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29
1980-29
第二天天還沒亮,陸柚和高晉年便從家裏出發了。
這個點兒天上的星星都一閃一閃的,他們倆就借着手電筒的光在幽靜的田間小路上趕路。
等到白溪鎮趕上第一班客車,身上都還沾着一層露水。
在陸柚的認知裏這個時間已經蠻早的了,他以為他和高晉年可以坐個寬寬敞敞的早班車,誰想到車門打開,裏面齊刷刷的幾十個人頭幾十雙眼睛。
陸柚被盯得一個激靈,那點因為早起還殘留的睡意直接吓飛了。
這時候他才想起今天是縣城趕場的日子。
趕場就是趕集。
瀾江縣下轄19個鎮,按照每月逢1/4/7、 2/5/8、 3/6/9和10號去不同的鎮趕集。
每到趕場時,該鎮上的供銷社等就會比平時要便宜一丢丢,同時還會有一些瑕疵品、處理品拿出來賣。
陸柚反應過來今天正是趕沿江鎮的場子——而沿江鎮代表着縣“中心”,每次趕沿江鎮的場都算得上是大場,熱鬧是真熱鬧,人也會比以往都要多。
對于附近十裏八村的人來說,趁着天還沒黑起個大早,走到縣城天剛蒙蒙亮,然後買最新鮮最便宜的貨物,再匆匆忙忙趕回家裏,甚至還能趕得上吃早飯!
這,才是他們最效率的趕集方式。
在這種情況下,陸柚和高晉年還能在客車裏找到最後僅剩的兩個座位,也算是極為幸運的了。
至少在後面的人越上越多,而且基本上人手一個背篼或者菜籃子,在其他人都被擠得動彈不得,火氣逐漸升騰的時候,陸柚還能有個小小的空間活動一下手腳。
不過當下的公路都是用十塊和泥巴混合夯實的,沒有柏油馬路平整,那些石頭微微凸起導致客車一路颠簸一路搖,等到陸柚他們中遇到縣城的時候,他整個人已經臉色慘白慘白了。
要不是早上走得早沒吃早飯,他估計這會兒都要吐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幹嘔幾下。
想要去市裏只能在縣裏的客運站坐車,陸柚深呼吸了幾口,好像把五髒六腑裏的汽油味兒全都清出去了,打起精神準備迎接下一段颠簸——他今生還沒有去過市裏,但是當初下鄉的時候回憶起來,好像要坐差不多兩個小時的車程。
也就是說難受還要翻倍。
但這年頭确實沒辦法。
不過幸好眼下他們不用馬上就去趕車,因為他們還有另外一件要緊事兒要做——那就是取錢。
XXX
前幾日高晉年把給趙家做酒席賺的錢給了陸柚,還說等過幾日去縣裏存錢順便把家裏的錢存進存折。
但是眼下要去市裏買自行車,少說也要一百五,再加上高晉年跟着孫師傅學車,不可能身上不留點錢。
俗話說窮家富路,更何況他是要跟着人家學習,一路上的飯錢住宿或者孫師傅想要抽煙什麽的,高晉年這個當徒弟的少不得也要孝敬到位才行。
所以兩人決定不急不存錢還要去取一部分錢出來。
畢竟這年頭雖然存折可以異地取款,可都是要收手續費的,甚至不同地方的銀行手續費還不一樣。
本身錢就那麽點,再扣點手續費,拿到手裏的可不就少了?
這年頭哪怕一分錢都可以買一顆糖果,兩分錢能買一盒火柴,一盒幾十根都夠用一兩個月的了。
因此大家如果要去外地的話,或者從外地回來,為了避免那點手續費,都會事先在當地銀行取現金帶在身上。
不過陸柚随高晉年走着走着,卻發現有點方向有點不太對:“年哥,這不是去銀行的方向吧?”
他今生過得窮,當初下鄉時身上也就帶了幾十塊錢家當,根本用不着存銀行。
而他今生父母雙亡,那些親戚把他當做皮球一樣踢走,恨不得永遠不用聯系了,更不可能有人給他寄錢,所以他活了十八年,還沒有進去過銀行。
不過他曾經陪着知青大哥來過縣城,當時知青大哥去取錢,他就在銀行外面等着,當時就想着有朝一日他也要進去銀行存錢取錢,所以對銀行所在的那條街記憶蠻深刻——縣裏也就這一家銀行。
高晉年:“先把早飯吃了再說,怪我,忘記了你身體弱,應該早上煮個雞蛋墊墊肚子,肚子裏有點東西填着應該沒那麽難受。”
可惜他們去到國營飯店的時候卻發現因為時間太早,人家根本沒開門營業。
“那我們就去供銷社買點東西。”高晉年腳一轉就帶着陸柚到了供銷社。
XXX
供銷社別看名字聽着土氣,實際上基本上包羅萬象,是老百姓日常所需的大集合,賣的啥都有——煙酒糖茶,日用百貨,副食調料,一般分為幾個櫃臺。
或許是因為瀾江縣比較小,所以供銷社的東西也比較有限——無論是數量還是種類。
每類的品種一般只有兩三種,總共十來種的樣子。
不過這對于當下大部分瀾江縣人來說,已經很豐富了。
高晉年讓陸柚站在旁邊不和其他人擠,他自己去排隊。
不過說是排隊,實際上看到有限的商品和似乎還有更多趕來的人之後,就算是排在前面的,心裏也不由得有些着急忙慌,身體下意識地就往前面擠。
而那些排在後面的或者來得晚的看到前面人頭攢動,也擔心自己趕不及,于是也不講武德左沖右突使勁往裏擠。
于是很快本來排成一條長列的人不一會兒就烏央烏央的變成了一團,将供銷社的櫃臺為了個密密匝匝。
還得多虧供銷社的櫃臺是用水泥封的夠結實,要不然還真承受不住這隔三差五的“重擔”。
陸柚在一旁看得咽了口口水,突然死去的記憶開始攻擊他,讓他想起了前世上班高峰擠地鐵的恐怖。
他今生的身體素質比起前世可差多了,要是他也去擠的話,估計除了落得個衣衫不整雞窩頭外,什麽也買不到。
XXX
相比之下,高晉年可就如魚得水了。
他其實也不是那種威武雄壯的漢子,但是他瘦歸瘦,有肌肉,別人根本擠不動他。
而且他個頭挺高,是瀾江縣這邊男性少有的身高,所以這讓他在人群中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柚子,買兩斤雞蛋糕不?或者你看看有什麽其他想吃的?”
