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藥引
老先生的話讓薛挽香一怔,眨着眼睛問:“嗯?什麽藥丸子?”續而恍然大悟, 甚而滿面驚喜:“您做的藥丸子?阿哲吃的藥丸子是您給他的?您是君山派的師父嗎?”
“原來這女娃子是君山派的啊, 難怪會有凝香丸。”老先生側目, 眼中帶了笑意和毫不掩藏的調侃:“曹沫生是你們師父?”
“啊!不……”薛挽香擺擺手,解釋道:“阿哲是君山派的弟子。我……我……”她一下絆住了, 不知該怎麽介紹自己和蘇哲的關系。
老先生這時才留意到蘇哲的發髻, 還有放在床邊的一件錦袍,那明顯是一身男子服飾。老先生捋着須,自認為洞若觀火,他了然道:“我知道了。是不是曹沫生這頑固的家夥不許你們在一起?你們倆就私奔了?”
“啊?”薛挽香臉蛋一紅,沒等她再說出什麽來,老先生已樂呵呵的安慰道:“你莫怕。大江南北,十亭裏老夫走了都有八/九亭, 你們這般的情形,雖是少見些,卻也不是沒遇上過。我都明白。”
你明白什麽啊?!
薛挽香臉上緋紅一片,額頭都快冒煙了。
“不是您想的那樣, 我們不是……不是……私……”她咬着唇, 那個詞, 說不出來,幹脆轉開話題,趕緊問正事:“您說阿哲吃的解/毒/藥是您給她師父的?”
老先生應了一聲,面上的玩世不恭收斂了起來,沉吟道:“我這凝香丸是用來救急的, 需得用另一個藥方才能中和。方才我探她脈搏,內力已全無,當是被凝香丸在解稀毒性的時候一并壓制住了。她這個樣子,總有五六日了吧?”
“是。今日是第五日了。之前在懸崖邊上中的毒,送她回來的差役大哥說,當時她已察覺內力盡失了。”
老先生看了看蘇哲的臉色,再牽過她另一只手的手腕探了一會脈,皺着眉,慢慢道:“有些遲了啊。”
“先生……阿哲她……我求你救救她!”薛挽香就站在床榻邊,眼淚汪汪的。
“倒也不至于救不了,只是耽擱得太久,有些麻煩。”老先生站起身,看她一臉的淚,笑話道:“還說不是小情兒,不是小情兒你這麽緊張做什麽?”
薛挽香眼裏還蓄着淚,聽着這話臉頰又紅了,還一直紅到耳根,欲辯無窮辯的。
老先生哈哈大笑:“也罷!待老夫去尋幾味藥材,給她配一副舒引的方子。解一解,就好了。”
薛挽香抹了淚送他到門邊,問道:“未敢請教先生尊姓,晚輩該如何稱呼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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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姓範,江湖上……诶呀,你叫我範老頭就好啦。”範明光不在意的揮揮手:“我去給你們尋藥,你好生照顧她吧。明日此時,我再來。”
薛挽香微微一笑:“是。晚輩薛挽香,謝謝範老先生。”
“你那小情兒又叫什麽名字?”
薛挽香:……
“她叫蘇哲。”薛挽香咬咬唇。
“唔。好。你留步吧。老夫明天再來。”範明光覺得這小姑娘好生讨喜,思量着怎麽幫她們一把才是。
聽說床榻上昏睡的女娃子是行俠仗義才跑去了鬼門關,他既然遇上,自然要把她從鬼門關拉回來,否則怎對得起江湖朋友送他個“閻王忌”的綽號。
這一夜薛挽香總算放心了些,梳洗之後點了一盞松燈坐到床榻邊的繡墩上,捧着臉蛋看蘇哲。
燈光很暖,映着蘇哲清俊的眉眼,下颌微收,在暖被上留下一片淡淡的影子。
“阿哲。你也聽到了吧?”她望着她笑:“你服下的解□□是範老先生煉制的。叫凝香丸。你的內力是被它的藥性壓制住了。老先生給你尋藥去了。明天等他過來,你就能醒過來了!你高興嗎?”
她說着點了點她的鼻子。
蘇哲安靜的沉睡着。
薛挽香看了她好一會,慢慢挨下去,靠在她露在被子外頭的手臂上,臉蛋貼着蘇哲的手腕,輕輕道:“阿哲,我很高興。”
次日,薛挽香從醒來便開始盼着昨日約好的時辰,可一直到了申末酉初,範明光都沒出現。
薛挽香急得在房裏坐立不安,幾次打開房門張望,好在她第九次盯着屋外時,木質樓梯的另一頭,終于出現了範老先生的身影。
“老先生。”薛挽香幾步上前,在樓梯口迎着他。
範明光點點頭,這回背了藥箱子。
“丫頭等久了吧。有一味藥,走了好幾個鋪子都沒找着,最後在個老藥農手裏收着了。”範明光說着放下藥箱子,走到床榻邊,看了一眼,先不忙診脈,倒是往一旁木架子上的銅盆裏掬着水洗了一把手,才将三指搭到蘇哲的脈門上。
半晌收回手,他平心靜氣的看着薛挽香:“薛丫頭,昨日有一事,老夫未及言明。”
“老先生請說。”薛挽香知道必是和蘇哲的傷勢有關,忙恭恭敬敬的等他開口。
範明光斟酌片刻,略皺着眉道:“你這小情兒……”
“範老先生!!”薛挽香跺腳了,臉上的緋緋之色也不知是害羞還是生氣:“我與阿哲是朋友!”
