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質問

第五十八章質問

臨江市的夏季天亮得早,不到淩晨六點,第一縷陽光已經緩慢而不由分說地刺破夜色,将籠罩天空的陰霾一把撕裂。空無一人的馬路上,一輛寶藍色的Taycan 4S化作平地閃電,呼嘯着疾掠而過……然後拐了個幅度極大的彎,一頭紮進路旁的高檔小區。

副駕位上的陸臨淵不無擔憂地回過頭,只見薛蘭澤的表情雖然還算冷靜,從事發到現在也沒做出太過火的反應,但她把着方向盤的手指卻在微微顫抖。

剎那間,陸臨淵意識到,她并非不擔心,而是在竭力壓抑瀕臨失控的情緒。

有那麽一瞬間,向來冷靜自持的陸支隊鬼使神差般探出手,似乎想握住薛蘭澤冰涼的手背,然而相距還有半寸,陸支隊的克制和教養同時響起警鈴,後知後覺地提醒着他,這個舉動有多唐突和冒昧。

于是他擡起的手拐了個生硬的彎,夾帶着重逾千鈞的力量,摁住薛蘭澤肩膀。

“放松點,”陸臨淵低聲說,“你不是一個人。”

薛蘭澤一腳剎車踩到底,輪胎與水泥地面摩擦出尖銳的呼嘯聲,差點撕裂耳膜。她閉上眼,深深呼吸兩下,扭頭看向陸臨淵:“我知道……謝謝。”

陸臨淵彎下眼角,對她露出一個純粹溫暖的笑意。

薛蘭澤不愧是丁博君的得意弟子,不僅知道他在市中心有一座雙層複式大行宮,還知道他在臨近市郊的高檔小區也有一座面積超過兩百平米的公寓——最重要的是,比起熱鬧繁華的市區,姓丁的反而更喜歡在“鳥不拉屎”的市郊待着,誰說都不挪窩。

一開始,薛蘭澤沒往深處想,只當這貨轉了性,此時聯系起前因後果,不禁浮起一個模模糊糊的揣測。

“他在故意逃避嗎?”她想,“所以三年前的案情背後……到底隐藏了什麽?”

薛蘭澤乘電梯上樓,熟門熟路地摸到2802門口,連門鈴都顧不上摁,直接摸出細鐵絲撬開門鎖。目睹全過程的陸支隊大約是習以為常,連“別開臉”的舉動都省略了,跟着薛大律師“私闖民宅”,剛掩上房門,就聽薛蘭澤扯着嗓子,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姓丁的,你給我滾出來。”

陸臨淵:“……”

陸支隊摸出棉球的手慢了一步,沒來得及堵住耳朵,只能生無可戀地望向窗外,默默嘆了口氣。

薛律這一嗓子堪稱驚天動地,別說一牆之隔的丁博君,連樓上樓下都被驚動了。只聽樓下住戶推開窗戶,仰頭發出一串親切熱烈的問候,薛蘭澤卻充耳未聞,擡腿踹在主卧房門上:“別裝死,趕緊給姑奶奶滾出來!”

門裏傳出細細簌簌的動靜,半分鐘後,倉促起身的丁博君擰開房門,頂着一頭亂草窩似的雜毛,沒好氣地咆哮回去:“大清早的,你發什麽瘋?昨晚黃湯灌多了……”

話音未落,他瞥見一旁的陸臨淵,霎時間怒氣盡消,不慌不忙地補充了一句刀:“……還是看得見吃不着,欲求不滿,跑老子這兒來撒火了?”

陸臨淵:“……”

別以為他聽不出這貨的滿口葷腔,這算是躺着也中槍嗎?

擱在平時,薛蘭澤早就撸袖子上陣,跟他大戰三百回合。但是此時此刻,她完全沒有和姓丁的耍嘴皮子的心情:“少他媽鬼扯,我問你,三年前你到底幹了什麽虧心事,鬧得前程不要,躲在這裏混吃等死?”

丁博君笑容倏斂,臉頰抽了抽,收出一個略帶幾分冷凝的弧度:“你大清早跑我這兒來發瘋,就是為了問這個?”

薛蘭澤藏在身後的兩只手被自己生生攥出青筋,眼看這小子還在避重就輕,一口肝火就要山呼海嘯般噴出。

陸臨淵突然上前一步,擡手按住她肩膀:“蘭澤,冷靜點。”

薛蘭澤噴薄欲出的肝火被他劈頭蓋臉地按了回去。

“昨晚十點到十二點之間,阿珏失聯,到現在都找不到人,”她壓住火氣,沉聲道,“警方已經查明,她失聯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是她獨立負責的一樁案件的當事人,巧的是,這位當事人也是咱倆的‘故人’……”

丁博君隐約意識到什麽,臉上冷意盡去,眼神微妙地閃爍了下。

“……就是三年前‘謝靜婉失蹤案’受害人的親哥哥,謝靜章,”薛蘭澤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對這個名字,丁老師應該不陌生吧?”

