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刀尖

第十一章刀尖

薛蘭澤明知陸警官這句叮囑不單純是沖着自己——不管是誰,接下這種燙手山芋還盡心盡力辯護,陸臨淵都會出于感激以及“人民警察保護人民”的責任感多說這一句。

但她就是莫名有點美,硬是将五公分高的鞋跟踩出探戈似的行雲流水感,飄飄然出了看守所,一腳油門絕塵而去。

然後在兩個小時後,被律所主任景倫叫到辦公室裏,批了個狗血淋頭。

“……這是你的辯護策略?你寫辯護意見時腦子被板磚拍了嗎?這種案子也敢做無罪辯護?就算你是臨江市收費最高的刑辯律師,也不能這麽鄙視檢察院吧?”

薛蘭澤不着痕跡地偏過頭,試圖避開狂轟濫炸的唾沫星子,無奈攻擊頻率太高太密集,她左躲右閃,還是被兩顆“彈藥”誤傷側翼。

薛大律師一陣惡寒,再顧不得其他,從景倫桌上抽出兩張濕巾,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将沾到“穢物”的區域擦試了一遍。

景倫剛有點下降趨勢的血壓瞬間飙回峰值,氣沉丹田仰天咆哮:“薛、蘭、澤……”

“聽到了景哥,來,吃片潤喉糖保護嗓子,”薛蘭澤沒什麽誠意地遞了片潤喉糖過去——潤喉糖還是從景主任桌上拿來借花獻佛的,“別忘了你明天還要上庭,叫破喉嚨被人誤會怎麽辦?”

景倫先是一愣:“誤會什麽?”旋即反應過來,越發大怒:“誤會個鬼?老子是直男,純的!”

薛蘭澤掏掏耳朵,回給他一個迷之微笑。

不了解薛蘭澤的人,單憑第一印象很可能被她的皮相迷惑:這女人有一副堪稱溫婉的長相,杏仁眼、鵝蛋臉,五官精致輪廓柔和,抿嘴微笑不說話時,很容易産生“這姑娘是個淑女”的錯覺。

可是當她開口說話……完了,一切美好的幻象就此破滅。

景倫認識她這麽多年,眼看着薛蘭澤從剛進律所的菜鳥助理一步步走到今天,對薛大律師的秉性不可謂不了解。他一邊默念“不生氣老子不跟個死丫頭一般見識”,一邊坐回原位,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你想贏,可贏也要講究策略!就這個案子來說,你能打成無期已經不算輸,能打成十年有期就是大勝!何必非要追求無罪?萬一弄巧成拙,又沒準備Plan B,不是害了當事人?”

國內的無罪辯護成功率極低,為了保險起見,律師一般會做兩手準備,哪怕有把握打成無罪,也會事先準備一套罪輕辯護的說辭。

薛蘭澤也玩過類似的套路,在她看來,只要能達成既定目标,一切法律不曾明文禁止的手段都是允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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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一次,或許是因為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傾向,又或許是隐藏多年的某個角落被觸動了,總之,她從一開始就将“罪輕辯護”排除在選擇範圍之外。

景倫還在試圖勸說:“要不,你去問問丁兒?畢竟是你當年的帶教律師,就算退出法律界,總能給點參考意見……”

“指望他還不如指望母豬上樹,”薛蘭澤翻了個隐晦的白眼,“這不最近趕上櫻花季?那貨跑去日本勾搭漂亮小姑娘了,指不定啥時候回來。指望他給意見?黃花菜都涼了!”

景倫大約也知道那位“丁兒”是個什麽做派,聞言,圓臉耷拉下來:“他怎麽又去勾搭小姑娘了?自己店裏那麽多小姑娘看不過來,還跑去日本拈花惹草,這毛病能不能好了!”

他絮絮叨叨抱怨一通,半晌才想起那個跑出十萬八千裏遠的正題,又把話題扯回來:“總之,你想怎麽打這個案子我管不着,但我覺得吧,還是穩妥點好……”

“景哥,”薛蘭澤輕聲道,“這案子我可以穩妥了打,但是做過就是做過,沒做過就是沒做過——讓一個什麽也沒做錯的人坐上十多年的冤獄,這不是穩妥,是草菅人命。”

景倫被她噎得說不出話,只能瞪圓了眼。

“這案子我心裏有數,知道該怎麽做,”薛蘭澤笑了笑,“放心,不會砸了君倫的招牌。”

