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筆錄

第六十八章筆錄

薛蘭澤心知肚明,王珏平安獲救就像一個閥門,當好消息傳來時,潘多拉的魔盒也就此打開。

從這一刻起,兩人間靜水深流的矛盾徹底沒了壓制,一股腦翻上臺面。

薛蘭澤背在身後的手不由自主地擰在一起,她當然知道,陸臨淵充其量只是懷疑,不可能有真憑實據,自己只要端出法庭上糊弄法官和公訴人那一套,陸臨淵壓根奈何她不得。

但薛蘭澤不想這麽做。

這些年,她周旋在三教九流之中,習慣了給自己套上一層又一層面具,久而久之,畫皮和血肉長在一起,幾乎成了第二層皮膚,連她自己都分不清什麽是真實,什麽是做戲。

只有在陸臨淵面前,這層根深蒂固的僞裝才會悄然脫落,讓包裹在裏面的人喘上一口氣。

如果連唯一的避風港都開始地動山搖,必須戴着僞裝逢場作戲,那人活一世還有什麽趣味?

有生以來頭一回,薛蘭澤陷入天人交戰的兩難,沒等做出決斷,就聽陸臨淵沉聲道:“你覺得,幕後推手是出于什麽理由曝光這些罪證。”

薛蘭澤詫異地看了陸臨淵一眼,沒想到他會這麽問。

這個問題并不艱深,甚至有些過分簡單,因為所有人都看得出,這一系列罪證環環相扣,目的只有一個——将王世钊釘死在被告席上。

“……世鈞集團坐大到今天這個地步,沒少得罪人,王世钊又是個肆無忌憚、不懂收斂的主,多少人表面上畢恭畢敬,其實等着盼着看他倒黴,”薛蘭澤避重就輕地答道,“如果有人刻意放出消息,那多半是世鈞的競争對手想要渾水摸魚吧?”

她一句話說完,兩人堪堪走到十字路口,人行道對面的紅燈亮起,陸臨淵眼疾手快地拽住薛蘭澤,将悶頭往前走的薛大律師拖了回來。

薛律全身上下的神經元再次來了個乾坤大挪移,不遠千裏地聚集在被陸臨淵手心觸碰到的那一小片皮膚下,不由打了個哆嗦。

陸隊沒有愧對他“正人君子”的人設,危機解除後立刻撒手,胳膊背在人眼看不到的身後,指尖回味什麽似的輕輕撚動了下。

“我倒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他意味深長地說,“我總覺得,幕後推手之所以将罪證公之于衆,不僅是想打擊王世钊,更是為了讓這些不為人知的罪行大白于天下……你覺得呢?”

薛蘭澤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倏爾擡頭。

恰好陸臨淵也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剎那間,兩人直勾勾地看了對眼。薛蘭澤第一次知道,人的瞳孔裏能有這麽多百轉千回,所有無法宣之于口的揣測、懷疑、審視、忌憚……以及說不清道不明的幽微情愫,都凝定在那一小片蕩漾起伏的波光中。

薛蘭澤背在身後的手忽然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幾乎用了吃奶的力氣,才沒讓表情露出破綻。

“我怎麽會知道?”她若無其事地笑道,“我又不是那龜孫肚子裏的蛔蟲,鬼知道他在想什麽?”

陸臨淵:“……”

自己罵自己龜孫,姓薛的混賬玩意兒也算頭一份了。

他好笑又無奈地搖了搖頭,眼看紅燈轉綠,于是故技重施地拽過薛蘭澤。薛大律師還沒回過神,手指已經被包裹進溫暖厚實的掌心裏,腳步踉跄了下,差點撞上陸臨淵不算厚實的肩膀。

她跟在陸臨淵身後,亦步亦趨地穿過十字路口……就像小時候做過的無數次那樣。

“不知道算了,”車流往來的喧嚣聲中,陸臨淵聲音壓得很低,原本極容易被淹沒,奈何薛蘭澤耳力太好,每個字都清晰收入耳中,仿佛一簇細細的針,穩準狠地刺中那根不為人知的弦,“等你什麽時候‘知道’了……再告訴我吧。”

薛蘭澤曾無數次推演“東窗事發”後陸臨淵可能會有的反應,她做出千百種設想,唯獨算漏了眼下這種情況——陸臨淵竟然只是試探了一句,就這麽輕描淡寫地放過了?

是心裏已經有了定論,不需要再試探,還是……他真的不追究了?

薛蘭澤不敢往深裏想,越想越心驚膽戰。

托陸支隊的福,雖然煎熬四十多個小時的□□疲憊至極,薛律的精神世界依然電閃雷鳴、鑼鼓喧天,當晚躺床上翻來覆去倆小時依然沒合眼,最後睡着時,窗外已然透出稀薄的晨光。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感覺好像才剛閉眼,就被枕邊“嗡嗡”震動的手機吵醒了。

薛蘭澤有很重的起床氣,因為睡得晚,早起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每每被人吵醒,随後一整天都會陷入暴躁的情緒中。

然而打來電話的人只用一句話就把她将發未發的情緒釘在原地——王珏醒了。

薛蘭澤:“……”

她睜着困頓的眼,盯着天花板看了三秒鐘,然後猛地爬起身,連妝都顧不上化,随便套了件衣服就要連滾帶爬地往外沖……

然後被一個小時前起身的陸臨淵薅住後領,摁到桌邊吃完了早餐。

“你的腸胃不比我強多少,說別人時怎麽不想想自己?”大概是看出薛律師精神不濟,趕往醫院的路上,陸臨淵主動接過方向盤,一邊從車水馬龍的縫隙中穿行而過,一邊擡頭溜了眼後視鏡,“臉色這麽差,昨晚沒睡好嗎?”

