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尋她

可惜這一日主仆兩人沒能按着原有計劃出行。薛挽香俏紅的臉蛋不只是因為羞澀,還因為她發了低燒。

她後腦上磕着的傷尚未大好, 從柴府出來一路颠簸, 心情大起大落, 前兒個又在荒郊野外的破舊馬車裏熬了一夜,終于熬不住, 生起病來。

客棧老板娘有個七八歲的小女兒, 蹦蹦跳跳跑到鎮上幫她們請了大夫,喜兒付了診金接過方子,小女孩又跟着去抓藥。

在暖榻上躺了一天,每頓飯只用得進半碗小米粥,當天夜裏老板娘給她們送多一床毛毯,喜兒幫她家小姐蓋到棉被子上,捂出一身汗。

天光再度亮起, 薛挽香醒來時覺得清爽了不少,自己起榻收拾了一番。

喜兒端着米粥進來時又驚又急:“小姐,你怎麽起來了?”

薛挽香壓着嗓子咳了一聲,她已穿戴整齊, 看着即刻就要出門的樣子。“我們已耽誤好幾天了, 今日必得啓程。” 她說着揉了揉眉心, 容顏精致的臉蛋上還帶着一絲病弱的紅痕。

喜兒急得跺腳,可她家小姐雖只淡淡說話,那口吻卻是不容置疑的。喜兒做慣了丫頭,急了一會,又習慣的聽命了。

薛挽香用了米粥, 喜兒端來熬好的藥,薛挽香眉頭都沒皺一下,小口小口的喝了。喜兒呆呆的看着,想起從前小姐還在柴府時文文弱弱的樣子,喝一口藥都要捧心蹙眉的,而今卻這般幹脆。

她這是有多着急去找姑爺啊!

老板娘聽說她們立即要上路,也吃驚不小,這身子骨都沒好全呢。前兩日她們來時薛姑娘還梳着女孩兒的發式,一轉眼就绾成髻了。她開玩笑的問過,薛姑娘只說出門在外,世道險阻,婦人總比姑娘安全幾分。

聽喜兒丫頭的意思,薛姑娘是要千裏尋人。唉,這年頭,癡心女子負心漢,薛姑娘長得這般好看,但願不要遇着個陳世美才好。

老板娘唠叨了幾句,讓主仆倆先等着,她喚來女兒去趟舅舅家。不一會,老板娘的哥哥跟着小丫頭回來了,老板娘問他不是要往東邊大鎮采買酒水麽,能否提早點,今日就出發,順帶給她捎兩個客人,哥哥也好賺點車馬錢。

薛挽香聽出了老板娘的好意,曲身做福,擡眸時眼中有盈盈淚光。

老板娘擺擺手,出門在外誰都不容易,她也就是遇上了,能幫幫點吧。

用過午飯,老板娘的哥哥趕着兩頭大叫驢來到客棧,主仆兩人與老板娘作別,登上了預備裝酒水的板箱車子。

車子晃晃悠悠駛出小鎮,一路往東。因着是要備着裝貨買酒的,板箱做得寬敞,喜兒抱着一捆幹稻草鋪了個墊褥,再在稻草上鋪了一層粗布,扶着她家小姐挨着車壁坐下。

鎮子外的道路修得還不如城外,經過鄉間林木叢時,更是跌宕崎岖。薛挽香被颠簸得昏昏沉沉的,喜兒幾次勸她停車歇一會,她都緊閉着眼睛搖頭拒絕。喜兒跺腳道:“您總不能為了找姑爺命都不要了吧!”

