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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30

“同志！我要兩尺青布！票和錢在這裏，麻煩幫我扯一下！”

“兩盒火柴！還有一斤油！”

“今天有沒有瑕疵布？好多錢一尺？是不是要便宜點？”

“我上次來問的熱水瓶這次來貨沒得？我閨女結婚要買！”

“你閨女結婚我娃兒也要結婚呢！同志，熱水瓶有幾個？我也要買一對！”

“打一壺醋！我瓶子帶來了的就裝這裏面！”

顧客們簡直如虎似狼，在櫃臺湧動着，揮動着早已經準備好的錢和票，大聲訴說着自己的購買需求，膽子稍微小點反應稍微慢點的估計都會被這一幕給吓住。

不過很明顯，瀾江縣供銷社的工作人員都不是吓大的。

供銷社這份鐵飯碗工作給了她們不需要講究顧客至上微笑服務的底氣，在人聲鼎沸的環境裏，她們的嗓子也脾氣也一點不小：“吼啥子吼！聲音大就能買到東西唛？”

“打油的自己帶瓶子沒得？沒帶瓶子要多收五分錢！”

“熱水瓶只有一對！你們商量好哪個先買，先到先得！買不到的自己去市裏買去！”

這年頭供需關系一向不平衡，不消片刻，供銷社工作人員就開始喊：“瑕疵布沒得了！白面沒得了！火柴賣完了！今天九分錢一斤還剩下五斤！還有哪些要買的！”

這一嗓子讓原本喧騰的人群安靜了一瞬，然後立馬比方才嚷嚷得更加熱鬧：“九分錢啊！那我要買點！”

“我不買雞蛋糕我要兩斤面條！面條有便宜點不？”

“同志！搪瓷缸有沒得買的！”

鬧鬧哄哄的環境幾乎吵得人耳膜隐隐作痛，但是陸柚像是完全聽不到一般，死死地盯着那濃情蜜意的安勝和孟嬌，雙手攥成拳頭——若不是還有理智沒有崩塌，他都要沖到那個安勝面前給他一拳了。

雖然做了那個[夢]之後，陸柚就有會見到安勝和孟嬌的準備，但是他沒想到，見面會這麽早這麽快。

按照[夢境]裏的時間下來看，應該是這兩人已經到了快要談婚論嫁的地步了——這個時候孟嬌的父母已經去世，但不知道她知不知道這個消息，但她應該在知道了安勝的身份不是普通的工人而是她工作的棉紡織印染廠的兒子，陷入了男朋友地位太高而現在的她配不上的苦惱之中。

事實也的确如此，因為發現了心上人的郁郁寡歡，所以安勝特意在孟嬌休假的時候帶她出來約會散心。

而陪女朋友散心要做什麽？

安勝沒什麽經驗，但是根據過往和孟嬌相處的經歷來看，只需要滿足孟嬌的願望，展現自己的大方、大氣的男子氣概就可以了。

所以安勝安撫了孟嬌幾句，便不顧自己為了約會特意穿了嶄新的皮涼鞋，也随着人群擠了進去——雖然他有錢也有票，但是東西不夠多，他要是不趕緊搞快點，到時候想買都買不到了。

而沖進人群中的安勝自然也将就看不見，在他背後，剛剛還一臉柔弱中帶着堅強的心上人根本就沒有多注視他一秒，雖然嘴角帶着和煦的笑弧，可眼睛裏并沒有絲毫笑意，就像是一個溫柔的假面一樣。

