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回味
時辰還挺早,沿途有許多出城的路人, 馬車行了一段, 慢了下來。薛挽香臉色好了些, 蘇哲還是擔心,一時拿了水囊給她倒溫水, 一時又在小包袱裏找梅子。薛挽香捉着她衣袖道:“你也歇一會。”
蘇哲摸摸她手心, 不涼。她放好門簾子,才坐到了椅座上。
薛挽香閉着眼睛感覺她就在身旁,忽而想起方才與劉桐禧話別時她的臉色臭臭的,便随口問道:“你不喜歡小孩子?”
蘇哲眼睛還瞧着起伏的門簾,确保冷風不會灌進來,不甚在意的回道:“喜歡啊。”
“那你怎麽總欺負人家蛋蛋?”
蘇哲抿着嘴不說話。垂在身邊的手,與薛挽香的手, 不過幾分的距離。
薛挽香眄她一眼,在她手背上捏了一下。蘇哲手腕一翻,順勢牽着,只一會, 又放開。
冬日風急, 天氣倒還爽朗。趕車的車夫時常走這一亭路, 都是慣熟的。走了約莫兩個時辰,遠遠看到一家茶鋪,他請示了車裏的雇主,便将馬車停到鋪子旁,預備歇歇腳。
蘇哲從車裏鑽出來, 站在車邊撩起了簾子,薛挽香穿着連帽的鬥篷,鬥篷邊上還圍着一圈絨毛,她扶着車壁,探出巴掌大的一張臉,
裙裾甚長,她小心翼翼踩在車沿,蘇哲上前半步,雙手攏住她。薛挽香見她眼裏含了溫軟笑意,不覺微微臉紅,纖手攀在她肩頭,任她抱着,輕輕放到了林蔭道上。
茶鋪子開在人來客往的驿道邊,蘇哲叫了一壺茶,兩屜肉包子一屜素包子。車夫搬了個方凳,坐到馬車旁,看着行禮。蘇哲讓老板娘将一屜肉包送了過去。
一個才垂髫的小子長得肉嘟嘟的,在幾張方桌間跑來跑去。老板娘舉着一壺熱茶,咋呼道:“招娣,帶弟弟回去!”
鋪子裏頭跑出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垂髫小子看見了,越發跑得快,将将跑到薛挽香身邊時腳下絆着了,雙手一撲往前直摔。蘇哲眼疾手快,提溜着他衣領将他拎起來。
小男娃雙腳騰空,小嘴一癟,要哭不哭的樣子。
薛挽香怕她吓着孩子,忙接過手哄他,蘇哲掃他一眼,見他還算乖巧,便不再理。
老板娘已經放下熱茶壺疾步過來,一面抱過孩子一疊聲的訓一面又忙着道謝。薛挽香笑笑,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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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哲舉箸夾起一個肉包子,咬出一個月弧形的牙印子,咽下去,方慢慢道:“我不是不喜歡小孩子。我也沒有欺負劉蛋蛋。”
她過了這般久,才續起出城時的話,薛挽香有些意外,安靜的等着下文。蘇哲吃完一整個包子,才悶悶的道:“今兒個早上,他老往你胸前鑽,他是個男孩子!劉大哥也不管管他!”
話說到後來,竟帶了幾分委屈。薛挽香一怔,明白了她的意思,咬唇看着手裏的茶盞,臉上薄紅。過了一小會,她回過味來,心裏低低一笑,望着蘇哲道:“你這是……在和一個三歲小兒吃醋?”
!!!
“什……什麽醋!”蘇哲炸毛,幾乎跳起來,臉蛋紅的飛快,氣呼呼的道:“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麽?到底沒說出來。
薛挽香眼裏彎了笑,伸出一段青蔥般的食指,在臉蛋上刮了一下。
一路再無別話,馬車走走停停,約摸七八日,便來到一座小城。蘇哲與薛挽香商量着在此休整一日,再給車夫添些銀子,請他駕車送她們到梓陽。
梓陽城離此地不過百餘裏,車子行得慢些,三四日也盡到了的。
到客棧時正是日暮時分,蘇哲和車夫談攏了價錢,把厚重的行囊留在了馬車裏,只拎着随身包袱進客舍,倆人略做梳洗休憩,随即下樓用膳。
小城四周水系環繞,有良田萬頃,各色蔬菜瓜果品類繁多,算是梓陽城的附城。客棧不大,卻是多年的老字號了,廚下菜肴做得地道,故而大堂裏已坐滿了人。
蘇哲和薛挽香略等了片刻,店小二過來引着她們在沿窗的一張桦木八仙桌前坐下,便熟練的報了一串菜名。
掌櫃的身後挂了一溜兒水牌,蘇哲目力好,隔着整個大堂望去,第一張水牌上寫着“剪雲斫魚羹”,想是大廚的招牌菜,第二張寫的是“虞公斷醒”。
蘇哲想着薛挽香素喜品魚,她指着水牌道,就要這兩個。
店小二一愣,看向一旁的蘇夫人,眼裏有幾分求助。
薛挽香在桌下捏了捏蘇哲的手,淺笑道:“我雖喜歡吃魚,可也不能一桌子都是魚呀。要剪雲斫魚羹就好,再添個龍井竹荪。”
蘇哲方知道,原來“虞公斷醒”也是魚菜。
等小二哥打着千兒走了,她托腮問道,“虞公斷醒”這名目,可有什麽說法?