饒是有了心理準備,丁博君還是怔住了,那一刻,他的表情與其說是麻木,倒不如說是因為過分震驚而來不及做出反應的空白。

好半晌,他才盯着薛蘭澤面無表情的臉,艱難地找回聲音:“他……是他綁走了阿珏?”

“他不承認,截至我們離開市局前,警方也沒找到他跟阿珏失蹤存在直接關聯的證據,”薛蘭澤頓了頓,不無惡意地補充道,“……就跟當年的謝靜婉一樣!”

丁博君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膝彎磕上沙發邊緣,搖搖欲墜的身體頓時失了重心,一屁股跌坐下去。

那一瞬的失控沒能逃過薛蘭澤的目光,她順勢逼近兩步,居高臨下地盯着丁博君:“老師,你逃了整整三年,如今債主找上門,你還打算繼續逃下去嗎?”

“阿珏失聯八個小時,拖一分鐘就多一分的危險,到了這個地步,你還不打算說真話嗎?”

丁博君坐姿僵硬地沉默須臾,突然彎腰在茶幾底下翻找起來。不多會兒,他翻出一個皺巴巴的煙盒,摸出一根叼在嘴裏,用打火機點着了。

“……三年前,你是我手下最得力的新銳律師,雖然沒直接參與謝靜婉和方玮的案子,大致情況總該有所了解,”丁博君噴出一連串煙圈,用平靜到近乎冷漠的語氣說道,“對于當年的案子,我無話可說,也不覺得有任何問題。”

通透的客廳裝修高檔,因為有專人定期打掃,裏裏外外就像樣板間一樣華美而纖塵不染……也如同樣板間一般冰冷沒人氣。此時此刻,辛辣的煙味潮水般湧入鼻腔,薛蘭澤難掩反感地皺了皺眉,卻沒有阻止他。

她将蠢蠢欲動的燥火強壓下去,一針見血地反問道:“要是真這麽簡單,當事人家屬怎麽會在這麽多年後找上門,把矛頭直截了當地對準你?你又怎麽會黯然隐退這些年,寧可醉生夢死混日子,也不願再回律政界?”

丁博君別開頭,被酒色熏入骨的臉上浮現出某種痛苦掙紮的神色。

“我記得剛入行時,老師曾告訴我,刑辯律師是個神聖的職業,因為我們背後不是簡單的利益糾葛,而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如今人命就擺在眼前,老師你還要繼續裝鴕鳥,權當自己沒看到嗎?”

薛蘭澤的眼神不再憤怒,而是充斥着無奈與悲哀:“老師,誰都做過錯事,可怕的不是走了冤枉路,而是明知錯了卻不肯回頭……謝靜婉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了這麽多年,阿珏失聯八個小時,到現在都毫無頭緒,難道兩條人命還換不來你一句實話嗎?”

丁博君僵硬地坐在原地,猛一看面無表情,仔細觀察,卻能發現他的瞳孔在極細微地顫抖。

“你到底在顧慮什麽……老師?”薛蘭澤近乎央求地問道,“還有什麽是比阿珏的安全更重要?”

丁博君将頭別向一邊,仿佛長在肉裏的油滑嬉鬧消退幹淨,顯露出蒼白憔悴的底色。

“……這事不像你想的那麽簡單,”不知過了多久,他繃緊腮幫,牙關裏擠出斷斷續續的話音,“既然警方已經介入,你就交給他們去查,其他的……別問了!”

半個小時後,薛蘭澤沉着臉走出公寓,夏日熾烈的陽光打落頭頂,她卻一動不動地任由陽光灼烤,将一口如鲠在喉的濁氣重重呼出。

陸臨淵緊跟着走出來:“……你怎麽看?”

“老師不願說出當年的真相,不是他不在乎阿珏的安危,而是他心有顧慮,”薛蘭澤的理智堪稱強大,即便被憤怒與焦灼炙烤着五髒六腑,依然克制住暴躁,有條不紊地分析道,“三年前,老師是臨江市刑辯界最富盛名的律師,人脈廣泛,身家也不菲,能讓他顧慮到這個份上,一只巴掌都能數過來。”

她頓了頓,扭頭看向陸臨淵:“……比如說,三年前涉嫌綁架謝靜婉的嫌疑人!”

謝靜婉案的嫌疑人名叫方玮,他本人倒是家世不顯,卻有一個呼風喚雨的老板——世鈞集團總裁王世钊。

“明面上看,謝靜章是在記恨老師,可往深裏探究,這事跟王世钊脫不了幹系,”薛蘭澤一字一頓,“否則,方玮當年不過是個小特助,怎麽可能請動老師這種咖位的辯護律師?”

