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別慌
屋舍外漸而有人聲,陽光徐徐的落在床幔子上, 留下明暗經緯的光影。薛挽香再怎麽糾結, 都無法一直躺下去了。她屏息靜氣, 俏紅着臉蛋,将纖柔的手掌探進中衣裏, 覆在蘇哲的手背上, 停了片刻,再輕輕的捉住她的手,離開自己的胸口。
因着長年習武,蘇哲自然比旁人警醒些,薛挽香的手覆着她的手時,她已醒了過來。略一凝眉,便知她在做什麽了。咳咳咳, 她的臉上發燙,權當尚未睡醒,任由薛挽香捉着手,慢慢從中衣中退了出來。練劍的人指腹上難免有薄繭, 當她的手垂在薛挽香的手心裏, 閉着眼睛無意識的撥弄到那粒柔軟的尖兒時, 兩個人都重重的頓了一下。
蘇哲的呼吸一沉,薛挽香立時知道她已經醒了。
她的背脊微微發顫,好不容易将蘇哲的手抓了出來,整個人便一點點一點點的,縮進被子裏去了。
分明沒有做小賊, 這般心虛是為哪般?
蘇哲睜開眼,看到幾縷秀發還露在枕頭上,秀發下的耳廓紅成一抹晚櫻花,嘤嘤嘤,好想捏在手裏揉一揉。
輪流做了一回人形土撥鼠,日頭早已高懸。往來人聲漸而稠密,蘇哲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裝作剛剛醒來的樣子,笑話着薛挽香悶在被子裏睡覺。薛挽香也很配合的鑽了出來,紅着臉嗔她,如若不是臉頰俏麗如晚霞,一切,都像真的了。
簡單的洗漱後,兩人前後腳下了樓,大堂裏三三兩兩坐着用早飯的人,小二哥送來兩碗熱粥,一碟子蒸得熱乎的肉包子,蘇哲拿湯匙在瓷碗中繞過一圈,目光越過薛挽香的身旁,落在客棧外的長街上。
街口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青石板的路面早已被陽光炙幹,再無一滴水珠。昨夜淋漓的大雨,像是一場盛放的昙花宴,去留無痕,只停泊在彼此羞澀的記憶裏。
蘇哲收回視線,桌案邊薛挽香正夾起一只胖乎乎的包子,遞到她面前。她接過來,溫和了眉眼,沖她一笑。
用過早膳,蘇哲與薛挽香說了幾句話,也不回房,徑直出門往繁華鬧市去。
酒樓的水牌并不是每天都挂,野味自然也不是每天都收的。蘇哲在酒肆外轉了一圈,只得往別處去了。路過集市時看到了碼頭的貨船,領頭的站在岸邊吆喝,她側頭看了一忽兒,想起答應過薛挽香的話,終究沒有走上前。
藥鋪裏倒是一直在收金銀環蛇,蘇哲很想去掏蛇窩,畢竟一條蛇能勝過兩三只竹雞的賣價,只是又想到薛挽香提到的捕蛇者說,唉,嘆口氣,默默的繼續轉身離開了藥鋪。
如此輾轉幾日,有時能賺到些銀子,有些,也賺不到。只是無論怎樣,蘇哲都堅決不同意薛挽香再給人洗衣裳。
這日從外頭回來,蘇哲的懷裏抱了一只粗布包裹,系繩打開,露出裏邊一件絨領的大氅。冬氅绛藍一色,并不是多貴重的材料,但綿軟溫厚,單是看着就覺得必定很暖和。
薛挽香半坐在床榻邊,指尖撫過毛茸茸的立領,怔怔的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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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哲走近半步,離着她還有一臂遠近,望着她道:“喜歡麽?也沒問問你中意什麽顏色。”
薛挽香垂着眼睫,半晌回道:“阿哲……我是不是,太拖累你了。”她的聲音低低的,像要落進塵埃裏。
蘇哲彎下腰,還是看不清她神色,索性曲了膝半跪在榻前,一開口,說的卻是另一件事情:“你可知道我從師門出來有多久了?唔……六月七月八月……加上和你在一起的小半年了,我出來很久很久了。可是我師父師娘統共只給過我一個月的使費。”她眨巴着閃亮的眼睛,假裝算得很認真,續而仰起頭,看向薛挽香:“師父派我下山,本就是要我經些歷練,即便沒有結伴同行,我一個人也要去掙銀子活下來的呀。所以賺到了銀子和你一起花,也只是順帶而已。”
薛挽香低着頭,好一會,才悶悶的應了一聲:“嗯。”
蘇哲等了一陣,沒見別話,又扭頭看床榻上的大氅:“你看,我買都買了,你試試,好不好?”
她說這話時小心翼翼裏帶着不善隐藏的期待,薛挽香縱使有些自艾,還是點點頭,婉轉一笑:“我喜歡的。”
“喜歡什麽?”
“蔚藍的顏色。”
蘇哲也笑,蹦跶起來取了大氅,歡歡喜喜遞到跟前。
薛挽香瞅她一眼,轉過身道:“你不替我披上麽?”
