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明眸
自從楚城出發之後,林艾琪就像放出籠子的野鳥,一路叽叽喳喳喧鬧不停。蘇哲起先還與他并肩騎了一程馬,才走了小半日,就受不了他的聒噪,托言不善騎馬,将馬辔一扔,蹭薛挽香的車去了。
“夫人。”蘇哲打着車簾子,坐在馬車前室的車夫避開些位置,讓她鑽進車裏。
薛挽香挨着車壁,聽到聲音,秀眉輕挑,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蘇哲彎着腰進來坐到她身邊,看她臉色有些蒼白,随手在她手上捏了一下,果然冰涼涼的。
“天時越發冷了,你也不披件大氅。”蘇哲嘴裏埋怨着,手裏已拎過一只冬衣包裹。
薛挽香壓着她的手道:“林府的車子封得嚴實,門簾子都是厚重的,委實不冷。”
“那你……”蘇哲話未說完,馬車颠簸了一下,薛挽香的手還壓在她手上,眉頭緊緊的蹙了起來。蘇哲明白了。
“車子太晃了吧。” 她打開包裹,抖開一件披風,披在薛挽香身上,“還是捂着吧。一會兒凍着了更難受。”
“嗯……”薛挽香含糊的應着。
蘇哲撩起車簾子略揚着聲:“師傅麻煩走慢些,我夫人身子弱,經不得颠簸。”
車夫在前頭應了,果然放慢了速度,馬車跑得緩和了些。
蘇哲伸過手,将薛挽香攬進懷裏, “你眯一會,睡着了就不難受了。到歇腳的地方我叫你。”
薛挽香點點頭,柔順得像只小貓兒似的。蘇哲攏住披風抱着她軟軟的身子,輕輕撫着她的背,“乖。”
車子行得越發慢了,主要是林艾琪這公子哥兒走一個時辰要歇半個時辰,林府裏帶出來十餘個仆從全都随着他,于是堪堪趕在天黑前,才到了落腳的客棧。
店小二小跑着出來接客,啊不是,是迎接客人,忽然看到後一輛馬車裏鑽出來個少年郎,明眸善睐,俊俏得雌雄莫辯似的。店小二看得發呆,那少年郎在馬車旁站穩了,再從車子裏接住一只纖細如白玉的手,手的主人還未現出其真容,少年郎卻湊上前說了句什麽話。
車子裏的人別扭了一會,少年郎執拗的張開雙手,将車上的人兒抱了下來,窈窕的身姿,一領連帽披風攏在飄飛的烏發上,遮住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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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一對少年夫妻啊,只不知那女子是何等容貌,配不配得起這臨風新竹一般的少年。
當先進店裏的林艾琪等了不耐煩了,跺跺腳又走出來,看到蘇哲半擁着她夫人,一副噓寒問暖的樣子。林艾琪酸得牙疼,“怎的還不進來?走了這大半天你們不餓嗎?中午就啃些肉沫幹餅子!”
蘇哲聞言,拉着薛挽香道:“先進去吧,省得又灌了冷風。還暈不暈?還走得動嗎?要不要背你進去?”
薛挽香聽她一連串的問,任由她牽着,婉約一笑:“哪這麽矜貴。”
直到進了客棧大堂,幾人落座,林艾琪才看清薛挽香蒼白的臉色,不由得詫異道:“弟妹這是怎麽了?”
薛挽香不願誤了大家的行程,也不好直說沿途跌宕,只淡笑道:“有些頭疼,想是昨夜沒睡好。”
林艾琪“哦”了一聲,眨眨眼,沒再問。
店小二看到薛挽香的真容時老半天才回了魂,心裏一直感嘆天女下凡啊天女下凡,此時他搭着白布巾狗腿子似的跑過來,倒也沒壞心思,悄悄瞄了薛挽香兩眼,被蘇哲和林艾琪輪流瞪視一番後就該幹嘛幹嘛去了。
肚子餓得咕咕叫時飯菜終于上來了。林艾琪是富貴堆裏養大的,大中午吃了一頓幹糧心裏老大不樂意,住店後雖然菜色普通到底還是叫了一大桌,七葷八素擺了個滿滿當當。
蘇哲聽他還要叫酒,出聲勸道:“明兒個還趕路呢,別喝酒了吧。”又恐拂了他面子,托肘給他斟了一盞茶,“等到了懷素城,小弟再陪大哥喝個痛快。”
林艾琪是個心寬的,将杯中茶一口喝了,大笑道:“也好!懷素城我去過兩次,那兒的酒是比這兒好太多了。”他說着夾了一筷子水晶肉片。
蘇哲笑笑,轉頭去看薛挽香。
薛挽香臉色還是不大好,勉強用了兩口米飯,滿桌的菜幾乎都沒碰過。
“可要叫兩個清淡些的?”蘇哲低聲問。
林艾琪聽到了,咋呼道:“做什麽吃清淡的?中午那幹糧還沒吃夠嗎?你給她夾一只雞腿去!”
