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何襲明

何襲明

“你贏來的,随你。”承遺香皺了皺眉,最後還是答應了。

就這樣,姜舒收了何小五為徒。各派收徒結束之後,姜舒就被承遺香按回廂房休息,他頗為生氣地伸手戳着她的額頭:“自己什麽修為什麽身體情況,自己不曉得麽?你以後要還是這麽胡鬧,我就把你關上十幾年緊閉,好好收拾你這個性子。”

何小五擋在姜舒床前跪下來:“師祖息怒,師父知道錯了,小五以後一定會好好勸阻師父的。”

承遺香“哼”了一聲:“剛剛拜師,你倒忠心。”說完他不再看何小五,起身便走,走前還板着臉叮囑姜舒:“好好給我在屋裏反省。”說罷,不忘提溜起在一旁安如雞的了了:“你也別想給我躲,先前我是如何交代你,你又是如何答應我的……”

一老一少走了出去,何小五仍跪在床前轉向了姜舒,深深俯下去,叩首在地上:“師父。”

“我雖然修為不高,但既然收了你,必定會竭盡所能。天地為鑒,今日我姜舒收何小五為徒,必行師道,傳之以正道,授之以技藝,有生之年護其周全。”姜舒受了他這一禮,然後擡着他的肩膀把人扶起來:“今後不要再随意跪人了。”

何小五點了點頭,提起袖子擦了擦眼睛,看向姜舒:“請師父賜名。”

姜舒實不明白這修仙界師父給徒弟起名的傳統,她搖了搖頭便道:“你出生于天地間時,父母給你起了名字,在這名字下長到十五歲,這名字于你來說自有意義,不必拜師改名。”

何小五卻很執着,斬釘截鐵地道:“這名字對我沒有什麽好意義。”他本也就不叫何小五這樣平平無奇的名字,他那貧賤如同草芥的父母原本給自己起的名字也不過是和村裏其他小孩一般毫無意義,被人販子賣入陳府後大管家給起的名字也不過是為主人家讨個吉利與他無關,後來入了大奶奶的房裏,大奶奶給起的名字聽着很有墨水味但卻像是收在她妝奁中的一件事物。他有過那麽多的名字,但都沒有他所喜歡想要的意義。

姜舒泛起愁來,在她心中名字對人的意義非同一般,替人起名字好似決定了人的命運一部分,她猶豫不決,最後還是道:“那你便自己給自己起一個,你自己的名字該由你自己決定。”

何小五眨着眼睛,有些茫然無措。

姜舒見狀掏出了一堆書簡塞進他懷裏:“起名是件大事情,你慢慢想也好,可以看看這些書做參考。”

他嘴巴張了張,最終只是鞠躬道:“謝謝師父。”

“你們真是麻煩,起個名字就跟要在頭上選個角一樣。有什麽好糾結的,今天喜歡叫這個名字,明天不喜歡叫另一個名字不就是了。”了了推門進來就長篇大論吐槽一番,然而才說:“居掌門送了信來,請藥師和你去參加家宴。”

姜舒拔腿就要起,又一想:“我師父不生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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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了豎起一支手指搖了搖:“掌門夫人親自寫的信,藥師早就去了。”

了了是不願意去吃席的,她一個小小丫頭竟然就辟谷了,說什麽席面都是俗物。姜舒便領何小五去,拍了拍小徒弟的肩膀:“走了,吃飯去。”

襲明扶着姜舒從床上起身,兩人還未走出門,就聽見了了在庭院中說話:“你怎麽一個人跑過來了?巧,小舒剛要去赴居掌門的家宴。”

襲明同姜舒出去,只見了了揮了揮臂便化作紅光飛走了,庭院中坐着一位黑衣的年輕男子。襲明認得他,是千機閣的少公子,與姜舒是很好的朋友。他緊了一下手指,手掌離開了姜舒的手肘。

東來解的視線只在他身上輕輕一掃:“你先去。”

襲明垂着手立在那裏,挪了挪步子又有些無所适從。還是姜舒記着他不會法術又記不得路,讓他先去門外等着,她随後便帶他一同去。襲明點了頭,快步走到門外楊柳下等着,只聽見身後傳來姜舒低低細語,語氣親昵,像是那垂楊拂過湖面。

姜舒受了傷,雖然服了丹藥,但還是覺得渾身懶散提不起勁來,幹脆坐到了東來解的椅子旁,雙手搭着他的扶手:“你怎麽現在過來?不是說要趕着回去給筎姨送藥,所以今晚便要走麽?”

東來解今晚來本是有一腔的話要說,可見她堆着雲般的綢裙坐在草地上,忍不住先嘆了氣:“你待會可是要去赴宴,怎麽就坐到了地上去?”說着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光球将姜舒整個人包起來,浮在了半空中。

姜舒坐在光球裏,理了理裙擺笑起來:“好好好,你最幹淨。”

“說吧,臨行前要和我依依告別什麽?”

他是要來說些什麽的。

可東來解望着姜舒笑起來微微下垂的眼尾,只是沉默着。

姜舒忍不住擡手傳過光球去戳他的手肘:“說啊。”

“小舒,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再逞英雄了?”東來解吐石子一般說完這句,垂着眼眸沒有看她。

姜舒愣了一愣,偏頭想去看他的眼睛:“你說什麽啊?”

東來解攥緊了衣袖中的雙手:“我是說!你不要再逞英雄了!你不過是煉得好丹藥,修為平平連自保都艱難,不要再去逞英雄救人了!”

