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探病

第三十三章探病

陸臨淵有很嚴重的睡眠障礙症,整宿睡不着覺是常事,這是他卧底六年落下的毛病,不管吃藥還是看心理醫生都不見好。

在看守所的一個月,陸臨淵幾乎沒怎麽合過眼,這固然是因為心理壓力太大,也是看守所的環境實在一言難盡——二十多個人擠在十幾平米的監舍裏,吃飯勞動大小便都在裏面,汗臭熏天十分難聞。睡覺則是大通鋪,十幾二十個人蜷縮在極為狹小的空間裏,同伴的鼾聲清晰可聞,一般人尚且休息不好,何況是睡眠障礙症患者?

相比之下,薛蘭澤的輕奢大平層有獨立的洗浴室,有隔音效果良好的內牆,有柔軟蓬松的大床,還有助眠的香薰燈,簡直是天堂一般的待遇。

可就算如此,終歸是完全陌生的環境,對一名曾經卧底多年的公安幹警而言,繃緊神經保持警惕是一種本能,能毫無顧慮地陷入沉眠,簡直不可思議。

陸臨淵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唯一的解釋是,他雖然每每被氣得青筋亂跳,潛意識裏卻是信任薛蘭澤的。正是因為相信,他才能安心大膽地放下戒備。

當陸臨淵從沉思中抽身而出時,Taycan 4S已經呼嘯發動,道路兩邊的街景飛快掠過車窗玻璃,化作繁華都市的炫彩剪影,盡數收入前刑偵支隊長深不見底的眼睛裏。

他突然回過頭:“薛律,前面路口能停下嗎?”

薛蘭澤有些意外,卻還是放慢速度:“怎麽了?”

陸臨淵:“突然想起有點事要辦,稍後我自己回去,你不用接我了。”

薛蘭澤看了眼時間,發現已經是傍晚六點,按照一般公司的作息,确實到了下班時間。但律所不屬于“一般”的範疇,有上班沒下班,薛大律師如果想扣人,可以找出一百個理由。

但是薛蘭澤沒這麽做,而是依言靠邊停車:“要去哪?需要我送你嗎?”

陸臨淵推開車門,臨走前終于對半小時前的“舊賬”釋然了,給了薛蘭澤一個還算溫和的眼神:“不用,離這不遠,我走過去就好。”

他甩上車門,頭也不回地走向人行道對面,背影修長筆直,逐漸融入夜色深處。

薛蘭澤目送他遠去,直到紅燈轉綠、排在身後的車流不耐地鳴響喇叭,才恍然回神,一腳油門沖了出去。

陸臨淵要去的地方确實離路口不遠,他在臨街超市買了幾樣營養品,提着塑料袋拐進岔路口,再次回到主路上時,“臨江市第三人民醫院”的标牌已經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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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臨淵輕車熟路地走進住院部,摁下“七層”按鈕,老舊的電梯吱呀吱呀升到指定樓層,電梯門打開後,左拐是一整排護理病房。他悄無聲息地來到走廊盡頭,左手病房裏只有一張床位,上面躺了個三十來歲的成年男人。因為長期卧床,原本健壯的體格已經被摧殘殆盡,被子下的軀體形銷骨立,臉頰泛黃深深凹陷,如果不是呼吸器上泛起霧氣,簡直跟死屍沒什麽分別。

病床邊坐了個面色憔悴的女人,正從水盆裏擰出手巾,替他擦拭不能動彈的手腳。她顯然是做慣了,動作娴熟力道輕柔,時不時用手背抹去眼角滑落的淚水。

陸臨淵低垂眼簾,沒有打擾病房裏的兩人,将帶來的營養品交給護士,然後直奔醫生辦公室而去……

緊接着,他在門口來了個急剎車。

辦公室的門虛掩着,裏頭傳來隐隐約約的對話聲,正在說話的是個年輕女孩,聲音居然十分熟悉:“康醫生,王哥怎樣了?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嗎?”

主治醫生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聞言嘆了口氣:“我之前就說過,病人的情況很不樂觀——中槍導致的失血過多造成大腦缺氧,已經嚴重損傷了顱腦,雖然這半年來一直在接受康複治療和催醒訓練,但從目前來看,并沒有明顯效果,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病人……可能會一直這樣下去。”

女孩的聲音飽含憂慮,聽得出是真的關心:“不管多久都沒關系,只要有一絲希望就不能放棄……你們不用擔心住院費,只要王哥能醒,花多少錢我都願意!”

康醫生有些哭笑不得:“這不是住院費的問題,實在是病人的顱腦創傷嚴重,誰也說不準他能不能醒、什麽時候能醒,家屬和親朋好友還是要做好心理準備……”

陸臨淵不想再聽下去,一只手插進西褲衣兜,轉身往電梯口走去。剛邁出去兩三步,只聽身後門板“咿呀”一響,有人跟了出來。

“……哥?”女孩在他身後發出錯愕的低呼,“是你嗎?”