陸臨淵對她的判斷并無異議。

“除此之外,我還有一點疑問,”前刑偵支隊長沉聲補充道,“阿珏和王世钊的關系,知道的人并不多,連景主任都被蒙在鼓裏,可見這兩人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錯……臨江市姓王的人何止千萬,謝靜章只是個普通工人,既沒後臺又沒背景,他怎麽會知道阿珏的身世,又是怎麽悄無聲息地帶走阿珏而不露絲毫破綻?”

薛蘭澤忽然掉頭就走,擦肩而過之際,陸臨淵伸手拽住她:“你去哪?”

如果王珏在這兒就會發現,薛蘭澤的情緒已經極度焦躁,随便一點外力就能讓她不管不顧地爆發出來。然而她垂落眼簾,盯着陸臨淵攥住自己的手瞧了片刻,終究沒有強行掙脫。

“老師心有顧慮,我就去問王世钊,”薛蘭澤咬緊牙關,“但凡阿珏還是他親生的,他就不能放着不管!”

陸臨淵想說什麽,衣兜裏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下,他掏出瞧了眼,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你不用去了。”

薛蘭澤一愣:“你說什麽?”

“二十分鐘前,警方通知了王世钊,他現在已經出發趕往市局,”陸臨淵沉聲道,“現在往回趕,應該正好能撞見。”

薛蘭澤不假思索,擡手解鎖了車門。

Taycan 4S一路風馳電掣,裹挾着滾滾煙塵壓過路口,就見一輛沉穩低調的賓利雅致從反方向拐過彎,堪堪紮進市局大門。

薛蘭澤甚至不必看清車牌號,就能從直逼八位數的價碼判斷出車主是誰。

出乎意料的,王世钊不是一個人來,而是拖家帶口——他可能是腦子被板磚拍過,竟然把秦敏芳和她見天摔東打西的小兒子也帶來了,不待警方發問,女人已經哭天喊地的嚎起喪來:“小珏啊……我苦命的女兒,怎麽攤上這種事了?警察同志,我女兒怎麽樣?不是說嫌犯抓到了?人有沒有救出來……什麽?你別跟我扯這些,我不懂證據不證據的,沒證據又怎樣?小珏昨晚沒見過別人,肯定是他幹的!你們不趕緊救人,還等什麽?”

都說一個女人等于五百只鴨子,秦敏芳女士一進門,偌大的臨江市局登時成了家禽養殖場——女人的哭號聲、叫罵聲,小孩煽風點火的吵鬧聲,女警的勸慰聲,交織成一幕亂糟糟的鬧劇。

薛蘭澤緊随其後,被震天響的噪音撲了滿臉,本就瀕臨爆發的燥火“蹭”一下沖上頭頂。她猛地甩開陸臨淵的手,三步并兩步沖進會客室,緊接着一掌拍在桌子上。

陸臨淵慢了一步,恍惚中只見一道殘影閃過,下一秒就是驚天動地的巨響——不是誇張的形容,是整個會客室真的跟着微微顫晃兩下,從天花板到水泥地都在瑟瑟震動,方才哭號叫罵的人全體傻了眼,懵逼地看向門口。

“吵什麽吵!”薛蘭澤冷冷道,“阿珏是不是被人綁架了還不清楚,耽擱警方辦案你負的起責任嗎?再吵都給我滾出去!”

回過神的秦敏芳面帶不忿,看樣子是想掉轉矛頭,跟薛律大吵一架。誰知薛蘭澤根本不屑跟她掰扯,直接将森冷的目光甩向王世钊:“王總,管好你的人,再沒事找事,我不介意‘手動’讓她閉嘴!”

秦敏芳還沒明白“手動”是什麽意思,就聽“啪嗒”一下——不知是市局的辦公用品質量太低劣,還是薛律的“鐵砂掌”太生猛,會議桌的一角居然脫離了桌板,斷口整整齊齊,當啷掉在地上。

秦敏芳:“……”

她僵硬地滑動了下咽喉,摸了摸自己細伶伶的脖子,不敢吭聲了。

刑警們沒少遇到在市局撒潑耍賴的“受害者家屬”,但是主動出頭給警方“撐腰”的還是頭一回見,霎時間連被毀壞的“公物”都顧不上計較,全體圍在會客室門口探頭探腦,活像一茬剛冒頭的韭菜。

陸臨淵若有所覺,驀地扭過頭,鏡片反射過一道光,氣溫和氣壓雙雙跳水。

有道是“虎病餘威在”,電光火石間,實習警們回想起剛進刑偵支隊那會兒是怎樣被陸支隊長百般磋磨、百煉成鋼的,心頭警鈴大作,登時作鳥獸散。

只有負責接待“受害人家屬”的小平頭不敢走,僵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眼看“敵我雙方”暫時沒有起幺蛾子的跡象,他才慢騰騰地蹭到近前:“陸隊……”

陸臨淵嘆了口氣,無奈且認真地說道:“把損失記錄一下,等案子結完了,如數報給受害人家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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