她輕掠發鬓,抿嘴微笑,那一刻的神态似曾相識。景倫突然想起四年前,薛蘭澤接下那個不被業內看好的案子,堅持做無罪辯護時,臉上也帶着這般從容的微笑。

案子的當事人是個臨時聘請的會計,替民居拆遷項目做審計工作,因為政府和當地民衆就拆遷方案起了紛争,被抓包當了替罪羊。這案子真判下來,不過三年封頂,實在是沒有較真的必要,薛蘭澤卻非要一張單子一張單子的死磕,硬是将當時的公訴人駁得啞口無言,最後做出了撤訴的決定。

對刑辯律師而言,這個結果可謂大獲全勝,在業內引起了不小的轟動。自此之後,薛蘭澤一戰成名,成了臨江市刑辯界一顆冉冉崛起的新星。

景倫回想過往種種,露出極其複雜的神色,半晌重重呼出一口氣:“算了,你心裏有數就好。只是蘭澤,作為過來人,我還是得給你提個醒……”

薛蘭澤挺直腰板,鄭重了臉色:“您說。”

“刑辯律師不比其他,民事官司輸了就輸了,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刑事案件卻不一樣,”景倫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咱們被稱為刀尖上的舞者,是因為這行不好幹,也是因為風險太大……你是個難得的人才,我不想看你落到和丁兒一樣的下場。”

薛蘭澤波瀾不驚,心裏卻微微一動。

景倫口中的“丁兒”不是別人,當年也曾是刑辯界的大咖一名,更是君倫事務所的創始合夥人之一。想當初薛蘭澤剛入行時,就是跟在此人身邊,算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嫡系門生。

只是三年前,因為某些變故,此人退出了臨江市法律界,開一家小餐館渾沌度日。景倫幾次三番想勸他回來,都吃了閉門羹。

“你這性子跟丁兒一樣,軸脾氣,聽不進人勸,八匹馬都拉不回來,”景倫疲憊地擺了擺手,“你老師臨走前把你托付給我照看,你死磕案子沒什麽,可也得為自己考慮考慮。”

這一次,薛蘭澤沒再嗆聲,默默退了出去。

景主任一番苦口婆心固然是為了薛蘭澤好,遺憾的是,薛律師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依然堅持打無罪辯護。很快,這事在律所傳開了,到了第二天下午,連電視臺的人都聞風而動,将律所門口擠得滿滿當當。

“這是怎麽回事?後天就要開庭了,誰把消息放出去的?”景倫嗓子都吼啞了,聲嘶力竭地指揮保安,“采訪什麽?法院還沒審理有什麽好采訪的?把人趕出去……老子不發威,真當我改吃素了!”

景主任着急上火,旁邊還有架秧子看熱鬧的,只聽高跟鞋的動靜不疾不徐,來人走到近前,抱胸靠在牆上,悠悠笑道:“這還不是咱們薛大律師的本事?鐵證如山的案子都敢打無罪辯護,電視臺的人不盯着她盯着誰啊?”

景倫沒好氣地轉過頭,只見說話之人年近四旬,長發盤得一絲不茍,衣飾精致、妝容嚴謹,正是律所高級合夥人之一——梁佑之。

都說同性相斥、同行是冤家,梁律師兩條占了全,看薛蘭澤自然不順眼。更何況,她在業內奮鬥十多年才有了如今的地位,薛蘭澤卻是得了貴人青眼,入行就有人提攜,如今還不到三十歲,已經和打拼多年的梁律平起平坐,換誰心裏都不會太舒坦。

梁佑之業務過硬,只是人品有待商榷,一張嘴尤其尖酸刻薄,偏偏詞鋒含蓄、綿裏藏針,叫人抓不住把柄。景倫瞧見她就沒好氣:“瞎湊什麽熱鬧?對了,聽說你最近接了個新案子,社會關注度還不小,不趕緊幹活去,還有閑心看別人的笑話?”

梁佑之吹着新做的指甲:“再重要也不過是個□□的案子,影響大不到哪去,哪比得上薛律,鐵板釘釘的案子都敢打無罪……主任,你可想好了,這案子動靜不小,聽說連公安部都驚動了,萬一打輸了,景倫顏面掃地是小,萬一礙了人眼,跟誰都不好交代。”

景倫心說“我跟誰交代,我犯得着交代嗎”,然而門口人聲鼎沸,他終歸有點不放心,随手逮了個匆匆經過的實習生,低聲吩咐道:“去裏頭跟薛律說一聲,讓她好好待着,千萬別出來,外頭的事我來處理。”

實習生一臉茫然:“薛律?她不在啊……中午吃完飯,薛律帶着王姐出去了,說是要去現場看看。”

景倫:“……”

他摸了摸自己掉光半拉的腦袋,心說地中海的面積又要擴大了。

遠在東川巷的薛蘭澤掐斷手機,不當一回事地揣進衣兜。跟在後頭的王珏眼尖地瞥見“景頭禿”三個字,恍然道:“是景主任嗎?他說什麽了?是不是叫咱們回去?”