陸臨淵沒有駐足,自顧自地往前走,周心潔心裏一急,快步追上前,伸手就要扯他袖子:“哥——”

陸臨淵猛地縮回手,角度拿捏得恰到好處,沒讓周心潔碰到自己:“我說了,別這麽叫我。”

周心潔臉色微白,像是受到莫大的打擊,卻仍鼓足勇氣把話說完:“你……你也來看王哥?”

陸臨淵淡淡地:“嗯。”

周心潔兩只手攥着衣角,像是做錯事被老師批評的小學生:“我問了康醫生,王哥還是沒有蘇醒的跡象……不過你別擔心,不管怎樣我們都不會放棄,前陣子市局還給王哥募捐了款項,我們一定會……”

陸臨淵眉心隐忍着燥火,淡漠而不容置疑地打斷她:“還有事嗎?”

周心潔越發不安,半晌猶猶豫豫道:“這周末爸過生日……你來嗎?”

陸臨淵藏在褲兜裏的手不着痕跡地攥緊了,手背上暴起不為人知的青筋:“我最近加班,抽不出時間,以後再說吧。”

周心潔越發着急:“但是爸很惦記你……他雖然嘴上不說,可是自從你辭職後,他跟馬叔問了好幾次,還想幫你在檢察院找個職位……”

陸臨淵閉了閉眼,再次打斷他:“我能照顧好自己,不必費心。”

周心潔只是個不經事的年輕女孩,雖然在市局刑偵口實習了幾個月,因為年輕漂亮會撒嬌,男同事們大多讓着她,真正危險的情形也從不讓她上,久而久之,她的為人處世中還保留着受寵小女兒的天真和少不更事。

如今在陸臨淵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碰釘子,她眼眶登時紅了,話音隐隐帶上哽咽:“我……哥,你是不是還在為王哥的事怪我?”

陸臨淵扭頭望向走廊盡頭,臉色近乎漠然。

周心潔拼命倒抽兩口氣:“我……那次的事,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害怕,沒想到會害了王哥,如果我早知道……”

“我說過,刑偵支隊每年只錄取警校排名前百分之三的實習生,如果你從一開始就聽從父母的安排去檢察院實習,而不是非要加名額來刑偵支隊,後面的悲劇根本不會發生,”陸臨淵看也不看她,冷冷地說,“如果早知道,就算讓馬局難做,我也不會讓你留在刑偵支隊……可惜世界上沒有如果兩個字。”

因為時光無法倒流,已經發生的結果無法改寫,所以法律上不接受假定因果的推斷,便利店裏也沒有後悔藥可賣。

釘子已經釘進木板,就算拔出來,也終究會留下痕跡。

周心潔抽噎得越發厲害,似乎還想說什麽,陸臨淵卻不想再聽,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在醫院裏撞見了不想見的人,心情自然不會太好,直到離開醫院,眉心依然泛着淡淡的寒意。不遠處的岔路口,一輛黑色牧馬人悄無聲息地開過來,先是與他并肩而行,繼而緩緩停下。陸臨淵環顧四周,确定沒人跟梢,這才拉開車門坐進去。

牧馬人旋即發動引擎,一口氣開出去六七百米,然後猛打方向盤,拐進一條不起眼的小巷。駕駛位上的楊帆拉好手閘,迫不及待地摘下口罩,将一個厚厚的公文袋抛到陸臨淵懷裏:“這是你要的東西。”

陸臨淵慢條斯理地打開公文袋,就聽姓楊的在耳邊喋喋不休:“這案子的卷宗我大致掃了眼,黃寧分局是按流程辦的,動機口供一應俱全。雖說那杯下了毒的紅酒被倒了,現場也沒找到指紋,但在被害人身上找到嫌疑人的頭發,可以證明包建白在臨死前見過錢英……怎麽看都是板上釘釘的鐵案,你還有什麽好挑刺的?”

陸臨淵将公文袋裏的資料一頁頁抽出來,頭也不擡地問道:“錢英為什麽清理現場痕跡?”

楊帆毫不猶豫:“當然是怕留下罪證,警方順藤摸瓜查到自己身上呗。”

陸臨淵又問:“既然錢英不想認罪,為什麽黃寧分局第一次找她協助調查時,她甚至沒怎麽推賴就痛快認罪了?除了那根頭發,黃寧分局并沒有其他證據,找錢英去問話也是用‘協助調查’的名義……就算錢英是農村出身,沒見過什麽世面,很容易被吓唬住,可她都能走到故意殺人這一步,心理防線有這麽脆弱嗎?”

