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大哭
這一回蘇哲很清楚自己并不在夢境裏。她雖然還迷糊着,可方才薛挽香托住她臉蛋與她深深對望的那一眼, 就像旭日破開漫天雲霧, 從她眼裏一直落進了她心裏。
範老頭的藥方很有效, 那些沉沉的混沌如負累,都留在了前一刻的夢境裏。此時她眼中看着的是薛挽香, 懷裏抱着的是薛挽香, 一心一念裏,就只有薛挽香了。
冬雨漸漸滂沱,漫無邊際般傾盆而下,廊檐外千日葵半枯萎的花葉被風吹散了一地。仿佛一夜之間,就過了一世。
彼時蘇哲仍擁着薛挽香,在溫暖的被窩裏她看着她楚楚的眼睛,眸光裏有千言萬語。
“挽香……”她喃喃的, 在唇邊綻出一抹笑,續而慢慢合起雙眼,吻在她柔軟甜美的唇瓣上。
薛挽香的心跳很急,在蘇哲吻過來時她的神思掙紮, 和自己說這是不對的這是不對的我要推開她。
可是她無法避開那個吻, 一絲一毫都舍不得退避。她只能與她一般, 閉上了眼睛。松燈的微光裏她的眼睫如蝶翼般輕顫,帶着難以言說的歡喜,也洩露了心裏的慌張。
蘇哲的吻不再如先前的霸道,她輕輕含着她的唇,一點兒一點兒的品嘗。她的舌尖陷落在薛挽香的雙唇間, 薛挽香只當她又要闖進來,捉在她手臂上的手不由微微用力,也不知蘇哲有沒有感覺得到。只是蘇哲的舌尖只在她唇間輕輕一劃,便很有禮貌的退了回去。
接着,她整個人,都往後退出一丁點距離。薛挽香在這一丁點距離裏,讀出了尊重,喜悅,和意猶未盡。
明明衣裳還半敞着,明明她的胸前,全是她的印記。薛挽香藏在蘇哲的懷裏,垂下眼睫,腮上馥郁的緋紅,全身止不住的發燙。
蘇哲嘴角含笑,一只手掩住她的衣裳,在她額上又親了一下。
“困麽?時辰還早。再睡一會?”她問得很自然,既沒提身上的傷體內的毒,也沒提方才的天雷和地火。
薛挽香用鼻音哼了哼。蘇哲拉高被子将兩個人圍好,如同往時她摸着她背脊一樣,一下一下的撫摸薛挽香的後背。
搖曳着的微微燈火在帳蔓上投出捉摸不定的光,薛挽香心裏很亂,百般滋味糾纏成千頭萬緒,她半握着手掌攏在心口,忽然想起方才蘇哲在她胸前的模樣,忍不住狠狠的咬一咬唇,将臉蛋更深的埋進蘇哲的懷抱裏,雙頰燙得頭都要暈了。
醒來時天色已大亮,蘇哲已不在身邊。她已經完全好了麽?薛挽香急急的掀開帳蔓,屋子裏沒有人。
明明應當開心的,卻不知為何,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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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香?”熟悉的聲音在屏風後響了起來:“你醒了嗎?”
“嗯!!”薛挽香趕忙應了,趿着軟鞋過去,語氣微嗔:“你做什麽呢?人剛醒就亂跑。”
屏風後傳出低低的笑聲,蘇哲道:“我去提了點熱水回來沐浴,看你睡得熟,未曾喚你。只是……”
“嗯?”
“我衣裳掉進水裏了。你能給我再取一身中衣麽?”
薛挽香沒答話,徑直到櫃前給她取了衣裳,走到屏風外,揚着手遞過去。
瀝瀝的水聲響起,蘇哲接過衣裳時,潤濕的指尖碰到薛挽香的手,薛挽香輕輕一顫,不知想到了什麽,很快的,縮了回去。
月白色的中衣滑落到地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薛挽香聽音回頭,看到蘇哲長身玉立在眼前,修長漂亮的身子,竟不着一物,好在她手裏已接了件裏衣,堪堪遮住了腰下。
“呀!”薛挽香驚叫一聲轉回身,慌裏慌張的往外便走,踢到屏風角使得屏風都晃了一晃。
蘇哲不得不捉住她手臂,幫她穩住身形。薛挽香不敢回頭,呼吸越來越急促,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蘇哲看她耳朵尖上都紅了,手上頓了一頓,似是想了一會兒,才說道:“你放心。”
她說得很慢,透着沉穩。薛挽香咬唇道:“放心什麽?”
蘇哲等她站穩,慢慢的松開了她的手臂。
“任何事。都不必擔心。我不會逼你。”她的嗓音幹淨溫和,如她帶着薄薄劍繭的手。
薛挽香背對着她,想說點什麽,可終究,什麽都沒說。
不一會,換好了衣裳,仍舊出來。
薛挽香低着頭,坐在大銅鏡前梳發,面上端着,有欲蓋彌彰的緊張。耳中聽到蘇哲腳步由遠及近,卻沒走到她身邊,她悄悄挑起眉,眼角餘光看到她穿着一身中衣,走到旁邊立櫃旁,打開了櫃門,像是在找平日裏穿慣的袍子。
她想起花了許多心思才買回來的錦袍。下着雨的黃昏,閣樓上逶迤的昆曲,數着經緯阡陌的一針一線,那些心心念念,等她回來的日日夜夜。
曾經有過一剎那,她都以為她回不來了。而如今,這個人已安安穩穩的在身邊,她還求什麽呢?
