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話重

第三十七章話重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陸臨淵仿佛誤入了保健品詐騙現場,眼睜睜看着“馮姐”從一開始的顧慮重重,到放下戒備,再到拉着薛蘭澤的手,親親熱熱地交談起來。

他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總算明白薛大律師是怎麽年紀輕輕就混到如今的地位——不說別的,單是這份忽悠人……溝通的技巧,就是一般人學不來的。

離開包建白的住所時,薛蘭澤前一分鐘還喜笑顏開、殷勤周到,後一分鐘遠離了馮姐的視線,她揉了揉有些僵硬的面頰,瞬間換了臉色:“媽呀,笑得我臉都僵了。”

陸臨淵:“……”

這份變臉比翻書還快的能耐,也讓一般人望塵莫及。

陸支隊眼不見為淨地別開頭,就聽薛蘭澤狀似随意地問道:“你剛才聽了半天,都聽出什麽來了?”

陸臨淵心頭微微一動,意識到薛律師的“随堂測驗時間”又到了。

本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考量,陸支隊很配合地回答道:“信息不少。首先,包建白收養錢思穎的目的是什麽姑且不論,不過按照馮女士的說法,錢家母女這些年确實從包建白手裏拿到不少好處……錢思穎在臨江戲劇學院的入學名額,錢英在茗笙會所的工作,都是包建白幫忙安排的。還有,如果馮女士說的是真的,這對母女每個月都能從包建白手裏拿到為數不少的零花錢。”

薛蘭澤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繼續。

“此外,根據馮女士的證詞,錢思穎所謂的‘自己被包建白限制人身自由’的說法并不成立,”陸臨淵沉吟道,“至少,她上學的自由是不受限制的,有時連周末都不回包家。而且,從馮女士的反應來看,錢思穎的‘夜不歸宿’應該是有原因的。”

薛蘭澤回想起一刻鐘前,在包建白雖然淩亂卻極盡奢華的客廳裏,馮春朋提到錢思穎時,臉上的不屑藏都藏不住——

“……她說包先生對她不軌,切,我聽了就好笑,仿佛她是什麽正經人似的,”面相消瘦的中年女人扁了扁嘴,深如刀刻的法令紋繃緊了,顯出幾分近乎刻薄的尖酸相,“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別讓我說出來……她有時周末也不回包家,是幹什麽去了?包先生帶她去私人酒會,她每次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又是給誰看?哼,攀高枝攀不上,是她自己沒本事,怪得了誰?”

“馮春朋提起錢思穎時的反應和語氣都是真心實意的,”薛蘭澤說,“她是真的看不上錢思穎,也是真的認為錢思穎指控包建白是反咬一口。不過比起這些,我更想知道的是,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錢思穎‘夜不歸宿’到底是去見誰了?”

如果他們對包建白的判斷是正确的——這是一個控制欲和占有欲極強,甚至存在自我主義想法的人,那他絕不會容忍自己豢養的“寵物”脫離控制,更沒法接受自以為拿捏在手心裏的寵物居然背着自己搭上別的“高枝”。

除非……這個“高枝”是連包建白都要賠笑獻殷勤,不敢輕易得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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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女士方才提到過,錢思穎有幾次夜不歸宿,包建白卻連問都沒問一聲,顯然是心中有數。甚至存在着一種可能——錢思穎‘攀高枝’的行為是包建白默許乃至授意的,”陸臨淵低聲說,“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包建白異乎尋常的平靜。”

“可惜包建白已經死了,”薛蘭澤嘆了口氣,“而錢思穎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對我們說真話,想從她嘴裏撬出實情,不比訓練母豬上樹簡單。”

陸臨淵:“是嗎?我還以為薛律早就胸有成竹了。”

不知是薛蘭澤想多了還是怎的,她總覺得自己從陸支隊的話裏話外中聽出某種隐而未發的譏诮意味。

于是她頓住腳步,似笑非笑地一挑眉:“陸隊是從哪看出來的?”

陸臨淵兩只手插在衣兜裏,擡頭望向濃雲密布的天空,須臾淡淡道:“薛律方才問馮女士,包建白名下有沒有一輛黑色飛馳,應該不是無的放矢吧?”

薛蘭澤:“……”

她之前在明華醫院撞見風篁,無意中得知錢思穎曾被一輛黑色飛馳接走過,剛才突然想起,随口試探了兩句。沒想到馮春朋一口否認,而且非常肯定地說,包建白名下豪車不少,就是沒有一輛黑色飛馳。

薛蘭澤原本沒上心,聽了她的回答,倒是留了三分意,正琢磨着從哪下手查,不料被陸臨淵突然點破,一時居然有點措手不及。

但她很快調整好情緒,端出自己最吊兒郎當的一面,若無其事道:“我就随口一問,你怎麽這麽會把握重點?”