他甚至還游刃有餘地讓陸柚可以“加單”。
陸柚的個子不算高,再加上此時人頭攢動他更是什麽都看不見。
也許是知道這種情況,高晉年的聲音又從櫃臺那裏傳了過來:“花生糖?奶糖?桃酥?米花糖?麻花?或者說糖水罐頭要不要?要不我都買點你待會兒車上吃?”
他聽說北方那邊小孩兒生病了吃糖水罐頭就能好,說的有鼻子有眼的,現在陸柚坐車不舒服,吃點糖水罐頭應該也能好點兒吧?
聽到高晉年的話,陸柚眼皮跳了跳,他以前怎麽不知道高晉年這麽大手大腳的?還說都買點兒?
要知道哪怕是甜食,可有些也是要糧票。
比如一斤麻花就要二兩糧票,再加上一毛五分錢才能買得到。
花生糖和米花糖這些糕點和餅幹雖然不要糧票,可是價格超級貴,花生糖要五毛錢一斤,米花糖要八毛錢一斤,一般人家也就逢年過節的時候才舍得買個一斤半斤的奢侈一把。
至于糖水罐頭,那更別說了,那可是上“塊”數了,是送禮才買的高檔貨!
“不要不要全都不要!待會兒買多了趕路也不方便撐到了更容易暈車,如果後面有需要可以回來再買的。你買雞蛋糕就行了!”
雞蛋糕是一毛錢一斤,不要糧票,相比起來比麻花糖水罐頭什麽的可要性價比高得多了。
幾乎是他話音落下的同時,一個嬌弱的女聲也在不遠處響起:“啊,真羨慕呢,勝哥,他家裏人對他可真好。”
“嬌嬌,不用去羨慕別人,別人有的,你也會有,別人沒有的,你也會有,因為你值得!”
陸柚耳朵一動——老實說,他現在對[嬌嬌]這個稱呼有點生理性不适。
他忍不住循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
一個梳着半紮發式的公主頭發型的清秀佳人正側着頭和她身邊的男人溫聲細語:“不要啦不要啦,不要因為我而破費啦。你賺錢也不容易,我會心疼的呀……”
陸柚原以為這個年代的人都是含蓄內斂情感都悶在心裏的,沒想到大膽發言的也有嘛。
也是,這會兒被壓抑後放開,不少年輕人更是追求熱烈的愛,大膽的情……
不小心聯想到某些讓他不适的人,陸柚皺了皺眉頭,正要移開目光,正巧那個清秀佳人旁邊垂着頭的男人揚起臉:“嬌嬌,你真是太溫柔太體貼,太為別人着想了!不過你不用擔心,買這些東西的錢我還是很夠的,我絕對不會讓你體會因為買不起而只能放棄喜歡的東西的痛苦!”
清秀佳人嬌嗔又為難:“啊,勝哥你別這樣,你對我太好,我要依賴上你了怎麽辦……”
男人邪魅一笑:“那正是我所夢寐以求的!”
清秀佳人悠悠的嘆氣:“不行的,我立志要做一個獨立的人,我不要做別人的附庸,雖然也不知道為什麽,就願意在你面前變得柔軟……這樣吧,這次你請我,下次我發了工資請你,噓,你不要拒絕,我們是要平等的。”
男人瞬間被感動了:“嬌嬌!你真是與衆不同!別的女人只想着嫁人靠男人,只有你自強不息,自食其力。”
他這話說完,身為當事人的清秀佳人是什麽反應不知道,但是周圍的大姐大嬸大媽全都對這個男人怒目而視——這個龜兒子說的是什麽踩一捧一橫掃一大片的批話?看着人模人樣咋個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可惜那對男女卻是仿佛覺察不到周圍的氛圍變化一樣,還在你侬我侬。
而陸柚此時已經眼神如刀,幾乎要将那對男女紮出千瘡百孔——不會錯的,在[夢境]裏的這兩張臉,可不就是所有人都得為他們的真愛讓步的安勝和孟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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