薛挽香随手斟了兩盞茶,一盞推到蘇哲面前,一盞捧在手裏,眼中似笑非笑:“這是個古方菜色,聽說南北朝時便有了,相傳是南齊祠部尚書虞悰所創制。虞公擅煨魚,常有人尋其方,虞公皆一笑回絕。有一回齊武帝酒醉,虞公做此魚為武帝醒酒,武帝甚喜,将做法帶回了宮中,給禦廚烹制,慢慢才流傳了下來。所以取名,虞公斷醒。”
“此魚能解酒?這般神奇?”真的,蘇哲的關注點,總是很偏。
“齊武帝也曾這般問虞公。”薛挽香轉着茶盞逗她:“你既喜歡,不如換了這道魚菜嘗嘗?”
“此刻不曾飲酒,何用斷醒。”蘇哲兩腮鼓鼓的想了一回,還是好奇:“你先說,它為何能醒酒?”
薛挽香見她兩眼放光,盛滿了孩子氣的好奇,擡手在她臉頰上一掐,方笑道:“因為這是一條醋魚啊。”
蘇哲眨眨眼,語氣有些兒試探的味道:“你是說,它用醋做的?”想想不對,又問:“虞公也是這般回答了齊武帝?”
薛挽香實在忍不住笑,一手扶着桌案一手掩着唇,眼眸都彎成豌豆了。
店小二舉着漆盤送菜,再取兩只碗,給她們盛了湯。一道剪雲斫魚羹,紅紅綠綠,做得煞是好看。
趕了一天路,難免饑腸辘辘,蘇哲夾起一塊魚腹放到對面的小瓷碗中,見薛挽香抿唇一笑,才又夾了一塊,放進嘴裏。
夜裏各自洗漱畢,蘇哲盤腿坐在床沿,秀氣的眉頭微皺着,百思不得其解。
薛挽香摘了玉簪和耳珰,回頭看她一眼,吹熄了燈燭,鑽到床榻上。
蘇哲躺了一會,翻身側對着她,問道:“齊武帝問了虞公之後,虞公怎麽回答?”
昏沉的夜色中薛挽香目光微凝,見她還在糾結這事,又頗有些無奈。
蘇哲蜷過去,在棉被子底下拉她的手,許久未曾有過的撒嬌:“說嘛。我想知道。你不說,我睡不着。”
薛挽香嘴角彎彎,忍着笑道:“虞公說,只因它愛喝醋,生來就能醒酒啦。”
蘇哲萬沒想到是這個原因,呆萌萌的平躺回去。薛挽香将被子拉高,預備安寝了。蘇哲忽然翻過來,一只手圈住她,恍然大悟中做出兇巴巴的模樣:“薛挽香,你騙我的對不對!你在笑話我愛吃醋!”
呀!她反應過來了!
薛挽香蜷在被子裏,只露出一雙眼睛,委委屈屈的道:“豈敢騙你。虞公真是這般回答君王的。不信,明日你去書肆問問。”
蘇哲圈着她的手往下滑,撩過她的腰間,作勢哈她:“我不信。你肯定在欺負我!” 她說着撲上去壓着她,指尖在她腰上做亂。
薛挽香素來觸癢不禁,蘇哲的手只輕輕劃了兩下,她已笑得微喘,捉了她手腕道:“不……我沒有……嗯……哈哈哈……蘇哲,別鬧……”
蘇哲手上不停,薛挽香已經整個人都藏到了她懷裏,笑得眼淚都快冒出來了,忙抱緊了她求饒:“好了好了,我告訴你便是。”
蘇哲果然停下攻勢,半伏在她身上,看她怎麽說。
薛挽香雙頰通紅,氣息尚促,她一手揪着她衣襟,一手按住身側的手,确定蘇哲不動了,才憋着笑道:“虞公說,诶呀,君王啊,這條魚是我府裏養的,每日裏我都拿了魚食喂它,那日我恰巧帶着三歲的孫兒在池邊觀魚,喂了我孫兒一口面馍,下人來報說您醉酒在席,這魚聽了即刻從池子裏跳躍出來,願做成魚羹,與君王您解酒……”
她一面說,一面悄悄往被子外邊躲,話未說完呢,蘇哲已經繃着臉圈實了她,“獰笑”道:“這條魚連三歲小兒的醋都吃,怪不得那般酸,适于解酒呢。”
薛挽香笑得花枝亂顫,蘇哲再不留情,指上翻飛,在她腰上柔柔軟軟的劃了過去。
“啊哈哈哈……阿哲……別……別鬧了……”她喘着氣幾乎笑哭:“你……你不愛吃醋,都是那三歲小兒的錯……诶呀,別鬧……我錯了……哈哈哈……”
蘇哲摟她在懷裏,手上動作略停,眼睛亮亮的盯着她,道:“那你說你錯了。”
薛挽香已是香汗淋漓,躲在她懷裏,嬌聲嬌氣的:“我錯了。”
蘇哲溫熱的掌心還貼着她的軟軟的腰,壞笑道:“你要說,夫君,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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