胡老大哼了一聲,也低聲道:“沒看桌子上有啥玩意麽。別惹事。賣了手上這個,加上那頭得的,也夠咱花一陣子了。”

蔣老三哂笑,“那柄劍挂着劍穗,是把文劍,小娘們帶着路上玩的。咱們把她弄到手,一并賣了,劍好呢您就留着用,不好使就往當鋪一當,好歹也是頓酒錢。咱兄弟做了這票就走,又不停留在這城鎮,誰還翻得到咱們頭上?”

蘇哲本想趁着天黑前趕到邺陵城落腳,接連兩晚宿在荒郊野外,着實不便,只是聽了這議論,倒不急着走了。她的盤纏快花光了,正想着怎麽尋個正當理由劫富濟貧,嗯,不用想了,銀子送上門了。

臨桌老大沒再吭聲,老三會了賬,一齊往馬車方向去了。

并不是多心,蘇哲低着頭,僅憑多年習武的直覺就能感覺到,那有着陰冷笑聲的男人,又回頭望了她一眼。

茶棚本就是給進城的路人歇腳用的,離着城門不過十餘裏路了。蘇哲慢慢用完一屜包子,叫來老板娘,也會了賬。

“姑娘!”老板娘接過碎銀子,叫住了她。

蘇哲站在方桌前,亮晶晶的眼睛眨啊眨。

在這裏開鋪子久了,多少會看些風向,方才那幾個男子盯着這姑娘看了好幾眼,只怕不是什麽好人。老板娘面上有些讪讪的,既想出言提醒,又怕給自己惹事。

蘇哲等了片刻,不見她開口,擡手取過桌上的劍,準備離開。

老板娘的視線跟着轉了到了劍上,湖藍色的劍穗微微晃動,老板娘的眼神一亮,試探的問道:“姑娘會使劍?”一壁說着一壁不住的往兩輛馬車離開的方向瞟。

蘇哲看懂了,心下有幾分感激,點頭道:“跟師父使過兩年,尋常阿貓阿狗不怕的。”她說着彎了眉眼:“包子很好吃,下回我再來。”

老板娘聽她話音裏有笑意,心裏實在了些,也跟着點頭:“好好。姑娘慢走。”

從茶棚到邺陵城只有一條路,越靠近城門越是人煙熏嚷。蘇哲背着個小包袱,手裏提着劍,邊走邊思量,劫道的會在哪兒等着她,前邊小樹林不錯,好歹有個遮蔽,萬一失手打死了人,她還能就地一埋,也當做了好事。

不行,還得挖坑,太費勁了!興許他們也沒那麽十惡不赦,教訓一番,饒他們性命,就當積陰德了。

要記得把“不義之財”取走,今晚吃肉還是吃菜,就靠它了!

蘇哲想得興起,手上長劍未出鞘,只随手挽了個劍花,還沒等她想出晚上點個小炒牛肉還是清蒸鲈魚,前邊忽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輕響。

那是行武者的腳步踩在落葉上的聲音。

蘇哲做出戒備防禦的姿态,擡起頭。

樹林裏走出幾個人,有男有女,皆是利落的武者打扮。一見面,為首的男子臉上神情一凜,立即亮出兵器,聲音裏帶着憤怒:“又見面了!蘇姑娘!”

蘇哲手持長劍,壓根沒理他。她略側過頭,靈動的眼睛快速往周圍睃一圈。

林子不大,樹木蒼翠,适宜躲避!

來人中有個俊秀些的男子,上前兩步勸慰道:“蘇姑娘,今日我師兄弟皆在此,你萬萬逃脫不得,不若跟我們回西樓門見過我師父,有什麽誤會也可……”

“吳師兄,你還跟這妖女啰嗦什麽!”近旁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咬牙打斷他的話:“她傷了我哥哥!我爹爹定不會饒過她。”

蘇哲聽了這話,才挑起眉尖輕輕一笑。

山風恰好吹過樹梢,她的笑,就跟這樹梢上的淡金色的陽光似的,耀得人移不開眼,就連那少女都楞了一下。

“是不是誤會,我之前早已說過了。你們護短,我又有什麽法子呢。”她的語氣俏皮,就像在給鄰家哥哥撒嬌似的,手腕卻壓低翻轉,緩緩抽/出了長劍。

西樓門一行五人,除了小師妹林霜兒是新近與他們會合,其餘四人皆與蘇哲交過手,知她劍法靈動飄逸,幾次三番在他們的合圍中全身而退,見她這般動作,幾人紛紛握緊了兵刃,全神戒備。

偏偏在此時,得得的馬蹄聲又響了起來,由遠及近。

蘇哲的臉上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西樓門諸人心中叫遭,怕是對方尋來幫手了。

林霜兒到底少了江湖閱歷,見蘇哲笑得從容,忍不住側頭往來路看,豈知蘇哲等的就是這一刻,見林霜兒分神,她毫不遲疑,立即出劍!

西樓門中吳啓明離着最近,飛身上前接住了這招。

蘇哲一擊不中,接着反彈的力道向後飄去。

馬蹄聲更近了。

蘇哲執劍擡頭,只見先前在茶棚外停駐過的兩輛馬車先後駛了過來,馬上坐着她見過的幾個男子。

因着樹木遮擋,道路曲折,輪流駕車的胡老大一時還看不清這頭的事故,坐在他旁邊的老三眼尖,猜到多半是江湖恩怨,剛要低喊避開,卻見一個清秀的女子身影飛奔了過來。

蘇哲邊跑邊喊:“哥!哥!我在這兒啊!有壞人要抓我,你快來幫幫我!”

前前後後,兩方人馬,都愣住了。

西樓門裏吳啓明最是機警,一怔之下反應過來,大聲喝道:“截住她!”當先沖了上去。

蘇哲先後幾次從他手裏避走,輕功自然比他更厲害些,聽見風聲已知他在左近,腳下故意絆個趔趄,等他靠前,蘇哲輕輕巧巧一個轉身,長劍斜刺他左臂天府穴。

吳啓明半空中不得不強行變招。

蘇哲翹唇一笑,并不追擊,反而借勢旁逸,退到馬車跟前翻身坐上駕車的位置,趁着胡老大還沒反應過來捉住他胳膊往外一甩,聲音嬌憨的叫道:“哥,快幫我揍他!”

胡老大再傻也知道自己被當槍使了,可吳啓明憤怒的長劍已經攻了過來,他心中叫苦,卻不得不拼命接住。

馬車上蘇哲眉開眼笑,她早看出胡老大的功夫遠不如她,且事出意外,果然被她一擊即中!

身旁還有個蔣老三,見勢不對,劈手強攻。

蘇哲沒想到這人看着賊眉鼠眼,小擒拿手卻使得不錯,她手上的長劍在馬車上施展不開,只得用左手單手接他招數。

也不知是刀劍之聲驚了馬還是在座駕上過招氣着了馬,那馬匹在林間蜿蜒的小道越跑越快,蘇哲有些心急,立掌為刀!還沒來得及切到蔣老三手上,馬匹轉了個彎,速度太快,馬車沒轉過去,直接磕在了木樁子上。

蘇哲從馬車上滾了下來,反應靈敏着地便起,回頭時看見車簾子大敞,一個大姑娘斜躺在摔佘了的車壁上,手腳都被麻繩捆着,嘴裏還塞了一團破布!

大姑娘全身還能動的就只剩那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眼中寫着萬語千言,只一瞬間,蘇哲就讀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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