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過客
蘇哲裝模作樣的咳了一聲,托着薛挽香的腰背側轉身, 扶她慢慢躺平到床榻上。
薛挽香笑道:“我又不是瓷娃娃, 做什麽這樣小心。”
“比瓷娃娃矜貴多了。”蘇哲說着取了案上瓷瓶過來, 挑眉問道:“再上一回藥?”
薛挽香應了。看蘇哲拔出瓶塞,倒了一些藥酒, 坐回床榻前, 和她大眼瞪小眼。
“怎麽了?”薛挽香納悶。
蘇哲道:“你不脫衣裳嗎?”
薛挽香:……
臉一紅,她略偏過頭,弱弱的道:“要不,一會兒再上?……”
蘇哲想着她胳膊上的傷,再璇迤的風情都變成了心疼。她放下瓷瓶子,一手攏着手裏的藥酒,一手掀她中衣的衣襟, 見薛挽香抿着唇臉都紅透了,忍不住打趣道:“你有哪兒我沒見過,一個胳膊,不就比我好看一丁點麽。”
薛挽香又羞又惱, 橫她一眼。
蘇哲說:“都冬天了。”
薛挽香擡眉:“何意?”
內服外敷的藥都不錯, 藥酒已揉開, 淤青明顯消退些。蘇哲收回手,閑閑道:“你還給我暗送秋波。”
薛挽香:!!!
不想理她了怎麽辦!!!
肩頭微涼,薛挽香抱着暖被閉上眼睛,表示眼不見為淨。蘇哲哼了一聲,起身往外走, 邊走邊挑釁:“送就送吧,還收回去。真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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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挽香只覺得額上有數道黑線,她忍了忍,待氣順了些,開口道:“蘇哲,我知道你是想哄我開心呢。可是你這般哄法,我想把你扔出去你可知道?”
蘇哲說:“哦。”又轉了回來,站在床榻邊居高臨下:“挽香啊,我突然發現,你現在傷着呢。”
“然後呢?”
“然後?唔……若是我想對你做什麽,你好像毫無還手之力,連防禦……都防禦不了啊。”她抱手看她,視線從她精致的臉蛋往下滑,一直滑到腰上:“比方說,我要撓你癢癢,你打算怎麽辦?”
薛挽香氣得要跺腳,無奈這是床榻,也沒法跺的。她咬唇道:“你怎麽變得這麽無賴呢!”
蘇哲鬧夠了,見她好歹有了些生氣,沒再像之前那般病恹恹的,才坐回到榻旁,柔軟了聲線笑嘻嘻的道:“所以啊,你快快好起來吧。好起來就可以還手了,還可以把我扔出去。”
薛挽香“噗嗤”一下笑開,掃她一眼,嗔道:“慣會欺負我。”
客舍中透着冬日初雪的寒涼,薛挽香流轉的眸光太過妩媚,蘇哲看得怦然心動,她壓下//身子,湊到她耳旁。薛挽香以為她要說什麽,豈知她挨近了她,并無言語,卻在她微紅的臉蛋上,輕輕的親了一下。
薛挽香長長的眼睫微微一顫,垂下眼眸,心裏滿是歡喜。
蘇哲靜靜的陪了她一會,柔聲道“你歇着,我去給夥房看看藥。”薛挽香乖乖點頭,她好着好生愛憐,忍不住探手在她下巴上摸了一下,像逗着貓兒似的。
薛挽香也只一笑。
夥房在齋堂後頭。蘇哲從房裏出來,雪還未停,庭院裏積了薄薄一層,略有些水漬。蘇哲邊走邊想,得找大和尚問問寺裏可有輪椅,薛挽香的傷還未好利索,答應了她明兒個踏雪尋梅,可不能讓她累着。
小沙彌守着一只藥爐子,坐在一張小板凳上。蘇哲過去問了聲好,問明是薛挽香的藥,忙雙手合十道聲“有勞小師父了”。小沙彌搖着蒲扇笑,臉頰上凹出個酒窩:“師父說佛渡有緣人,今日能為兩位居士熬藥,是居士贈予我的善緣。”
蘇哲一怔,回過味來,心中十分溫暖。
問寺宇借了一張木質的輪椅,蘇哲推着它回客舍,走到半路聽到有人喚她名字,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她假作沒聽到,反而走快了幾步,只是推着輪椅畢竟不便,轉過一道回廊,就被吳啓明截住了。
“蘇哲。”他攔住她。
蘇哲皺着眉,臉上寫滿了不耐煩。
吳啓明見她推着輪椅,想到了林霜兒不問情由的莽撞,他嘆了口氣,拱手道:“蘇……蘇姑娘,我是特意來給你賠不是的。”
蘇哲聽着這稱呼,下意識的顧了一圈,左右并無旁人。
和尚們都做功課去了,香客們多半在前殿。偌大的庭院只有幾株廣玉蘭,和半空中簌簌的細雪。
吳啓明與她僅隔着幾步,清楚看到她眼中的顧慮,續而又想到一事,猶豫了片刻,仍是開口道:“你這身打扮,是為着出門在外,行走方便吧?”
蘇哲眉頭皺得更深了些,渾身上下都寫着拒人千裏,她冷淡道:“有事嗎?”
吳啓明想了想,說道:“那日在梅林,我師妹說看到你……看到你和那女子……你們在……”
“你到底想說什麽?”蘇哲打斷了他。
“我師妹說的可是真的?你和那女子在樹下,親密。”
蘇哲冷笑道:“幹卿底事?”