到後來趕車的大叔都看不下去了,将大叫驢趕到路邊讓兩位姑娘下車透透氣。喜兒生火燒些熱水,看着她家小姐憔悴得巴掌大的一張小臉,忍不住吧嗒吧嗒掉眼淚。

薛挽香接過粗糙的木杯盞,雙手捧着汲取一絲溫暖。她安撫的笑笑:“我沒事的。去年從南走到北,不都這麽過來了。”

是啊,去年。新的一年已經不知不覺翻過去了,她與她分別越久,越想念她的好。從前的自己是多麽傻,才會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那些無微不至的關心,還自欺欺人的說她與她只是朋友知己。

她忽然想起許久許久以前,她們在廣平城外的溪流邊,蘇哲赤腳站在清澈的溪水裏,冬日暖陽下沖她粲然一笑,如百花綻放在心頭。

原來她早已動了心,甚至遠在她擁她入懷之前。原來她的一颦一笑一擡首一回眸,早已烙印在她心裏,甚至不用刻意去想,也絕不會忘記。

蘇哲,你為何不告而別。你可知道,我好想你。

“小姐,你怎麽哭了?”喜兒傻傻的問。

那時漫天霞光正昭然而落,映着村外田埂邊薄薄一層細雪,遠方暮雲合璧,落日熔金。薛挽香捂着眼睛,感覺眼淚漫過了心河。她輕輕的輕輕的哽咽道:“我怕我尋不到她了……”

車子行了兩日有餘,才停在一座稍顯繁華的大鎮子裏,薛挽香要付車馬費,趕車的大叔好心的只了一些兒。薛挽香紅着眼圈道謝,大叔給她們指了路,去徐城還要走兩三天,接下來,就靠她們自己了。

薛挽香和喜兒在鎮子上住了一夜,剩下的盤纏并不豐裕,可薛挽香體念喜兒跟着她一路辛苦,還是在飯莊裏點了好幾個菜肴,讓喜兒高高興興的海吃了一頓。第二天她們找到錢莊,兌換了一張小小銀票,買了幹糧等物,兩人振作精神,往着徐城方向,徒步進發。

此時柴府內院裏柴钰飛已被放了出來,在祠堂冷屋呆了十餘日,一股子的陰冷頹廢。柴老爺并沒問他前因後果,只是他看他的眼神,說不出是失望還是冷漠。柴钰飛心知,那些事,只怕父親已經知曉了。往後他在這家裏,更難立足。

他這頭還沒想明白,金思婕已冷笑着提醒他,薛挽香和喜兒都不見了。柴钰飛愣怔的擡頭,金思婕道:“她們被你那好父親放走了。柴大少爺,若是當年的事情翻出來,莫說立足之地……”她冷冷一笑:“怕是牢房裏才有你容身之地!”

柴钰飛全身一抖,望着他媳婦咬牙:“當年的事情你也有份的!”

金思婕目光一寒,諷刺道:“你是說責任在我?”

柴钰飛不好得罪她,何況近來被接二連三的事情打壓得暮氣沉沉,他搖頭道:“我是說我們夫妻一體,你幫我,也是幫你自己。”

金思婕看他落魄如鬼,心中更氣,當初見他唇紅齒白翩翩兒郎,為他謀劃了這麽多事情,現在想來當真眼瞎!可是事情已經做了,攤子總要收拾。她深吸一口氣,語氣泛着冰冷:“回來的車夫說車子出了東城門,胡老大和蔣老三他們已經跟過去了。”

柴钰飛吓了一跳,張口結舌的瞪着她:“你……你你,你又想……”

“不是我想,而是她不死,遲早你我就得死!臉蔣老三都看得明白的事情,你怎麽還跟頭沒開化的豬一樣!”金思婕冷眼斜瞰:“莫不是還惦記舍不得了,要與她重修舊好?”

“……這時候還胡說什麽啊!”柴钰飛頹然又氣惱:“她們都跑了好幾天了,胡老大能追得上?”

“追不上便是禍根!胡老大興許轉不過彎,蔣老三那腦子,可比你清楚多了。”金思婕眯着眼,手裏捏着一株盆栽的花瓣,揉成了碎片。

這兩個女人,必須死!

