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波浪

西樓門一行五個人由遠及近,到了客棧門口, 店小二迎出門來, 看到這一行中有個年輕姑娘, 眼睛噠溜溜的往門邊看。小二哥順着她的眼光看過去,好麽, 這不是在客棧裏住了好幾日的年輕小夫妻麽, 怎的光天化日之下衆目睽睽之前,就抱做一團了?啧啧啧。

不過……寒風瑟瑟的時節裏,兩個漂亮的人兒在臺階上相依相偎的樣子,還真是好看啊!

店小二心裏感慨,等今晚客棧打了烊,要給掌櫃的告個假,回城西看看老婆孩子熱炕頭去。

一直走到了客棧裏, 林霜兒還在回頭看,眼裏有些許不屑,不屑之中又藏着一點兒羨慕。

“你在看什麽呢?”西樓門的大師兄岳無罄走在前頭,見這小師妹還在張望, 忍不住皺眉。

林霜兒讪讪的跟進客棧, 發現吳啓明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瞬間臉色爆紅,低着頭跑到大師兄身邊去了。

待得一行人都走進客棧,薛挽香放松了護持。蘇哲在崇山峻嶺間擡頭,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張俊俏的臉蛋紅紅的, 望着薛挽香的眼神都帶了幾分哀怨。

“嗯?”薛挽香看她眼圈薄紅一片,只得問道:“不走麽?一會兒他們若是出來了又麻煩。”

蘇哲拉着她走過街心轉角,離客棧已有一射之地,才松開她的手,很是語重心長的樣子,依着往常的習慣想要調侃兩句,卻又想到近些時日不知因何而起的心事,她搖搖頭,終究沒說什麽。

薛挽香不明所以,旁敲側擊的追問,蘇哲好生苦惱,難道要告訴她方才若不是自己習有內功,差點就得窒息而亡了麽!

“你這人好生可惡!”薛挽香問了幾句不得要領,想着近日來的點滴,一般也惱了:“從前那般要好,這幾日到底做什麽又不理人!”

“我哪有……”

“你沒有?”薛挽香冷笑,上前捉住她的手,指尖才碰到手腕,蘇哲已經避開了。“你沒有。”她冷冷一笑,垂着手,轉過身,不讓她看到眸光裏的委屈。

“我……”蘇哲張了張嘴,百口莫辯。

即便這般了,依舊沒能逼出她心裏話。那也沒什麽好說的了。薛挽香仰起頭,不及墜落的淚珠在眼圈裏轉了一圈,逼回眼角。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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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街如畫,游人如織,她率先舉步,與她擦肩而過。

“挽香。”這一回,是蘇哲捉住了她的袖口。

薛挽香的腳步頓住,卻不回頭,身子微微顫着,是倔強又決絕的背影。蘇哲心疼了,好想抱一抱。

“挽香……”她站在她身後,氣息近在遲尺,距離遠若天涯。

“我不是不理你……我只是……”蘇哲聲音喃喃的,有進退不得的為難,“只是”了半天,沒說出所以然。

薛挽香的心一點一點冷下來,嘆口氣,淡淡道:“我不逼你。我們走吧。既然出了門,你帶我在廣平城裏逛逛。以後……許也沒什麽機會再來了。”

繡着金盞花的淡紫色衣袖從蘇哲手裏滑落下來,薛挽香拾步向前,走過一家小店鋪,走過一棵老槐樹,漸漸,離開了蘇哲的視線。

遠處層雲如浪,卷舒無心。蘇哲停留在原地,遙遙相望,心事像一叢糾纏的花樹,開出無數朵絢麗的花兒,每一朵花的花蕊上,都刻着不予言說的名字。

分明尚在初冬,逆風裏卻帶了冰冷的寒意。直到薛挽香的背影即将走過轉角,她咬咬唇,追了上去。

再怎麽糾結難過,更漏依然懸沙,辰光依然易過。傍晚時候,兩個人用了簡單的飯食,蘇哲送薛挽香回客棧。

相顧無言,氛圍,好像更僵了。

“你……”

“我……”

走進屋舍,倆人幾乎一同開了口。

“你先說。”蘇哲坐到方桌旁,倒了一盞茶。方才店小二送的熱水,還燙乎。

薛挽香怎好說只是不想兩相陌路,才無話找話。她撩了撩垂落在耳邊的發絲,随口道:“出門轉了這小半日,身上灰撲撲的。你讓婆子們送點熱水來洗洗。”

蘇哲答應着出去了,不一會仍舊回來,後頭跟了兩個在廚房做雜事的婦人,一同擡着熱水。

喜鵲登枝的屏風後傳出瀝瀝水聲,蘇哲背對斑駁的屏風,慢慢飲着已經涼透的茶水。

仍然止不住,想起那一日沉溺在懷裏的柔弱芳香。蘇哲捏着小茶盞,苦惱的皺着眉頭,走到窗臺邊推開了窗屜子,冷風襲面,她閉上眼睛,強迫自己,靜靜心。

還來不及将心事梳理,身後一聲小小的“哈啾”擊得她一跳回神,果見薛挽香從屏風後走了出來,渾身上下只穿着單薄的中衣。

沐浴之後的人兒香噴噴的,俏麗的臉蛋應當被水打濕過,鬓發間還留着一抹水珠,雁翅般的羽睫在燈光的照映下顯出一小團影子,香唇柔嫩如花瓣,優美流暢的線條順着勁脖一路延伸到襟口。

薛挽香見這人直盯着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挽起長發橫她一眼:“怎的一直杵在風口上?”

