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火花

将近掌燈時候,蘇哲才從外邊回來, 帶着一身的水汽。

“怎的不等雨停?仔細凍壞了。”薛挽香看得皺眉, 取了幹淨衣裳打發她換下濕衣。

鄢州城雖比別處暖和, 但到底是在冬令裏,入了夜, 寒氣更盛。蘇哲用大巾布擦了擦臉, 一面解着外袍一面笑道:“回來得晚了,也沒說一聲,怕你着急。”

薛挽香站在她身後,接過外袍時順手摸了一下中衣袖口,有些潤。“裏邊的也一道換了吧。這客棧有廊棚可以晾着,明日下雨也不怕。”她說着到櫃子前給她取了衣裳過來。

房門掩着,外頭殘陽半落, 橘紅色的光亮從窗戶紙上透進來,映在蘇哲白皙的背脊緊致的肌膚上,鍍出一層朦朦胧胧的光影。薛挽香背過身,聽到濕衣裳落在木地板上的聲音。

面上有些燙。她略轉回身, 視線避開蘇哲的身子, 低頭撿地上的濕衣, 卻看到一雙曲線颀長的小腿,月弧形般落在眼前。

“你還沒用晚飯吧?”蘇哲穿好中衣中褲,系着絲帶,看到薛挽香捧着濕漉漉的衣裳發呆。“怎麽了?”

“嗯。還沒。”薛挽香撇開眼,淡定的應了, 沒顧後邊的話。“你把外袍穿上,我叫店小二送上來。”

“就知道你會等我回來用飯。”蘇哲展着手臂,等薛挽香幫她把外袍搭到肩膀,穿過兩袖,回轉身子。

薛挽香垂着眼眸給她掩上襟口,仔細的系着扣帶,長長的眼睫微翹着,像一對撲閃的蝶翅。

冬日裏時令易過,天色已黯淡下來,近在咫尺的人兒都有些影影綽綽的模糊。房舍裏暖光依稀,蘇哲站立在床榻前,不知怎的,只感覺一顆心砰砰砰的跳。

修長的手指輕輕挑起玉潤白膩的下巴,薛挽香在暗昧的光束裏定定的看着眼前人。蘇哲的動作有些輕佻,可她一點兒都不覺得讨厭,相反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歡喜。心跳得太快太混亂,她害怕這樣的歡喜,于是在蘇哲的唇倚近她時,她偏開了頭。

蘇哲的指尖微微一頓,松開了她的下巴。薛挽香心細如塵,立時便察覺了她的失落。這份失落讓她的心也狠狠的跌了一下,像一足踏空,說不出的壓抑難受。

分明沒有做什麽,分明她和她之間,只是萍水相逢的結伴同行,終有一日要陌路。薛挽香眼中酸澀,捉住蘇哲的襟角,挨到了她的肩頭上。

蘇哲攏住了她的身子,輕輕撫摸她柔長的秀發。對薛挽香,不知何時有了別樣的心思,總想抱抱她,親親她,舍不得她受苦,恨不得把這世上最好的都給她,雖然她所擁有的不多,可她總想着,一切的一切,她都可以給,她都願意給。

這般的念頭,她說不出口。只能在心裏悄悄的,想一想。若是有一日……不,是必然有一日,她與她分離,偶爾想起時,她希望薛挽香終究能念着她的好,至于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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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其他。

黃昏的屋舍中,兩個俏麗婉約的身影相互依偎着,誰都不願意打破靜谧。庭院裏梨花飄雪,葉落成浪。天邊暮色月如鈎,惟願此生人依舊。

店小二打着千兒說廚房裏的廚子已經回去了,薛挽香道聲無妨,自去下了兩碗面,面湯清澈,有菜葉子和蔥段兒。

蘇哲看看她碗裏清清白白,自己的碗裏卻有個雞蛋。

“為什麽我要多吃一個蛋?”

“因為你瘦。”薛挽香喝了一口面湯,才不要告訴她是因為廚房裏剛好只有一個蛋,她整日在外奔波勞累,多吃一個是一個。

蘇哲夾起煎雞蛋,一口咬掉半個,将餘下的放到薛挽香碗裏:“你才瘦。”

薛挽香:“……”滿臉糾結外加嫌棄:“有口水啊……”

蘇哲閑閑道:“你又不是沒吃過。”

!!!

雞蛋平鋪在碗裏,一點兒沒動,薛挽香挑着青菜送面條。

蘇哲湊過去逗她:“吃點我吃過的東西,你才容易長高。”

“吃我吃過的東西你還容易長大呢。”嘴裏含着面,薛挽香說得極小聲。

蘇哲道:“你說什麽?”

薛挽香紅了臉,悶悶回道:“沒什麽。”

蘇哲不信,粘着她非要問個究竟,薛挽香拿筷子敲她:“再不吃面要糊了!”

“那你把雞蛋吃了。”她盯着她。

薛挽香被她盯得沒辦法,勉勉強強将半個雞蛋吃掉。蘇哲老老實實吃了面,把薛挽香餘下的小半碗湯一并喝光。

薛挽香問:“還餓?”