徐城不大,但該有的集市和車馬行還是必備的。薛挽香和喜兒從鎮子趕到這兒,足足花了四天時間。

主仆倆稍事休息,便往車馬行租賃馬車。車夫們一聽她們要去陪都,紛紛搖頭。薛挽香只得退而求其次,請馬車送她們到下一個城鎮,再設法換乘。因着從前吃過太多虧,她選了稍微昂貴些的老字號車馬鋪,而放棄了單乘拉散客的便宜車馬。

談攏價錢,當日出城。花的錢略多些,車子也舒坦了不少。

大行李堆在車板上,喜兒靠着車壁,腦袋一點一點的打盹。薛挽香将小包袱抱在懷裏,攏着一件舊氅衣,閉目休息。

馬車得得走了小半日,薛挽香正努力壓着颠簸的不适,忽聽車夫的聲音隔着車門傳進來:“夫人,我們好像被人跟着了。你認識後邊那兩個人嗎?”

薛挽香一怔醒神,車夫續道:“他們騎馬,應當比我們走得快,可是我半個多時辰前就見過他們了,一直不遠不近的吊着。”

馬車正走過一片林蔭道,再往前,就是樹林了。薛挽香湊到車窗子前,掀開簾子一角往後頭看,一下子就變了臉色,不可抑制的驚慌顯露在臉蛋上。

“還有其它路嗎?別進樹林,走大道,路上人越多越好!”她焦急的低喊。

喜兒被驚醒,迷迷糊糊的看她。車夫在前頭說道:“走大道要繞很遠哦,這車錢……”

“我給!”薛挽香不假思索的應承。

車夫覺得莫名其妙,可拿人錢財,他樂得繞些路。豈知剛打馬往要往大路轉,後頭的兩個男子忽然踢馬追了上來,薛挽香嚷道:“快走!那是山賊!”

車夫一愣,光天化日之下哪來的山賊?沒等他想明白,騎馬的男子已經追到近前,他扭頭看到他們果然一臉匪氣,吓了一跳,忙揮動馬鞭。

來不及了!薛挽香心中一沉。

拉着馬車的是匹成年灰鬃馬,吃了一鞭子,揚起四蹄飛快的跑進了密林。林道崎岖,薛挽香的指尖使勁扣住車窗,勉力張望,追來的兩個男人,正是當初将她從臨淮城擄走的四個男子中的倆人,一個是蔣老三,另一個高高瘦瘦,是老四。另兩個人不知在何處,多半是分散了追蹤她們的。

“直娘賊!還跑!”蔣老三率先打馬跟進,手裏不知拿了什麽暗器,猛然砸在拉着馬車的灰鬃馬上。

馬匹被驚吃痛,嘶鳴了一聲,車廂被帶着往旁邊歪。喜兒一下撲到了車壁上,薛挽香拽住她喝道:“等會有機會就跑,別管我!”

“小姐!”喜兒又驚又怕,還沒想好要不要哭,她家小姐已紅着眼睛在包袱中摸出了一把匕首!

馬車被攔了下來,車夫連滾帶爬的奪路而逃,蔣老三沒追,他的目标,在車裏!

車門前的布簾子掀開,蔣老三看到薛挽香蒼白如玉的臉蛋,眼中一亮,他伸出手的同時,薛挽香扣緊了包袱下的匕首!不想忽然有利器夾着風聲呼嘯而來!蔣老三驚詫回頭,慌忙接招,邊打邊退:“來者何人!敢壞爺爺的好事!”老四一看,立即也加入了戰團!

車廂裏主仆二人倚在一處,聽着車外車外傳來打鬥聲,喜兒害怕的捂住了臉。數息之後,蔣老三慘叫一聲,轉而發狠咬牙:“先撤!是君山派,惹不起!”

薛挽香在車子裏微微一怔,君山派?阿哲?!

一瞬間笑意染上眉梢,她急忙掀起門簾,望着不遠處一個俏麗身影,帶着蔓延而出的哭腔喊道:“蘇哲!”

執劍的女孩兒聽到呼聲,詫異的轉過頭來,片刻後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般瞪着她:“嫂嫂?你怎麽在這?”

她轉身時逆着光,可薛挽香已經分辨了出來,這不是她的阿哲。心裏失落層疊,正萎靡坐下,忽聽那人喊她嫂嫂,這……

這是君山派的曹幼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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