孟嬌百無聊賴地四下打望，然後就看到了同樣遠離供銷社櫃臺那邊洶湧人群的陸柚。

陸柚猝不及防和孟嬌來了個對視！

這是在現實中他第一次直視對方。

孟嬌的确長有一張惹人憐愛的瓜子臉，一雙水杏眼霧蒙蒙的，給人一種深情款款卻又帶點無助柔弱的意味，的确很能勾起人的保護欲。

可是大白天的，和這雙眼睛對視的陸柚卻打了個寒噤，整個人冷到了骨頭裏。

他下意識地撇開眼睛，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眼裏的憤怒和恨意。

說他聖父也罷，眼下[夢境]裏的一切都還沒有發生，而且[夢境]出現得太巧合，他相信，但并不會完全信。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這輩子安勝和孟嬌好好地鎖一起，不要算計到高家頭上，陸柚也不會主動招惹這兩個人——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這兩個人真的運氣有點好到邪門，無論遇到什麽困難都能很快化解掉，他并不想在自己羽翼未豐的時候就和他們對上。

內心打定主意遠離，陸柚就往旁邊又走了幾步。

可他不知道他這份眼神的躲閃和後退，看在孟嬌的眼裏卻是被少年人被美麗觸動後的羞澀和腼腆。

她已經習慣男人在看到她時或害羞或呆滞或上前的反應了。

孟嬌以為自己初步獲得了這個俊秀少年的好感，唇邊的笑意都更深了幾分。

孟嬌看到了陸柚不僅長得好而且穿着也很整潔衣服褲子幾乎沒有補丁，看上去家境應該也不錯，可惜就是看着太小，最多只能當弟弟。

而且她今天是和男友出來約會的，男友對她的占有欲實在是太強，她可不想為了個小弟弟讓男友吃醋。

XXX

這邊陸柚和孟嬌各懷心思并不影響供銷社的火熱“戰況”，甚至一度升級。

直到一道聲嘶力竭的喊聲響起：“擠啥子嘛擠！老子的蛋都擠碎了！”

此言一出，人群頓時鴉雀無聲，然後密不透風挨挨擠擠的人群忽然空出來個小空間，一個男人正低着頭，手好像在摸褲兜的樣子。

圍觀的群衆不由得都瞪大了眼睛——嚯喲，不是吧，這麽慘，真碎啦？

已經有男同志感同身受地悄悄夾緊了雙腿。

陸柚也不由得生出幾分好奇心去瞧瞧這個碎了蛋的可憐人是什麽模樣。

卻見這個約莫二十多歲的男青年從褲兜裏摸出來一個水煮蛋，只不過此時的水煮蛋已經蛋殼碎成了渣渣，蛋白也裂成了幾瓣，裏面的蛋黃也被擠成扁扁一坨……

嗯，的确是碎了的蛋。

原來是這個蛋碎了喔……

“哎呀，我還準備等會兒再吃的，”男青年嘴角下撇，然後趁衆人沒反應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個猛沖到櫃臺，“同志雞蛋糕還剩多少？我全都要了！”

兒豁，這個溫桑，居然搞聲東擊西！

供銷社工作人員都被他這一套給弄蒙了，但是還記得自己的本職：“最後三斤雞蛋糕被那個個子很高的男同志給買了。”

男青年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啥？他都這樣“犧牲”了居然都還能被人給截胡了？！

他憤怒地轉頭想要看看這得利的“漁翁”是誰，卻只看到一個背影——雖然看着很高，但并不是那種虎背熊腰的壯實，應該、可能、大概、也許會比較好說話？

不知道他如果去問問看能分一點轉賣給自己不呢……

XXX

這邊，陸柚沒想到在所有人都被“碎蛋”青年吸引走注意力的時候，高晉年居然能夠完全不為所動，不僅把剩下的雞蛋糕一網打盡，還買了半斤麻花、半斤米花糖和一瓶汽水。

“這，這也太多了……”

高晉年淡聲道：“換着吃。”暈車的話，多吃點不同種類的分散注意力應該會好一點。

陸柚張了張嘴，想要說兩句，但是想到這也是高晉年的一片心意照顧他，便只能道：“謝謝，不過下次就只買雞蛋糕就可以了……”

高晉年點頭：“明白了，你果然很喜歡雞蛋糕。”