薛挽香聽他這般說,眼神不由得落在那盤肥膩膩的油雞上,忽然一陣膩味沖上心頭,她捂着唇,急急撇開了視線。
蘇哲急了,立即放下筷子起身護着她,“很難受嗎?上樓歇會兒吧,我給你叫大夫來。”
薛挽香一面捂着嘴一面連連擺手,好一會才壓下惡心,皺眉說話時聲音更弱了:“不用請大夫。我上去躺一會就好。”
坐在對面的林艾琪看得睜圓了雙目,不明所以的問:“做什麽要請大夫?我不就是大夫嗎?”
蘇哲和薛挽香一同看向他,卻見這厮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磕磕絆絆的接道:“弟妹……蘇……蘇夫人……你是不是,有喜了啊?”
喜你個頭哦!
蘇哲在心裏罵了一句。
薛挽香霎時便羞紅了臉,蘇哲還站在她身邊,她略低着頭,就跟藏到蘇哲懷裏去似的。
林艾琪也慌了,站起身時帶翻一只白瓷碗,落在地上嘩啦一片響,他也顧不得了,只驚道:“你你你,你真有了?在楚城怎麽不說啊?我沒診過喜脈啊!這可怎麽辦啊!”
大堂裏的客人齊刷刷望了過來,随即啧啧聲四起。掌櫃的笑出一臉褶子,就差過來恭賀讨喜錢了。
蘇哲捏着拳頭,一字一頓的道:“你,坐下。”
林艾琪又“喔”了一聲,呆呆的坐回凳子上。
薛挽香一張俏臉上染了幾分紅暈,沒有适才那般白得吓人了。滿堂的注目讓她坐不住,她朝樓上客房望了一眼。
蘇哲會意,扶着她起身,沖林艾琪硬邦邦說了一句:“我們先回房了,林兄慢用,小弟今日就不奉陪了。”
林艾琪覺得她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忽然一廂情願的想到一個可能,放緩了聲音給自己加戲:“是不是懷得不太穩?要我去藥鋪給你們抓點安胎藥麽?”
薛挽香腳步一頓,扶在蘇哲手腕上的手都收緊了。
蘇哲額上炸了又炸,咬牙切齒道:“不!用!你!費!心!我夫人只是沿途累着了,歇歇就好!”
路過客棧櫃臺時蘇哲壓着惱火,道:“麻煩掌櫃的讓人送點熱水上來。”
掌櫃的看着這跌宕起伏的大戲,臉上跟着陰晴不定的換了好幾次,聽她這般說,趕忙調整好表情點頭:“是是是,我這就吩咐堂小二送上去。”
回到房裏,蘇哲掩上房門,拉着薛挽香坐到床邊。
“上去眯一會。”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薛挽香嘆口氣,扯開披風的系帶,蘇哲接過來,随手挂在架子上。
“我沒事的。你不用這般着急。”薛挽香牽着她的手,語氣裏不知不覺帶了撒嬌。
其實經過剛才一番插诨打科,她的精神反而好了些,蘇哲卻還臭着一張臉,“我不高興”這幾個字就差寫在額頭上了。她有些好笑,捏了捏她的臉。
“林艾琪不是有意的,你別怪他。”薛挽香躺到床榻上,看着趴在床邊的蘇哲。
蘇哲用鼻子哼了一聲,扯過被子蓋到她身上,“我沒怪他,就是覺得他一個大男人這麽婆媽,自己的事情不上心,非管咱們的閑事……還管得亂七八糟的。”
“他那是不知道真相,胡亂猜想。”薛挽香縮在被子裏,聲音纖細柔弱。
蘇哲更不高興了,扁着嘴道:“不許你幫他說話!不許你護着他!!!”見薛挽香不作聲只是搖着頭笑,她悶聲問道:“你怎麽不說話了?”
“不是你不許我說話的麽?”
“我只是不許你幫他說話!”
“傻瓜。”
蘇哲咬了咬唇,聲音裏透出自己都沒察覺的失落:“你是想幫他說話的是麽。你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什麽。她沒問出來。不知為何心裏有些慌,怕知道答案,更怕自己為什麽會覺得怕。
“你胡說什麽呀!”薛挽香攏着被子,眼風掃過來,狠狠瞪她。
蘇哲高興了,嬉皮笑臉的粘上去。薛挽香看着她俊朗中透着孩子氣的臉蛋,心中一嘆。她摸摸她的臉,柔聲道:“其實我……”
砰砰砰!
“客官,您的熱水來了!要給您擡進來嗎?”店小二在外頭揚着聲音喊。
蘇哲往門首處望了一眼,回過頭來,握着薛挽香的手,蹭回自己臉上,如同方才她摸着她臉蛋的姿勢,認真問:“其實你什麽?”
薛挽香在她眼裏看到一片清澈真誠的光。她微微笑了一下,擡着下巴道:“你先去開門吧。”
蘇哲還想說點什麽,又聽到外邊店小二拍着門一聲疊一聲的叫喊,她只得溫和的笑笑,将被子扯高遮住她的肩頭,起身向外,打開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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