薛蘭澤換上利索的運動衫,腳踩平底運動鞋,插根毛就能上天偷蟠桃:“沒……景老禿說,電視臺的人來了,不知從哪聽說了消息,非要采訪我,他讓我在外頭藏好了,別回去丢人現眼。”

王珏:“……”

薛律師性子硬脾氣軸,牙尖嘴利不饒人,電視臺記者雖然也是靠嘴皮子吃飯,真跟她面對面扛上,誰欺負誰卻是說不好。

王珏琢磨着,景倫不讓薛蘭澤回去,未必是怕薛大律師引火上身,多半是擔心這位脾氣上來,怼得電視臺記者懷疑人生,直接在律所門口一哭二鬧三上吊。

不過小王助理顯然想多了,有陸臨淵的案子攔在前頭,此時的薛蘭澤沒閑心跟媒體置氣。一整個下午,她都帶着王珏在淮海路上閑逛,用兩條腿作為測量工具,将每塊地磚挨個丈量一遍。

有了前兩天的前車之鑒,王珏聰明的換了平底鞋,饒是如此,一整個下午走下來,她人也不好了。傍晚夕陽西下,王珏扶着矮牆氣喘籲籲:“薛律,你不累嗎?”

薛蘭澤攤開筆記本,空白紙張上勾勒了這一片的大致地形圖。方才一路走來,她将每一處坑坑窪窪、可能引起過路車輛劇烈颠簸的地點都記錄下來,對照周遭地形仔細分析對比。

“你不知道你家薛律是屬駱駝的,日行八百不在話下?”薛蘭澤頭也不擡地說,“這麽點路就喘成這樣,小王助理,你最近體脂見長啊!”

小王助理眦出滿口小白牙,活像一只憤怒炸毛的布偶貓。

淮海路年久失修,薄薄一層柏油禁不住過路車輛的碾壓,早就面目全非。一路走來,薛蘭澤标記出至少五六條寬度較大的裂口,然而這條路狹窄的很,僅能供一輛車通過,她左看右看,都不認為具備第二輛車出現的可能。

“陸臨淵說得很明白,他聽到了另一輛車的引擎聲,而且很清晰,這說明在他清醒的瞬間,确實有第二輛車經過,而且兩車距離很近,”薛蘭澤收斂了笑意,“刨除掉幻聽的可能,如果他說的是真的,什麽樣的路況才能容納兩輛車擦肩而過?”

王珏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說道:“這一路都是單行道,不太可能同時容納兩輛車,除非……”

她驀地擡起頭,和薛蘭澤交換過一個眼神,又不約而同地看向前方——岔道口?

淮海路上的岔道口不算多,同時具備大的裂痕,且在通往案發現場必經之路上的更少。薛蘭澤在随手勾勒的簡筆地圖上标下重重一筆,帶着王珏敲開了路邊便利小店的門。

小店面積不大,櫃臺後蹲着個胖墩墩的中年婦女,一邊捧着簡易飯盒,一邊盯着下大雪的黑白電視屏幕。聽到動靜,她抻直脖子看了眼,大約是覺得薛蘭澤穿着精致、氣度不凡,忙放下飯盒站起身,兩只油膩膩的爪子在大腿上抹了抹:“要買點什麽?”

王珏打眼一掃,發現電視裏放的是最近熱播的一部仙俠劇,男女主經歷了三生三世的恩怨糾葛,終于沖破阻礙破鏡重圓,其槽點和狗血程度引發了新一輪熱搜狂潮,鐵粉和黑粉撕得不可開交。

她正無語凝噎,就聽薛蘭澤說道:“兩包紙巾,再來三瓶礦泉水。”

胖墩墩的老板娘眉開眼笑,将被點名的貨品一一擺上櫃臺。薛蘭澤遞過去一張百元大鈔,當老板娘試圖找零錢時,卻被她擡手擋住:“不用……大姐,跟您打聽點事。”

有錢是大爺,老板娘笑得殷勤:“您說,什麽事?”

薛蘭澤沖她彎了彎眼角:“您這店面一般幾點開門,幾點關門?”

老板娘不明所以,看在毛爺爺的份上,還是老老實實答道:“一般早上七八點開門,晚上看情況,生意好時可能拖到十點後,生意不好,八九點關門也正常。”

薛蘭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一個多月前,也就是上個月十四號晚上到十五號淩晨,您有沒有留意到陌生車輛經過……其中一輛車應該是沿着淮海路方向往東昌裏而去,另一輛車是從岔道口拐來的?”

老板娘聞言收斂了笑容,警惕地打量她兩眼:“……你到底是幹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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