薛蘭澤想否認,張嘴卻打了個哈欠,忙從儲物櫃裏摸出粉盒,對着鏡子補起妝來。

女人補妝的手法堪比魔法師,只是一眨眼,幾分鐘前蒼白憔悴、黯淡無光的容顏已經消失不見,鏡子裏的薛蘭澤容光煥發、明豔照人,換身衣裳就能給Vogue雜志拍封面照。

陸臨淵搖了搖頭,一語雙關道:“想什麽這麽出神,連覺都睡不着了?”

薛蘭澤聽出他隐而未法的試探,卻并不覺得抵觸,可能因為試探的人是陸臨淵,也可能是因為陸先生的語氣并不尖銳,反而透着幾分善意的戲谑。她放下粉盒,一邊暗搓搓地尋思“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hello kitty”,一邊沖開車的陸臨淵抛了個媚眼:“那還用問,當然是你啊!”

陸臨淵:“……”

薛蘭澤玩上了瘾,滿嘴跑着草泥馬:“你不知道,你昨晚夢裏可熱情了,拉着我的手,一口一個‘蘭澤妹妹’,還要親親抱抱舉高高……我靠!”

陸臨淵知道薛蘭澤長了一副不靠譜的嘴,卻沒想到這貨消停幾天,殺傷力居然升級了。猝然放出的大招撞了陸支隊的腰,握槍時穩如磐石的手一哆嗦,車頭拐了個扭曲又誇張的S型,沖着封有護欄的馬路牙子一頭撞去。

薛蘭澤吓了一跳,忙不疊抓住車門把手,生死一線間也不耽誤跑馬:“你冷靜點,殉情不是這麽殉的……你要真想玩,回頭我陪你找個風景好的地方蹦極,咱別選在這兒。”

陸臨淵鐵青着臉,在最後一刻奪回控制權,Taycan 4S往反方向一甩尾,艱難回歸正軌。

薛蘭澤猛地松了口氣,眼看陸臨淵冷冷瞥來,仗着自己生得好,回給他一個燦爛又無辜的笑容。

陸臨淵被她笑得沒脾氣,默默嘆了口氣。

半個小時後,Taycan 4S排除艱難險阻,九死一生地抵達臨江市第一人民醫院。兩人推開病房門,發現屋裏居然十分熱鬧——警察、醫生、護士全都圍在床前,循聲不約而同地扭過頭。

薛蘭澤對楊帆點了點頭,目光越過一幹刑警,和病床上的王珏對在一處:“醒了?感覺怎麽樣?”

王珏臉色蒼白,對她勉強笑了笑。

“我知道王小姐剛醒,精神不太好,但流程總是要走,”不等薛蘭澤發問,楊帆已經主動解釋道,“王小姐堅持要薛律在這兒才肯做筆錄,我們只能麻煩您跑一趟。”

薛蘭澤笑了笑:“不麻煩,應該的。”

她走到床前,扶着王珏坐起身,又往她腰後墊了個枕頭:“撐得住嗎?要是不舒服就別勉強。”

王珏除了在魚缸裏喝了幾口水,其實并沒受到多大傷害,然而恐懼和淩遲般的精神折磨已經足夠摧毀一個人的健康。她攥住薛蘭澤的手,纖細蒼白的手指緊緊扣在一起,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獲得勇氣和力量。

“我……沒事,”她嗓子還有點沙啞,卻能清晰說出話來,“你們……想問什麽?”

楊帆拖過椅子坐下,盡量放柔了語氣:“能說說八月十三號當晚發生了什麽嗎?”

王珏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薛蘭澤一只手摁住她肩膀,安撫地拍了拍。王珏吸了口氣,勉強挑了挑嘴角。

“……當晚,我跟我父親一家人在春華樓吃飯,大概八點多快九點的時候離開,”她細聲細氣地說,“随後我去見了一個人,跟他在路邊大排擋又吃了一頓宵夜。”

楊帆:“這個人就是你曾經的當事人——謝靜章?”

王珏點點頭。

“十三號中午一點多,我接到謝靜章打來的電話,他說,自己剛拿到被拖欠的工錢,想請我吃頓飯表示感謝。我本想婉拒,但他表現得很誠懇,我實在推辭不掉,只能答應……當晚九點多,我和謝靜章在他家附近的大排檔見面,吃了一頓路邊烤串,快十點的時候,我就準備打車回家。”

楊帆直覺變故發生在王珏離開大牌檔到打出租車的路上:“然後呢?”