蘇哲咂咂嘴:“不餓啊。你不是讓我吃點你吃過的東西麽。”她說着摸了摸自己胸口。

薛挽香:……

我是該生氣呢還是該生氣呢?

一番鬧騰,等到入寝時都不知什麽時辰了。薛挽香解了外衣打着哈欠蜷到床榻裏側,随口問道:“你今兒個怎麽回來這麽晚?”

蘇哲吹熄了燈,放下床幔也鑽進來,拉着被子道:“哦,今日去衙門了。城西那個案子果然貼出了懸賞布告。我找了捕頭為我引薦,官老爺卻說我太年輕,不欲委以此任。”

“豈以年少問英雄?難怪他們抓不到賊子。”薛挽香冷哼,随即又道:“不去也罷。那起人犯過人命案子,必是亡命之徒。”

蘇哲翻個身,面對着她道:“可賞金很高啊。況且總要有人去的,不然還不知有多少無辜人要傷在他們手裏。我和官老爺說,願與幾位捕頭較藝,若我輸了自當拜離,若我贏了,還請官老爺給我個為民除害的機會。”

薛挽香在隐約的星光裏斜睨她:“蘇少俠定是贏得這次機會了。”

蘇哲搖頭道:“沒打成。剛拉開架勢呢,小青從堂裏出來了。你還記得他吧?在驿站中一塊兒飲過酒的。鄢州城外他還問我們要不要坐他馬車。”

“記得。”薛挽香抱着被子嘟着嘴:“那日在城外,他好生無禮。”

“是。我也不喜歡他。他是官老爺的兒子。林艾琪說他自小被寵慣了的,他們都讓着他三分。”蘇哲将被子拉高蓋住她肩頭,順道拉着她的手,言道:“今日在府衙裏,他從內堂出來,倒是與我好生說話,還說我功夫頂好,他願做保,讓官老爺許我帶人捉拿賊子,官老爺想必很是愛重他,當場就許了。”

“他怎知你功夫好?”薛挽香不受其擾,在她話裏挑話。

蘇哲眨眨眼,答道:“許是林艾琪說的吧。”

“林艾琪又如何知道?”

蘇哲答不上來了。

半晌,薛挽香松開與她牽着的手,轉而摟着她胳膊道:“阿哲,這個案子,我們不去了好不好?”

“為什麽?又能賺銀子又能為民除害,不是一舉兩得麽?”

“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麽。”薛挽香蹙着眉想了片刻:“這小青公子怎麽看都不像易于之輩,忽然這樣幫扶你,我只怕……事有蹊跷。”

“許是他急着為官老爺分憂呢。這城池治安關系着他父親的烏紗帽,接連兩起命案,再破不了,就要驚動京裏了。”蘇哲柔聲安慰她:“況且我今日已應允了,明日一早,與幾位捕快大哥會合了就動身,你一個人在房舍……”

“明日就去?”薛挽香不等她說完,已截住了她的話,太着急,整個人都湊了過來。

蘇哲一瞬間就感覺到了,來自她胸前的柔軟。實在是……太!軟!了!

見她楞楞的不答話,薛挽香抱着她手臂搖了搖。

呃……這……鼻子裏燙燙的是怎麽回事???蘇哲紅着臉不敢動,嘴裏喃喃說道:“挽香啊……”

“嗯?”

“你……”蘇哲“你”了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她心跳太快,連半環着她的薛挽香都感覺到了。

薛挽香也楞了一下,不知想到什麽,俏紅了臉蛋松開她手臂,慢慢的慢慢的轉回了身去。

豈知還未躺平,蘇哲已經忽的跟着翻了過來,半邊身子壓在她身上,一雙眼眸閃耀在明滅的微光裏,黑到發亮。

薛挽香的心房也跟着急跳,小小的手掌抵着蘇哲的肩,都不敢問,你想做什麽。

她在她眼裏看到一小束火花。

蘇哲擁着她,靠得更近了些,呼吸已經相聞了,她輕嘆着,帶了隐忍,又無比認真的問:“挽香……我可以,親親你麽?”

薛挽香在她懷裏微微發顫,不說可以也不說不可以。僵持了一息,她偏過頭,避開了她炙熱的眼神。

蘇哲心裏一空,像是失落,又像是釋懷了。

她松開薛挽香,側着身子往旁邊躺,忽然一道力氣拽着她襟口,又把她拽了回來,薛挽香狠狠道:“你說你明兒個不去辦那個案子了。”

蘇哲趴回她身上,瞪着她眼睛瞧。

這般濃重的夜色,誰都看不清誰的臉色,可蘇哲還是感覺得到,薛挽香的臉已經熱到發燙。她吃吃笑着挨下去,薄唇碰到了她滑嫩的臉頰,輕輕啜了一口。嗯,比期待中更甜呢。

薛挽香咬咬唇,擰着她臉蛋嬌嗔道:“快說啊!說你明天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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