“因為從我和薛律認識以來,你雖然時常犯話痨的毛病,卻沒有一句廢話,”陸臨淵一針見血地指出,“所以我猜,你方才特意提到這輛黑色飛馳,應該是有自己的用意。”

薛蘭澤經常猜度別人的心思,而且往往一猜一個準,但這并不意味着她自己樂意被人看穿。有那麽一剎那間,薛蘭澤心裏泛起微妙的抵觸,就要将陸臨淵推到安全線以外。

然而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自己強行摁壓住——

“這是個機會,”她想,“這小子一直嚴防死守,從不将心事坦露給別人知道……要是這次含混過去,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

薛蘭澤深吸一口氣,在電光火石間下定決心,臉上的玩世不恭倏爾收斂,表情正色到近乎凝重。

“我會提起黑色飛馳,是因為我從一個人口中得知,錢思穎在校期間曾經被這輛車接走,”她說,“如果這是包建白的車,那沒有任何問題,可馮春朋否認了。”

也就是說,除了包建白,還有一個神秘人曾經出現在錢思穎的生活中……而且大概率是個男人。

一個有身份、有背景,家底雄厚,連包建白都要忌憚三分的男人。

“我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也不知道他和錢思穎、包建白是什麽關系,但我有種直覺,他跟這起案子并不是毫無關聯,”薛蘭澤話音一頓,幾不可察地苦笑了笑,“可惜直覺不能作為呈堂證供,而且到現在為止,我們對這個人的真實身份都毫無頭緒。”

陸臨淵看了眼手表——那是薛蘭澤挑選的款式,價格不明,但是從時尚感十足的汽油藍表盤和精準的月相顯示功能就能判斷出,這款表的實際價碼絕不像薛大律師表現出來的那樣輕描淡寫。

“法院通知明天開庭,以現有的時間,确實不足以将這個藏身幕後的神秘人挖出來,”陸臨淵深深看着她,“所以,你還是堅持做無罪辯護嗎?”

“不然呢?”薛蘭澤反問一句,“不管這個神秘人是誰,至少從現有的跡象看,錢英并不是謀害包建白的兇手……既然她沒做過,我就不會讓她承擔這份罪名。”

陸臨淵:“但她隐瞞真相,試圖包庇真兇。”

薛蘭澤:“你有證據嗎?”

陸臨淵不說話了。

“我明白陸隊想将真兇繩之以法的心情,也理解您不放過任何一個疑犯的決心,但我必須提醒你,捉拿真兇是公安該幹的事,我們作為律師,只需要對自己的當事人負責,”薛蘭澤輕緩而一字一頓地說,“如果不能接受這一點,我勸你趁早別幹這一行。”

薛蘭澤語氣和緩,話卻說得很重,陸臨淵和她對峙片刻,略略垂下眼簾。

“我知道了,”半晌,他壓低聲氣,罕見地放低了姿态,“我會記住你的話。”

因為這段不太和諧的小插曲,回去的一路上,兩人再沒開過口。寬敞的保時捷車廂裏,氣氛凝固得可怕,薛蘭澤時不時從後視鏡裏偷瞄陸臨淵一眼,心裏不期然湧上懊悔。

“我幹嘛把話說的那麽重?”薛大律師難得開啓“自我反省”模式,想起片刻前的争執,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明知道他剛從刑警轉成律師,腦筋轉不過來是必然的,那麽嚴苛幹嘛?”

遙想王珏同學剛入職君倫時,可比如今的陸支隊傻白甜多了,薛蘭澤當時也沒說什麽,怎麽換成陸臨淵就這麽沉不住氣?

薛蘭澤想半天也沒想明白,只能歸結為每個月心浮氣躁的那幾天即将來臨。

陸支隊并不了解薛大律師這一番波瀾起伏的心聲,正聚精會神地翻着手機。突然,只聽手機“嗡”地震動了下,緊接着陸臨淵“嗯”了一聲。

薛蘭澤正愁沒借口破冰,聞言趕緊打蛇随棍上:“怎麽了?”

陸臨淵:“前面靠邊停車。”

薛蘭澤不明所以,還是照他的話做了。保時捷前腳靠邊停下,薛律師的手機後腳就響起來,她掏出一看,只見陸臨淵傳來一張照片,是拿手機鏡頭拍下的報警記錄,報警人是安欣意,時間是六年前,而她報案的對象赫然是——

“包建白?X侵犯?”薛蘭澤放大照片,逐字逐句地讀了三遍,然後擡頭和陸臨淵交換過一個驚疑不定的眼神,“所以安欣意早在六年前就和包建白有交集,甚至曾向警方報案……可卷宗裏為什麽沒提到?”