王珏微弱地苦笑了笑。

“那地方有點偏,叫車軟件一直沒打到車,我就往前走了一段……途中穿過一條小巷,恰好路燈壞了,周圍光線比較暗,也沒什麽人經過。我有點害怕,就加快了腳步,快走出巷口時,嘴巴突然被人捂住了……”

雖然已經脫離險境,說起當晚的生死一線,王珏依然控制不住地顫抖:“我……我拼命掙紮,但那人力氣很大,我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再然後,他一手刀劈在我後頸上,我就被打暈過去……”

楊帆适時打斷她:“你看清綁匪的臉了嗎?”

王珏抿了抿幹澀的嘴唇:“沒有……那人站在我身後,我沒法回頭,根本看不清他的長相,只知道他肯定是個男人。”

薛蘭澤倒了杯清水,送到王珏嘴邊,王珏就着她的手喝了兩口,嗓音聽起來沒那麽沙啞:“等我醒來時,人已經在水缸裏,後面的事……你們應該都知道了吧?”

明知逼迫受害人回憶遭遇挾持的經過不是什麽輕松愉快的事,楊帆依然一遍遍刨根究底:“從你被人打暈到再次醒來,中間有沒有聽到什麽,或者看到什麽?”

王珏臉色蒼白,攥着薛蘭澤的手背上暴起青筋:“沒……我中途一直昏迷,想聽也聽不到。”

楊帆又問:“那你醒來之後,有沒有見過綁匪?”

他頓了頓,補充道:“或者,有沒有見過那個關上水閥的人?”

王珏眼神輕閃:“沒有……我一直拼命掙紮,很快又失去意識,沒、沒看到那個人。”

薛蘭澤和陸臨淵同時閃過一個念頭:她在說謊。

不過這個問題并不關鍵,因為薛蘭澤也好,陸臨淵也罷,都有了大致的揣測。如今看到王珏的反應,更加印證了推測。

但是這樣一來,案件又陷入僵局——沒有确切的證據或是受害人證詞,證據鏈存在缺陷,警方就沒法十拿九穩地移交案卷、提起公訴。

“你再好好想想,”楊帆不甘心地追問道,“真的一點痕跡也沒有?”

王珏習慣性地抿了下唇瓣,視線卻是往上瞟的:“薛律……”

薛蘭澤立刻俯下身,将她半邊肩頭攬進懷裏:“怎麽了?”

王珏細細顫抖着:“我、我聽護士說,那個綁架我的人,很可能是謝靜章?因為…

楊帆心說“哪個護士這麽多嘴多舌,什麽都跟受害人說”,面上卻要做出高深莫測的神氣:“關于這一點,我們還在調查中,結果出來之前,不方便透露具體細節……”

王珏轉向薛蘭澤,後者微乎其微地點點下頭。

王珏原本還有些灼亮的眼睛瞬間黯淡下去,整個人仿佛脫盡水份的花朵,人眼可見地蒼白枯槁:“我……确實沒看到綁匪的臉,真的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楊帆雖然失望,卻并不氣餒,站起身道:“那王小姐先休息吧,如果想到什麽線索,可以随時通知警方。”

王珏緊緊抓着薛蘭澤,将大半張面孔埋進她腰腹間。

任誰都看得出來,小王姑娘的精神狀态很不好,就連方才的筆錄都是強打精神。姓楊的再不是東西,到底還是個人,見狀揉了揉鼻子,又簡單寒暄兩句,這才告辭離去。

陸臨淵親自将人送出門,房門“啪嗒”一聲帶上,屋裏只剩薛蘭澤和王珏兩個人。薛律師側耳聽了聽,确認所有人都走光了,這才低頭深深看着王珏:“你真的沒看到綁匪的樣子?”

王珏不知在想什麽:“如果我說沒有,薛律打算怎麽辦?”

薛蘭澤直覺她話裏有話,想了想,還是實話實說:“我打算怎麽辦……還得看你。”

王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薛蘭澤端起她的下巴,讓她直視自己雙眼:“你想讓他付出代價嗎?”

不必刻意指明,王珏也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謝靜章。她眼神微沉,沉吟片刻,突然道:“其實,我剛才說謊了……”

薛蘭澤一愣。

王珏低聲道:“我、我并不是完全沒證據……那晚被人從身後勒住脖子時,我聞到綁匪袖子上有一股濃重的痱子粉的味道……”

她看着薛蘭澤,眼神輕閃:“和謝靜章吃飯時,我也聞到了相同的味道。”

薛蘭澤皺了皺眉,表情慢慢凝重。

“這确實是個線索,但還不是确鑿無疑的鐵證,”她輕聲道,“你自己也是當律師的,應該很清楚,只要合理懷疑不能排除,這案子就有的打……”

王珏輕聲打斷她:“不,我有證據。”

她勾起嘴角,臉色雖然蒼白,笑容卻促狹又得意,仿佛惡作劇得逞的小小少女:“跟綁匪糾纏時,我雖然沒看清他的長相,但是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了口……”

薛蘭澤瞳孔驟縮,露出貨真價實的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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