楊帆張口結舌,居然被問住了。

陸臨淵于是不再吭氣,将資料一頁一頁翻到尾,忽然指着其中一張紙問道:“四月十三號,也就是案發前一天晚上,包建白曾接到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

楊帆探頭一看,只見被陸臨淵單挑出來的是一張通話記錄打印單,上面清楚顯示四月十三號晚上九點四十七分,包建白的手機曾接到一個不明來由的電話,通話時間為一分三十六秒。

“號碼是一次性電話卡,通話時間也不算長,黃寧分局大概是覺得和案情無關,所以沒放進卷宗裏,”楊帆隐約察覺到什麽,探頭探腦地打量陸臨淵,“怎麽了陸隊,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陸臨淵沒有駁斥他“陸隊”的稱呼,只是嗤笑一聲:“黃寧分局的活做得夠糙的……吳恒那小子這幾個月都在幹什麽?”

楊帆直覺自己要是敢替吳恒說話,陸隊的矛頭下一刻就會轉向自己,于是聰明地閉緊嘴。

陸臨淵翻了半天,終于翻到黃寧分局詢問錢思穎的證詞,不出所料,與卷宗上記錄的一樣。據錢思穎說,四月十四號一整天她都呆在醫院裏,期間沒離開過病房。黃寧分局核查過當天的醫院監控記錄,确實沒發現錢思穎離開的跡象,查房的護士也表示錢思穎一直待在病房裏,沒有離開過。

陸臨淵合上卷宗,垂目沉吟:“明華醫院和茗笙會所在同一個區,薛律白天走過一次,開車大約不到四十分鐘……”

“那是路況好的前提下,”楊帆跟他搭檔久了,彼此默契十足,剛聽個話頭就知道他想說什麽,“你是懷疑,錢英不是真正的兇手,錢思穎才是?我跟黃寧分局的老吳聊過,他們原先也考慮過這個可能,只是一來,錢思穎有不在場證明;二來,她沒有做案條件,不說別的,單是混進茗笙會所就夠為難一個小女孩了。”

陸臨淵不置可否,翻了翻手中厚厚一打資料,突然問道:“怎麽沒有茗笙會所的監控錄像?”

說到這個,楊帆就滿肚子火氣:“別提了,還高端會所呢……剛好那天監控鏡頭壞了,什麽也沒拍到,不然老吳也不至于苦哈哈地滿世界搜尋痕跡,就差把案發現場翻個底朝天。”

陸臨淵掀起眼簾:“偏偏那天壞了?确實夠巧的。”

“老吳他們懷疑,所謂‘鏡頭壞了’也是錢英自導自演的戲碼,目的就是為了不暴露自己,”楊帆說,“可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遺留在被害人身上的頭發終究出賣了他。”

陸臨淵閉目沉吟片刻:“……兇手不是錢英。”

楊帆:“……哈?”

“或者說,當日出現在案發現場的嫌疑人不止錢英一個,”陸臨淵将現場的勘驗記錄翻出來,其中一張照片正是案發現場的全貌。只是拍攝照片時,套房的情趣探燈沒開,光線相當黯淡,不留心很容易忽略隐藏在種種細節背後的蛛絲馬跡。

“我去現場看過,這不是普通的套房,而是情趣套房,”陸臨淵睜開眼,清晰銳利地說,”以包建白和錢英的關系,他怎麽會約錢英在情趣套房見面?”

楊帆猛地一震,從他手裏奪過照片,一張張仔細比對起來。片刻後,他煩躁地抓了抓腦袋,幾天沒洗的頭皮屑簌簌往下掉落:“就算如此,錢英自己已經承認犯案罪行,單憑這一個疑點,恐怕沒法推翻她的供詞。再說,或許是包建白打算在套房約見其他人,剛好被錢英趕上了呢?”

這個理由不是說不通,但陸臨淵就是覺得怪異,仿佛一根擰着勁的皮筋,總有某處關竅沒打通,“不管怎樣,當時的案發現場必定有第三人出現,只是這個人巧妙地清理掉自己的痕跡,又把錢英推出來,讓警方的視線自始至終在迷障裏打轉,留心不到她身上……”

楊帆微微抽了口氣:“老大,你這個說法有點驚悚诶……”

“錢思穎曾經指證包建白XQ、拘禁自己,不管她是否謊造年紀,也不管所謂的XQ是否屬于自願,至少說明包建白确實有侵/犯幼女的念頭,”陸臨淵不高不低地說,“像包建白這樣的人,控制欲極強,甚至有點自我中心主義,他怎麽會隐忍到現在才發洩欲望?”

楊帆聽明白他的暗示,“嘶”地抽了口涼氣:“老大,你是說……”

“如果錢思穎的指控是真的,那她很有可能不是第一個受害者!”陸臨淵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查下最近十年來的派出所報案記錄,也許會有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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