“因為安欣意撤銷了報案,”陸臨淵收到的文件遠不止這一條,他一邊往下翻,一邊沉聲道,“明面上的理由是證據不足,當然,更有可能是保包建白和安欣意私底下達成某種交易……甚至是威脅。安欣意左思右想,覺得自己沒有和‘精英人士’抗衡的底氣,只能無奈妥協。”

兩人再次對視一眼,彼此的懷疑與猜測在目光交彙間了然于心。

“上車!”薛蘭澤低喝道,“去茗笙會所,我有話要問安欣意。”

薛蘭澤心知肚明,由于現場痕跡被錢英破壞,警方沒能找到疑兇留下的指紋,最有力的指控證據就是錢英遺留在現場的頭發——這也是唯一能證明她曾出現在案發現場的罪證。

正是因為有了确鑿的物證,加上錢英本人的供詞、作案動機和旁人所不具備的作案條件,她才會被公安和檢察院毫無異議地押上被告席。

可是如果……如果除了她,還有第二個人滿足這些條件呢?

如果這個人同樣憎恨包建白,并且能旁若無人地出入茗笙會所,乃至案發現場呢?

那麽只需要證明這個人曾經出現在案發現場,就能推翻公訴人确鑿無疑的指控。

問題只在于……這個“第三者”會不會留下足夠辯護人趁虛而入的破綻。

盡管Taycan 4S一路飛馳如電,趕到茗笙會所時還是撲了個空。薛蘭澤亮出會員號和律師證,進去打聽一圈才知道,安欣意身體不舒服,臨時請了病假,今天一整天都沒來上班。

薛蘭澤有些洩氣,但并沒太失望,因為類似的情況已經發生過無數次,早就習慣了。事實上,對于一名執業律師而言,最棘手的不是撲朔迷離的案情和犀利刻薄的檢察官,而是證人與當事人的百般回避和不配合。

“……我前兩天來會所時,安小姐還挺精神的,怎麽突然病了?”反正沒別的事,薛蘭澤索性靠在一邊,和會所的工作人員閑聊起來,“什麽病,嚴不嚴重?”

工作人員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姑娘,對薛蘭澤的“律師”身份有些顯而易見的抵觸,但是當薛蘭澤東拉西扯地聊了半天家常,又塞給她一杯熱騰騰的奶茶後,小姑娘的心理防線悄然軟化。

陸臨淵:“……”

他終于知道等紅燈的間隙裏,薛大律師讓他用外賣APP點奶茶是幹什麽用的。

“其實安姐身體一直很健康,沒聽說有什麽病,應該是得了感冒,不會太嚴重,”小姑娘想了想,說道,“安姐對人熱情,也很有耐心,偶爾犯了什麽錯,她都幫我們頂着……她真的是個好人!”

薛蘭澤聽出她急于替安欣意撇清的意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安小姐确實是個好人,待人熱情又周到,”她不溫不火地說,“我聽說,她跟經常來會所的包先生關系也不錯?”

小姑娘明顯愣了下,似乎想說什麽,卻是欲言又止。

薛蘭澤沒有錯過她這一刻的情緒變化,在心裏默默記上一筆。

陸臨淵環顧四周,忽然問道:“安欣意的手指是不是受了傷?”

薛蘭澤猛地擡起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小姑娘歪頭回想片刻,不明所以地點點頭:“是……傷了有一段時間,好像還挺嚴重的。有一回我看到安姐換藥,那傷口深得很,肉都翻出來了,問她怎麽回事,她說切菜時不小心割傷了。我勸她去醫院看看,她還說沒事,自己上點藥就好了。”

陸臨淵若有所思地垂落眼簾。

當晚,加班二人組又是趕在深夜十點到家——這還是薛蘭澤考慮到陸臨淵睡眠質量不佳,錯過了困點更睡不着,特意照顧病人。如果只有她自己,鏖戰到淩晨都是常有的事。

不過對薛大律師而言,“到家”并不意味着“休息”。事實上,她簡單沖了個澡,又給自己泡了杯咖啡,就抱着平板坐在落地窗邊,繼續未竟的“奮戰”。

此時已經過了十一點,窗外夜深人靜,遠處的人間燈火緩緩流淌。這樣的環境很容易讓人摒棄雜念,陷入自己的思緒中,正當薛蘭澤沉浸在卷宗中無法自拔,下意識端起咖啡杯時,一只手突然伸過來,摁住她的手腕。

薛蘭澤:“……?!”

她擡起頭,然後和陸臨淵平靜無波的眼神撞了個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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