範明光呵呵一笑,卻又收了聲,帶着一點嘆息,道:“蘇哲是吧,她這個症狀,若是在服了凝香丸的頭一兩日,用我這裏的一個方子,自然就解開了。可是拖了這麽久,恐怕還需要一個上好的藥引,才能沖開她體內的藥性。”
“什麽藥引?在哪裏可以尋到?求老先生指引!”薛挽香立在方桌邊,幾句話說得飛快。
範明光取過桌上藥箱,擰開小銅扣,裏邊分為三層,裏邊林林總總的放着各種藥材、針灸物什,卻無筆墨。他從最上邊一層取出幾包用油紙包着的藥,放在桌面上,再從最底層取出一只小瓷瓶。
“需要新鮮的血,人血,潤開這瓷瓶裏的藥。”
薛挽香楞了一下,随即伸出了手掌:“用我的血就好。”
範明光看她挽起衣袖,皙白的手臂透着年輕健康的光澤。“你可知道這需要多少血?老夫告訴你,潤開這瓶藥,要用一海碗的血。而且每日兩副藥,每一次,都需要一碗。” 他沉着眉問:“你當真想好了?”
薛挽香的臉色蒼白了幾分,可她還是毫不遲疑的點頭,眼眸中露出懇求的神色:“但求老先生救她。”
範明光從藥箱裏取出一柄精致的小銀刀,拖住她的手腕,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薛挽香到底有些害怕,抿着唇撇開視線,恰巧目光落在了床榻上,看着沉睡的蘇哲,她在害怕中又有點兒說不清的歡喜。
往後,她的身體裏,會流着自己的血,千山暮雪,萬裏層雲,她也算與她生死不離了。
指尖猛的一下刺痛,她回過頭來,看着範老先生捏着她的手指,往瓷瓶裏滴了一滴血。
“您不是說要一海碗麽?”薛挽香愣愣的問。
範老頭眼睛都不擡:“我騙你的。”
薛挽香:……
“騙我做甚。可吓死我了。”薛挽香哭笑不得,說得極小聲。想到範老爺子玩心重,只得扁扁嘴作罷。
“吓死你了你不也急趕着要割脈放血麽?”範明光瞅她一眼,笑得跟個調皮老頑童似的:“你為這丫頭都能赴湯蹈火了,還說只是朋友?莫叫大風迷了眼。”
薛挽香聽着,心頭微亂。她垂下頭,沒做聲。
等配好了藥,範明光叮囑了煎藥的火候的幾個需要注意的地方:“這方子的藥性是催發的,唔,就是說要把她被壓抑的性子都催發起來。她若要做什麽,你便随她去,都發散了,人也就清醒了。”
“她要做什麽……是指做什麽?”
“我也不知道啊。她最想得到什麽,便會夢裏祈求什麽。這藥是催着她擴大她想要的東西。比方說有人愛錢,那就拿一大堆金銀珠寶給他抱着,這藥一激,那人就醒過來了。”
“好吧……”薛挽香側着腦袋想,蘇哲會喜歡什麽呢?
準備離去時範老頭轉了轉眼珠子,道:“曹沫生是頑固,可也不是不講道理。趕明兒等這丫頭的傷治好,我去給你們說說情。”
薛挽香想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曹沫生是蘇哲的師父。她揉揉眉心,頗有些無奈:“您怎麽對這事兒這麽執着呢?”
範老頭一本正經的道:“因為我年輕時曾見過一對女子,其中一個得了重病,另一個想将她救活。可惜我那時醫術未精,沒能救得了她,眼看着她死去了。另一個女子不哭不鬧,将家裏所有的銀子都給了我,求我将她們合葬。你知道的,她說完那句話,就一下子撞到牆上,飛蛾撲火似的,攔都攔不住。”
短短幾句話,薛挽香卻覺得驚心動魄。勉強收斂心神,想要辯解什麽,範明光已經搖搖頭,擡腳走了。
返回房裏,薛挽香忍不住望向蘇哲,那人兀自沉沉睡着,榮辱不驚。她怔怔的看着那張俊秀臉龐,好一會,才自言自語般說道:“我待她赴湯蹈火,不過是因為她也能為我舍卻性命。并沒有因為旁的,什麽事。”
說這話的時候,庭院裏晚風正急,吹拂着滿地殘花落葉,像一場繁華舊夢,美好而虛妄,卻再看不清,來時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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