陸柚虛弱地張了張嘴：“……”最後什麽也沒說，低頭咬了一口雞蛋糕。

剛出爐的雞蛋糕還熱乎乎的，因為受熱膨脹後變成了一個個金色的小蘑菇模樣。外面那層微微焦黃的皮脆脆的，裏面乳黃的糕體又軟軟的，雞蛋糕上面還撒了一小撮白芝麻，被烘烤後白芝麻也脆啵啵的，偶爾一顆芝麻被牙齒磕開，濃濃的芝麻香便彌漫開來。

陸柚吃了一口就真香了，這個時代只有雞蛋、糖和低筋面粉，無其他任何添加劑的雞蛋糕貨真價實還管飽，怪不得他沒有恢複前世記憶的時候也喜歡吃。

“對了對了，麻花和米花糖年哥你要不要吃兩塊？”陸柚也不等高晉年回答就主動拿出吃完了一個雞蛋糕，又忍不住拿出一根麻花[咔嚓]掰斷，自己一半和高晉年一半。

高晉年除了小時候被母親喂過飯，後來自己能動手拿筷子了後還沒有被誰喂過，以至于陸柚都喂到嘴邊了他都還沒反應過來。

但陸柚好像完全不覺得有什麽，半截麻花還湊到自己嘴巴沒收手回去：“年哥你嘗嘗，我覺得有點幹硬呢？”

高晉年便張嘴吃了進去，下意識對入口的東西進行品味分析：“可能是發酵的時間不夠，炸的時候火又有點大了，可又得炸熟，所以導致外面那層表皮幹、硬，還有點兒焦味兒，不酥香。”

陸柚兩眼亮晶晶的：“年哥你好厲害啊！你連原因都吃得出來？那，那如果咱們自己做的話會不會就更好吃？”

高晉年覺得[咱們]這個詞兒很動聽：“可以，而且可以做成放很久都不會變得疲軟或者更加幹硬，可以保持一直酥脆的口感，不過得等我跟車回來。”

“不急不急這個，”炸麻花可費油費面粉了，陸柚吃完了半個麻花覺得有點不合口味，還是重新去拿雞蛋糕，“我就這麽一說，可以等到過年再說。”

“喝點汽水配着吃，別噎着了。”看陸柚兩三口就吃完一個雞蛋糕，高晉年把開蓋了的汽水遞過來。

陸柚的确是有點兒哽，他之前暈車時還不覺得，現在這香甜的雞蛋糕一吃進嘴裏就打開了味蕾，忍不住就吃得有點急。

他喝了一口汽水，這才有心思留意其他的：“年哥，你也吃啊，你早上也沒吃東西，汽水你只買了一瓶嗎？”

高晉年抿了抿嘴：“啊，我不喜歡喝。”

胡說。

陸柚一點都不相信，這年頭還有人能拒絕汽水的誘惑？

陸柚看了看手裏的綠色玻璃瓶，認出這是他們市裏的本地汽水，不算很甜但是氣夠足，兩毛錢一瓶，大概就是250ml的樣子，算是比較有檔次的飲料了。

陸柚也不點破：“啊，可是這一瓶我也喝不完，主要是這個汽水喝多了到時候還要坐車胃裏一頂一頂的冒氣兒打嗝還不舒服，年哥你幫我喝一半嘛。”

高晉年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了陸柚的嘴唇上。

這紅潤柔軟的嘴唇剛剛就是含着瓶口喝的……

這個念頭一起，明明并不十分想喝水的高晉年忽然覺得喉間湧上來一股無法抑制的幹渴癢意。

陸柚注意到了高晉年的視線，并沒有多想：“啊，抱歉，剛剛沾了我的口水……”

“不妨事。”高晉年清了清嗓子，有點急切地拿過來陸柚手裏的汽水，毫不避諱地仰頭灌進了嘴裏。

看着高晉年也是直接嘴唇對着瓶口，陸柚終于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臉上騰地一下紅了。

偏偏這時候傳來一個煞風景的聲音：“到底是哪個龜兒子把老子的皮涼鞋踩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