“在秘境遇上黑袍人那次,大比為了那個渡苦海的人也是,你能不能有一點自知之明!所謂英雄,要有能力才能成為英雄。達則兼濟天下,能力不足就好好保全自己就可以了。”

“不要讓自己涉險,也不要讓別人擔心。”

襲明聽不清東來解和姜舒在庭院中說了些什麽,只是聽到後來兩人聲音越發高起來,最後姜舒生氣地甩了一句:“你好自珍重。”

他應聲回頭看去,只見她破開光球朝自己快步走來,拉住自己便淩空飛走,一次也沒有回頭看庭院中面色灰敗的東來解。

一路上,姜舒飛得極快,把和東來解的不愉快都甩在風裏,片刻功夫就帶着何小五飛至居馥節所住的鶴塘。

大廳上燈燭輝煌,首席上橫了兩張案臺,她的師父做了一處,旁邊坐着青玉道袍的居馥節并一位溫婉秀麗的美婦人,想來那就是居馥節的夫人——煉霞仙子孟欽欽。

姜舒帶着何小五在庭院落下,邁進廳中,與座上的居馥節和孟欽欽見禮。孟欽欽盈盈笑起來,起身下來親自挽住姜舒:“小舒何必多禮,我與師兄同門情誼,你我便是一家人,我将你當親女兒一般看待。”說着,她便領姜舒與廳內其餘人見面:“紅音和劍飛你是識得的。這一位是我的大女兒,蘭微,算年歲也是你的姐姐。”她指了坐在顧劍飛身旁的藍裙少女,那少女便對姜舒柔柔一笑,眉眼間與孟欽欽有九分像是,也是個窈窕淑女。姜舒見這母女,猜想居紅音那爽朗的性子大概是随了居馥節。

孟欽欽牽着姜舒,接下來又為她引見了居馥節的大弟子徐逸和二弟子陳捷,還有新收的小弟子:“這是海魄,你該也是認識的。聽說你們曾在岷海城就見過了。”

姜舒就見須海魄望着自己翹起了嘴角,點頭道:“正是,在岷海城時姜師姐曾救過我。”

這只小白龍肯定是在暗暗嘲諷自己。

孟欽欽似乎很喜歡這個小徒弟,聽他這麽說笑得眉眼都彎起來,只道:“那你們可算是有緣,待會席上要好好敬你師姐一杯酒。”說着點了點須海魄,便把姜舒引到了她的席位上。衆人都落了座,孟欽欽拍了拍手,便有童子捧着菜肴奉上來。姜舒來修仙界也有數年,也吃過不少山珍海味,卻也覺得這家宴的菜肴色香味都是一絕,清蒸魚肉白,火炙乳豚肥,奶湯羊排鮮,葡萄漿汁甜……姜舒食指大動,舉筷都不知先從哪個起。何小五立在一旁很是伶俐,一一為她取菜,酒杯也倒滿。姜舒不太适應這個,趕忙把他拉下來坐着揮手:“你不用給我添菜倒酒,自己好好吃去。”說完就自己跑到居紅音那桌去與她擠着,歡歡喜喜地吃起來。

姜舒萬沒想到這葡萄漿汁入口酸甜竟然也是果酒,不小的後勁又沖了她前番吃下的丹藥,一會就有些頭昏腦漲臉頰發燙。須海魄就在這個時候端着酒杯過來欺負人,姜舒大着舌頭連連擺手:“不、不喝了。”

須海魄叫她慫起來似乎就心滿意足了,徑自飲盡一杯酒,彎腰俯身把冰涼的水晶杯貼到她紅通通的臉上,壓低了聲音,跟她說:“我會好好小心,你也是,不要再沖動。”

今天已經是第二個說她的了,姜舒把臉壓水晶杯上想說話又覺得會繼續暴露自己的大舌頭。須海魄靠她很近,額前的碎發垂揚着,露出接近發際線那一小道淺淺的傷痕,姜舒恍惚着想起來那是被自己剛來時扔的小石塊砸中的地方。

廳內觥籌交錯,何小五将筷子放在幹淨的碗碟上,他看了看挨在一處的姜舒和須海魄,獨自起身走出了大廳。月正中天,何小五在庭院池塘邊坐了下來,廳中的笑鬧聲變得遙遠起來,他聽着蛙鳴取出了姜舒給自己的乾坤袋,袋裏是前面她給的一堆書。

何小五記不清楚姜舒是如何演示地袋中取物,他摸索了許久,不小心翻轉袋口将其中的所有都一股腦地到了出來,一半的書簡都落進了池中。何小五慌忙探手去撈,撈回幾本,剩下的卻飄到了池心去。

夜裏的池水,真是涼。

何小五立在池邊,脫掉了外衫,挽起褲腳,卻始終沒有下水。

撈什麽呢?他根本不識字,就算撈了回來,他也不能從這黑墨裏給自己尋出一個名字來。

忽的池面游過一道亮光,光芒托起散落的書簡送到他面前,何小五接過時書簡幹燥如新。他回過頭去,居馥節立在廊下,溫和地笑着:“廳裏小家夥都鬧着,怎麽一人跑到這裏來?”

“居掌門。”何小五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卻不知怎麽回答他的問題,最後捏着手冊道:“師父讓我給自己起個新名字,我……正在想。”

居馥節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窘迫:“你可識字?”

何小五漲紅了臉,搖搖頭。

居馥節走近了,取過他懷裏當先那本書冊,道:“如若你願意,我來替你選一個。襲明如何?襲明如何?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襲明。這說的是,有道之人常善于救人,所以沒有無用的人;有道之人常善于救物。所以沒有無用的東西。襲明便是暗含着聰明智慧。”

何小五默默在心中念了幾遍這兩個字,對着居馥節跪了下去,拜謝道:“謝居掌門賜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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