吳啓明上前一步,眼裏帶了認真的譴責:“蘇姑娘,我不知你為何要做這樣的事,可這分明!分明是有悖常倫的事!”
蘇哲扶着輪椅的手指不自覺的收緊,眼神越發冰冷:“你在指責我?”
“是。我是在指責你。你若執迷不悟,只怕不只是我,将來會有千夫所指。”吳啓明感覺到了她眼中的殺氣,卻毫不退縮,本着一腔俠義,望着她凜然道:“那位姑娘看着很是年輕,既然不會功夫,自然是尋常人家的姑娘。你我身在江湖,見慣大起大落,可她只是個閨閣女子,終究要相夫教子。你這一路以男子身份與她同行,他日被人诟病時,你可想過她的處境?這等……這等卑劣的行徑,你可為她考慮過!”
蘇哲靜默的站在廊檐下,看庭外細雪紛飛。吳啓明也不知她聽沒聽進去。
許久後,蘇哲忽然道:“西樓門為何一路追殺我至此,你從不好奇嗎?”
吳啓明沒料到她突然轉了話,一愣之下才正色道:“因你重傷我西樓門少門主,林聞斌!”
“重傷。”蘇哲低笑:“我為何要挑斷你們林大少爺的手筋,他沒告訴你?”
她的笑聲裏帶了清淺的嘲諷。吳啓明心知其中必有隐情,可他還是說道:“林師弟說他無意中擾着你練功,已向你賠罪,你不依不饒,伺機重傷他。蘇哲,你可知道,你挑斷林師弟的手筋,又擄了他錢財,他的手不及醫治,回到師門時,一身功夫幾乎都廢了。我師父只得這一雙兒女,又怎能不恨呢。”
蘇哲俊眉輕挑,嘴角噙了一抹嘲笑:“我若真是這般是非不分,林霜兒現在還有命在嗎?吳啓明,今日你我把話說開也罷。當日在西陲小鎮,我遇見一件不公之事,你這個所謂名門正派的少門主,仗着身負功夫,要欺辱一名女子,我看不過,将他打跑,救下了這女子。這事情本應到此了解,豈知你這少門主賊心不死,暗地裏跟蹤我,在我靜坐練功時,往客棧房裏吹迷煙,爾後溜進房裏,意圖,行之不軌。在發現我并沒暈過去時,他甚至想铤而走險,殺了我,滅了口。”
吳啓明聽得呆住了,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吳少俠,你說,這樣的人,我只是挑斷他手筋,還留他一條命,我還不夠仁慈嗎?”蘇哲冷冷的看着他,聲線裏有漫不經心的冰冷:“吳少俠,你方才說,我行徑卑劣,若我歡喜一個人,就是卑劣,那你這位名門正派的少門主,行徑又如何?”
吳啓明愣站在原地,蘇哲口口聲聲的吳少俠,聽在耳力,全是諷刺。他想起少門主背地裏的行徑,再想想幾次見到蘇哲的為人,縱是不敢置信,又不得不去想,蘇姑娘這番所說,十有八//九,才是真相。
蘇哲沒再理他,推着輪椅,回客舍去了。
屋裏添了一只暖爐,是小沙彌送過來的。爐子裏炭火正旺,烘得屋舍比外頭暖和許多。
掩好房門,她将輪椅推到牆角,才走去床榻處,靜靜的看着薛挽香。
我歡喜一個人,就是卑劣麽?
她不想承認。可是吳啓明的話,猶在耳邊。薛挽香終究是要嫁人的,要相夫教子。她再喜歡她,都只是一路兼程的過客。
薛挽香一個人睡着,夢裏都不踏實。仿佛感應到蘇哲的氣息,她攢着眉,睜開朦胧的眼。
“阿哲……”
蘇哲沖她一笑:“嗯。”
那笑容藏着苦澀,薛挽香感覺到了,擡手去拉她的手。蘇哲手一縮,仍舊是笑:“涼呢。”
薛挽香固執的牽住了,低喃道:“我給你暖着。”
蘇哲的手指很長,因着長年習武練劍,手上有薄薄的繭。薛挽香的手軟軟的,撫着她的手上的紋路,慢慢道:“怎的出去一趟,就悶悶不樂了?”蘇哲垂眸不語。
薛挽香捏了捏她手心:“是誰欺負你了?”
蘇哲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回道:“我欺負別人了。”
“誰呀?”
“西樓門。”蘇哲彎着眼睛,促狹道:“我把吳啓明訓了一頓。唔……昨兒個看你受傷,我好生氣,還把林霜兒刺了個窟窿!挽香,我做得好不好?”
薛挽香聽她語氣轉做輕松,便知她将心裏事藏了起來。從前也是這般,她不欲她擔心時,便會一個人擔着,所有事。
“做得挺好的。反正西樓門已經在追殺咱們了,再多刺個窟窿,也沒什麽不同。”薛挽香彎彎眼睛,陪着她胡鬧:“說不定,你刺傷了她,她知難而退,我們還少個人追殺呢。”
蘇哲也笑。見薛挽香說了幾句話,又有了倦意,知她傷中憔悴,拍拍她手背,哄她繼續睡了。
薛挽香半阖着眼,睡意蔥茏,正要睡去時感覺一直握着她的手的人,松開了她的手。
她一震醒來,迷蒙的看着眼前人。
蘇哲還未走,忙俯低了身子,柔聲問:“想要什麽?”
薛挽香揪住她衣襟一角,看進她眼睛裏,目光溫柔而眷戀。好一會,她輕輕道:“你上來,陪我歇一會,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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