蘇哲“哦”了一聲,愣愣的走過來,半道又繞了回去,将窗屜子關上。幾步路,給她來來回回走了好幾次。

薛挽香坐到床沿邊,白淨的小腳丫露在月白色的褲腳外,蘇哲取過巾布,自然而然的給她擦拭起來。薛挽香靜靜的看着她,就像從前她感了風寒或者她受了傷,倆人相依相伴的那些時光。

薛挽香的眼睛濕漉漉的,眨了眨,還有水沫飛散。蘇哲擡起頭來,正迎上最溫柔的目光,她再一次,呆怔住了。

“傻傻的。”薛挽香探身摸她腦袋。

許是才剛沐浴出來,中衣只是簡單系着,領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鎖骨,這一探身,波浪起伏都現出來了。

蘇哲像被蜜蜂紮了似的收回手,紅着臉道:“我……那什麽,我出去了。今晚就去探探路。指不定能揭布告拿賞金呢。明兒個給你買衣裳。”她起身退開半步,說得語無倫次。

長劍在客船上弄丢了,她取過新買的短匕首藏在腰間,走到門口略揚了聲音:“你關好門窗,我,我白天若是回來就敲門。你夜裏莫出去了。”

不等薛挽香回答,她打開門,疾步走出客房。

床榻上薛挽香看她避貓兒鼠一般溜得飛快,也無法說什麽,發梢還微潤着,水珠滑落下來沾濕了衣襟。她撣了撣衣領,略敞着中衣,想起房門還沒上闩,只得踢踏了軟鞋過來。

手還沒夠到門栓呢,房門忽的一下又打開了,蘇哲沖鋒陷陣奔跑回來,看到薛挽香水靈靈的站在面前,舌頭都快打結了:“你你你你你!!!”

屋外不知哪一處傳來林霜兒的說話聲,嗲嗲的撒嬌:“師兄,這客棧太小了,我們明兒個換一間嘛!!”

蘇哲反手“啪”的關上門,背轉身用額頭抵住門板,手指往後飛:“你你你!你快穿上衣裳!”

薛挽香看她一副要鑽進門縫裏的樣子,再低頭看看自己,怪道:“我穿着衣裳的呀。”

蘇哲跺腳:“系好啊!那什麽……天太冷了。去披個大衣裳。”

薛挽香轉了轉眼珠子,起了玩鬧的心思,站在她身後,輕輕道:“系好了。你轉過來。”

蘇哲果然轉回頭,一眼看到她襟口邊緣軟玉如雪,整個人,都傻怔住了。雙頰飛快的紅了起來,想要再轉回身,已經挪不開眼。

這時候薛挽香的臉蛋才臊紅起來,咳了一聲,擡手将襟口掩住,嘴裏還小小聲埋怨:“做什麽這般看着我,不是你說的,我有的你也……有麽。”

蘇哲看她動作時,已羞紅着臉轉開視線,心裏捶胸頓足,是,你有的我也有,可這能一樣麽!

“西樓門的人也在這客棧裏住着呢,今晚怕是出不去了。”蘇哲随手扯過一件長袍,往薛挽香身上推,“我去洗洗。你穿上,別涼着了。”

那是蘇哲的棉布袍子,薛挽香披在身上,一溜兒拖到地板。于是蘇哲從屏風後出來時薛挽香已經乖乖的蜷在被子裏了。

燈燭結了個火花發出哔啵輕響,床幔上簡單的花紋映襯在被單上,一層一層如水浪。蘇哲将長發散開,聽到薛挽香柔弱的聲線從帳蔓裏傳出來。

“睡麽?”她擁着被角問。

蘇哲“嗯”了一聲,磨磨蹭蹭鑽到床榻上,想起燈還沒熄,又爬起來,薛挽香在這時候,摁住了她的手。

“阿哲……我們談談好麽。”她仰視着她,在她即将紅到耳根的臉蛋上看出糾結情緒。好想告訴她,有什麽心事,她都願與她分擔的。

蘇哲坐在被褥裏,偏着頭不敢看她,半晌才悶悶的回道:“挽香,我……不是不想和你說話,更不是不理你。只是我心裏有點事,理不出頭緒。你讓我理一理,理順了,我再告訴你。好不好。”

薛挽香等了片刻,緩緩的,收回了手。

蘇哲吹熄床頭燈火,放下蔓簾,縮進棉被子裏,想了想,又伸出手,将薛挽香那一側的被子拉上來些,遮住了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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