唔……蘇哲抖開冬氅,虛虛的披到薛挽香肩頭,氅衣順滑妥帖,沿着她肩膀一路向下,幾乎落到她小巧的腳踝。
薛挽香撫到前襟的系繩,蘇哲在她将要碰到她指尖時,收回了手。薛挽香略偏着身,那件冬氅便從肩頭,直直的滑落了下去。
又是,這般。
薛挽香已經察覺了,這幾日,蘇哲總是有意無意的避開與她的接觸,她不再挽她的手,更不會簇擁她的肩,甚至晚間一同躺到床榻上,她都會在被褥下,留出決不會碰觸到她的距離。
窗屜子“啪”的一聲輕響,屋裏愣怔的倆人都驚了一跳,細碎的陽光下一只小小的麻雀站在窗沿,睜着烏溜溜的小眼睛偏頭看她們。蘇哲看着麻雀歪着毛茸茸的小腦袋撲棱了一下翅膀,才曲身拾起地上的冬氅。
“阿哲,”薛挽香不再回避,直視着眼前人:“你怎麽了?”
她一出聲,小麻雀左右跳躍了兩下,見沒人理它,好生無趣,撲騰着翅膀飛走了。蘇哲拿着大氅,手上微微一頓,側身避開視線的交接,若無其事的道:“我啊,看你穿得好看,就愣住了啊。你餓不餓?我們下樓吃點點心好不好?我有話和你說。”
有什麽話,不能在屋裏說?薛挽香想問,可是方才的問題,不也被她避開了麽。她沉默着接過蘇哲手裏的大氅,疊好放在床頭,與她一前一後,走出了屋舍。
正是午後困倦時分,大堂裏沒什麽客人,蘇哲在窗牖旁的方桌前坐下,一彎街景入目來,軒臺明亮。
店小二打着白巾布跑過來,臉上堆着笑:“新到的敬亭綠雪,爺和夫人可要來一壺嘗嘗?”
薛挽香道好,蘇哲攔着道:“上回聽聞掌櫃的說後廚有一味桂圓紅棗養生茶?”薛挽香一聽便又紅了臉,低着頭看桌上木質的紋路,不再接話。
店小二點頭道:“是。冬日裏,許多夫人小姐都愛喝這道茶。”他說眼睛溜達一圈又看回蘇哲:“這位爺要給夫人來一壺麽?”
蘇哲又問:“是熱茶麽?”
店小二看出來了,這位爺也忒護着自家夫人了,忙賠笑着點頭:“是是是,焱焱的熱茶。”
蘇哲滿意了,又點了蜜餞金棗和花盞龍眼。
不一會小點心和養生茶一道送了上來,薛挽香看着嘆了口氣。蘇哲道:“不喜歡麽?”薛挽香單手支腮,無奈道:“這樣會長胖啊。”她的眼神在小碟子上掠過,再肯定的道:“很胖!”
蘇哲給彼此斟了茶,語氣義正言辭:“胖一點才好。我們越往北邊越寒冷,你長點肉,好禦寒擋風。”
這是什麽歪理?偏生說得這般一本正經,叫人無法反駁。薛挽香瞪她,她嘻嘻笑,往她碗裏夾了塊花盞龍眼。
“方才在房裏,你說有話要與我說?”薛挽香擎着茶盞,在手心裏把玩。
“嗯。”蘇哲也抿了一口茶,斟酌片刻,言道:“我想出門幾天。”
薛挽香捏着茶盞的手慢慢收緊,想問她去哪兒,話語在舌尖上轉了一圈,終是垂眸道:“要去很久麽?”
蘇哲不明白她怎麽忽然低落了情緒,眨眨眼,道:“總要好幾日吧。今日去成衣鋪子時,路過城裏府衙,看到門口邊上貼了懸賞告示,捉拿采花賊的,我想去試試。“
薛挽香不曾想是這麽個答案,茶盞在手裏轉了一圈,她還是愣愣的,到底是不懂江湖事,半晌問道:“會有危險麽?白日黑夜都要去?你夜裏不回來麽?”
問這話時也沒多想,話一出口才發覺語氣裏有些依依不舍,不過是幾日不能見罷了,也不知是因何而來的情緒。
蘇哲沒留意,一面夾了個蜜餞金棗,一面答道:“還不知對方功夫深淺,我去盯人家,焉知人家不會盯着我。一來未免打草驚蛇,二來未免連累到這兒,這幾日我還是不回來的好。況且所謂采花賊,不是夜裏出沒的比較多麽?”
薛挽香心道,連累什麽呢,明明是,我拖累了你啊。
用過糕點天色尚早,蘇哲道前幾日薛挽香身體不适,甚少出門,今兒難得天氣晴好,不若出門走走。薛挽香自然樂意的。只是才走到客棧門前,蘇哲就頓住了腳步。薛挽香站在高一級的臺階上,見她急急的轉回身子,臉色都煞白了幾分。
“怎麽了?”她察覺出不對勁,扶着蘇哲的肩,不自覺壓低了聲音。
迎面幾個人,越走越近,腳步聲都聽得到了,蘇哲急出一頭汗,苦着臉小小聲:“西樓門的人。”
此時再想往回走,便是明顯的刻意了。薛挽香用眼角餘光轉了半圈,忽而溫柔了神色,站在臺階上雙手攏住蘇哲,将她的臉蛋埋進自己綿軟的胸口,柔聲道:“別慌。我護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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