蘇哲取過一件舊袍子,看到袖口上的裂線新縫補的細密針腳,她的手撫過那處平整的痕跡,不由得看向為她縫補的人。
薛挽香從旁過來,并不看她手裏的衣裳,只墊着腳尖,取櫃子裏頭的一個包袱。把包袱抱在懷裏時,她側着腦袋看她,眼裏有一點兒調皮的笑。
“試試。”她将包袱推到蘇哲懷裏。
蘇哲接過來,放到床榻上打開,是一襲質地溫潤的錦袍,襟口和袍角有秀美的蘭葉松枝繡紋,單是看着已知價格必定不菲。
她的目光從錦袍上轉到薛挽香的臉蛋上,眼睛眨了眨。
薛挽香許久沒看到她般這呆呆的模樣,忍不住“噗嗤”一笑,上前拾起衣裳幫她穿上。
“這是……給我的?”蘇哲還是傻站着,手臂舒展,任由她動作。
“嗯。給你的。喜歡麽?”薛挽香的手指白淨細嫩,撫着她的襟口将衣裳捋平,再把腰間的絲縧系上,見蘇哲沒說話,她語音一轉佯怒道:“不喜歡也要穿着!我攢了好久的銀子才買回來的!”
蘇哲笑笑,語氣溫和:“喜歡的。你給我買的,我怎會不喜歡。唔……腰上是不是寬了點?”
薛挽香瞪她:“誰讓你光長腿不長肉呢!”
蘇哲的腿很長,她知道,她也知道。
其實這袍子買回來時已經改過一回了,畢竟男子的身形與女子尚有差異,但蘇哲昏睡了這些時日,全靠野山參的固本培元湯續命,自然又瘦了不少,新袍子穿在身上,便有些松松垮垮的。
蘇哲站在大銅鏡前轉了一圈,笑得眉眼彎彎:“我真好看。”
薛挽香:……
你臉皮還能再厚一點麽?
午後時分,劉桐禧前來拜問,門一開看到的是活生生的蘇哲,劉副頭領由衷的高興,“蘇少俠,你大好了?!”說着拜謝她兩次救命之恩。
蘇哲已聽薛挽香說了事由的經過,自然也斟茶道謝。劉桐禧再拜,蘇哲再再拜。
薛挽香在一旁看着直笑,倆人契闊半天,才在桌前坐了。
劉桐禧飲了一盞茶,方看着薛挽香道:“蘇夫人,你托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高壘澤時常去賭坊,在其中兩家都欠了銀子。我暗地裏去探過,最大的一筆銀子,在我和蘇少俠墜崖的第二天就還上了。另一筆銀子近來賭坊追得緊,高壘澤還不上,給賭坊放貸的覃二帶人揍了一頓,當時許多人都瞧見了。聽聞覃二嚷他,能問他少爺拿銀子還另一家的賭債,為甚不能拿錢還了這一家的。”
聽到此,蘇哲與薛挽香對望了一眼,彼此皆心照了。
三人再談說半晌,蘇哲托了劉桐禧幫忙後續的事情,劉桐禧一一點頭應下,随即起身告辭。蘇哲忙留他用過晚膳再走,劉桐禧哈哈大笑:“救命恩人見邀,本不應拒,但實在是巡撫大人昨日裏剛到鄢州城,府衙裏諸般事情,為兄身在公門,實不由己。蘇少俠大病初愈,先自珍重修養,為兄改日再來,定要與你痛飲一場,不醉不休!”
蘇哲見他豪爽,也笑道:“劉大哥既然自诩兄長,如何還稱小弟為少俠?不若我們今後,皆以兄弟相稱!”
劉桐禧豈有不從,倆人高高興興的談說幾句,約定了來日之計,才拱手作別。
冬日裏時光暗得早,用過晚膳,天色已然半墨。薛挽香在廚下熬了藥回來,盯着蘇哲一滴不剩的喝光。
只是到了将要入寝時,薛挽香便有些期期艾艾的,如瀑的秀發打理了小半個時辰,都沒放下手裏的桃木梳子。
蘇哲猜到她心中所想,又等了一會,索性道:“我有許久沒練功了,需得靜坐一宿。你早些睡罷。關好門,莫等我。”
她說着起身往門邊走。薛挽香捉住她衣袖喝道:“才用了藥,你出去做什麽!”
蘇哲頓下腳步,想着說辭。
薛挽香拽着她衣袖走到床榻邊,咬咬唇,除下外衣,往床榻裏側睡去了。
蘇哲愣站了片刻,薛挽香背對着她道:“還不熄燈麽?”蘇哲只得吹熄了燈,也脫了鞋襪,鑽進被褥裏。
倆人中間隔着半人寬,冷風嗖嗖的灌進來,蘇哲平躺了一小會,擡手壓住被子,把薛挽香的後背蓋嚴實了。
薛挽香扭捏了一會,轉過身,看見蘇哲正側着頭看她,倆人不約而同的,撇開了視線。
被子本就堪堪夠兩個人蓋的,隔了半人寬,再将被子壓住,蘇哲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頭了。薛挽香恨恨的扯着被過被角将她肩膀遮住,手搭在她肩頭,閉着眼睛義正言辭的磕磕絆絆:“昨兒個……昨兒個是用了藥,你……你迷糊了。今晚,可不許你再……再亂動。”
“哦。那你睡吧。我不亂動。” 蘇哲乖乖的應了。
薛挽香嗯了一聲。心裏想着,這藥一夜不同一夜,今晚可要安生些才好。
過得一息,蘇哲忽又道:“我小時候在書卷裏看過一句話,不知怎麽解。薛夫子可能為我解惑?”
薛挽香聽她說得有趣,好奇道:“且說來聽聽。”
蘇哲湊近點兒,在她耳旁一字一頓的道:“待娘子睡着了,小生方好,偷!香!竊!玉!啊!”
薛挽香:……
“啊啊啊啊啊!!!”客舍裏蘇哲大哭:“別擰別擰,耳朵要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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