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做了一個夢。

短暫的夢。

為期不到一個月,陷入愛戀的夢。

醒來後想,啊,原來是夢啊,又一次夢見了。

話說,明明是發生過的事呢……

今天也會和昨天一樣,做這個夢吧,因為昨天也和前天一樣,做了這個夢,并為此感到無比幸福。

*

太宰治是一周前注意到這個金發女人的,在河對岸。

八天前,太宰治搬到了這座一個月換算成日元只要四萬租金的酒店公寓。他住在中間樓層靠近樓梯的房間,出于無聊而非職業習慣,他在窗前放了一架望遠鏡,每天都會用它看看外面。

這是一片再平靜不過的住宅區,沿着河道而建,清晨與黃昏時會有居民跑步遛狗,主婦太太們談笑風生,附近大學的學生們三輛路過,治安人員的腳踏車叮鈴行經。

兩邊的樓都是正兒八經的公寓住宅。因為區域治安良好,安全措施一般,無論是誰都能出入。人們的面上只有和藹笑容。

總而言之,是平靜得就算有罪犯揮動武器跑到人群中,也不會有人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的社區。

這樣的地方,能将所有異類包裹其中。又有誰會想到,前黑手黨成員就住在普通人中間,每天出門遇見鄰居還會主動問好呢。

對于他的工作,太宰治從一開始就厭倦了。

不過是一次又一次調查情況,在殺人時開始計算自己眨眼的次數而不是死去的人數,走時就算留下再多痕跡,清潔人員也會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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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複的流程,和擦洗車子沒有區別。

更令人厭煩的是,完成任務後他得彙報,有時候還需要寫下報告,記錄發生過的一切。

有人拿他的報告去教育有望的成員,相熟的人把上課時的視頻發來,一個個學生的臉上,都懷着對他的工作和高高在上的地位的憧憬。

在太宰治看來,沒有比這更沒意思的事了。

但黑手黨的工作,除非死亡,不允許辭職。

太宰也曾翻箱倒櫃,找出了當年入職時的錄音,森鷗外在裏面信誓旦旦地說要建立健全的體制,提出辭職後24小時內必有回複。于是在太宰說出厭倦了這份工作并直接離開橫濱,去往海外後的第12個小時,他在街頭被懸賞追殺了。

“我會再去催催的。”幫他離開黑手黨的坂口安吾說:“不過怎麽那麽久的錄音你還留着,我都不知道。”

“我的工作沒簽合同,勞動法保護不了我,留個錄音怎麽了嗎?沒想到會被優待呢,明明還不到24小時的說。”太宰笑着說:“對了對了我要把這個錄音發到群組裏,讓想加入□□的新人們聽聽——”

“今天這邊就會安排好,你別多生事端!”坂口安吾在電話裏叫道。

“好~”太宰放了電話。

街頭巷中,陰雲填滿了上方的天空,找不到一處能呼吸到陽光的地方。

太宰低頭,掃過躺在地上的人。

咳着血的殺手此前收到懸賞,要将他追殺,現在則顫顫悠悠晃着一個信封,太宰示意對方拆開,是張紙條,他彎腰,看到上面寫着:

【拒絕你的辭職。報酬上漲。追殺停止。】

“什麽啊,這麽客氣。”太宰治要扯過紙條,又推開了,說道:“喂,你撕了它,我就放過你。”

殺手從地上爬起來,點了下腦袋。

從碎裂的紙片中飄散出粉末,紛紛揚揚灑向空中。弓着背的家夥摳住了自己的喉嚨,發出不成句子的聲音,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後,沒了呼吸。

12個小時後,太宰治經由據說絕對安全的路線,去到據說無人能找到他的地方。

從前,太宰治住在混亂的區域,因為整個橫濱都沒有安全的地方。現在處于洗白期,自然也要離事故中心越遠越好,但就像先前所說,這片街區實在過于平靜了。

“你就好好呆着吧。”坂口安吾說:“享受下普通人的生活。”

他一直在重複類似的話,以至于太宰治都能自動背出他的臺詞了。

“第一,保持低調;第二,不要牽扯進事故裏;第三——吶,安吾,你說我會不會無聊到突然死掉啊。”

“啊?”

“我才不要這樣死呢。肯定還是會有人找來吧,然後在一個沒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就這樣‘砰。’‘砰!’‘砰——’的幾下,我就倒了下去。”

“對你來說這樣可能更加輕松,但處理你這個麻煩的是這方面的精英,你只有無聊到死的份了。”

“是嗎,好可惜哦。”太宰治在電話這頭露出微笑:“不過那家夥,也是這樣期望的吧。”

于是,太宰治正式脫離□□,開始提前體驗退休生活,閑到他來的第一天,就注意到河對面的女人。

說是河,和日本的河不太一樣,要是在橫濱架上這樣一臺望遠鏡,連皮膚上的毛發的過程都會看得一清二楚。但在這邊,因為河很寬,最多能看到換內衣的過程。

但他太宰治怎麽可能是偷窺狂,不過是在飛機上聽人說這邊觀鳥很方便,順手在免稅店裏買了架望遠鏡,然後碰巧看到對面樓的女人換衣服而言,碰巧而已。

明明是在一個家家戶戶全年都不拉窗簾的地方,這個女人卻充滿了防備心,在要脫掉運動背心的瞬間,走到窗前拉上了紗簾。

因此結果是,他什麽都沒看到。

“好失望哦。”太宰治移動望遠鏡,對準其他方向。

一只白底黑瞳的圓眼睛,直接撞上了他的鏡頭。

“嗚哇。”他叫了一聲:“真的有鳥欸。”

鳥,當然是有的。

不知名字的鳥停在樹上,熱帶的彩色羽毛蓬亂,在發現被人看到後,就撲棱着翅膀飛走了。

隔日早晨,太宰治就被巨響吵醒,下意識要滾到床後躲避敵人。結果不是槍聲,而是鳥叫。

“砰砰砰的,結果是你啊。”太宰治對着窗外喊道。

昨天出現過的大鳥小陽臺的欄杆上,歪着長了長喙的腦袋,用小到和玻璃珠一樣的眼睛看太宰治,在他推開玻璃門後,就立刻飛走了。

簡直像是來和新鄰居打招呼。

附近的生态真是和陽光一樣好,街頭随時都能薅到野貓,一看就沒受過人類欺負的貓兒們以奇形怪狀的姿勢躺在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心情好或餓肚子時就放下身段,蹭到人的腳邊喵喵叫喊。

在享受生活這點上,比大部分人都擅長,實在可氣。

“下輩子我可以做貓就好了,”路過的大學生說,“不用學習,不用上班,只要喵喵叫就會所有人被喜歡。”

他的同伴點了點頭:“我也好想擺爛。”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貓黨占領了這個世界?”太宰治問。

博物館裏的保安看着他,又看了看他面前的塑像。

“古埃及。”保安說。

巨大的塑像,雕刻出了一只可被稱之為雄偉的貓咪,雖然不是古埃及時的創作,也有快十個世紀了。

這裏的博物館充斥着夢幻的內容,是會出現在每個欣賞過它的孩子們的夢裏,在夢中創造出一整個帝國的藏品。

太宰治在這裏,和他河對岸的鄰居打了第一個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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