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承遺香
承遺香
事到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已經不是老友了。
承遺香心知如此,再清楚不過,可是忍不住還是要問:“你能否再給我一些時間?我能想到兩全的辦法,保全姜舒的性命,也能取下赤璃花為你煉丹。”
他傳音入耳,說給居馥節聽。居馥節淩于高空之中并未答話,左手作掌一招,四方修仙正派的弟子紛紛将壓箱底招式盡數施展出來,無數靈光在結界上激蕩。
姜舒三人就是在此時趕來。姜舒不曾見過承遺香昔日的威風,也沒多信任這結界法寶,見狀就想要上去拉走承遺香。是襲明把她拉住,将她扯回杏花樹後:“衆人都在,師父還是莫要現身。了了法術不低,出去也容易引起他們戒心。還是由我去拉回藥師,他們不會把一個法術低微的五靈根放在眼裏的。”
他說的有理。
姜舒點點頭,拍拍襲明肩膀:“那你小心,去吧。”
襲明應下,轉身就朝承遺香走去。姜舒從背後望去,才發現當初瘦弱的弟子如今肩膀已經是個成年男子那樣寬闊可靠了。她看着襲明一步步靠近承遺香,果然在場無人在意,連承遺香都未分出多少注意力,頭也不回地擺擺手只讓他退下。
卻不想。
襲明何時手中多出一柄匕首。
刀柄鋒利,一下就貫穿承遺香胸膛,接着自上而下開膛破肚劃破丹田。
承遺香反手一掌拍在襲明額角,整個人也軟下來,姜舒搶出去把他接住。她上下兩輩子手上經手無數重病患者,更血腥更慘烈的傷狀也見過,可只這一次大腦發懵雙手止不住地發抖。
連藥瓶都握不住。
瓶子掉在地上再撿起來,連續拔了兩次瓶塞也打不開。扔掉瓶子,反手就割破指尖,她的手一直在抖,指尖湧出的血抖落在地上和承遺香的臉上。
“小舒。”承遺香叫住她:“我不行了。”
那一刀,刺穿心髒斬斷經脈劃破丹田,已是回天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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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姜舒一連割破十個手指,淌着血将承遺香的傷口掩在一起,可是他的氣息仍是在不斷地落下去。
結界崩潰了,濃重的血腥氣掩住了一整個杏林的香氣。承遺香忽然變得力大無窮,他捉住姜舒的手把她按進了了的懷裏,自己倚着杏樹站起來,折了一花枝擋在了浩浩蕩蕩的修仙道士身前。
他沒有回身,只喊道:“走啊!”
了了抱住姜舒,朝承遺香行了一禮,飛身沖出杏林再也不回頭。
姜舒被牢牢地抱在懷裏,一開始只聽見了了急速穿過花林的聲音,後來漸漸地響起其他修者禦器飛行的追逐聲,還隐約夾雜着法器破空的聲音。只是林中布下無數奇門遁甲,追趕的修者一頭紮入大多都被攔了下來。
了了飛得更急了,甚至有些不穩,眼見就要撞上樹幹,姜舒高聲叫起來提醒她。緊要關頭,他們偏了偏方向,還是挂着樹枝跌落到地上。姜舒想要回頭去看一看,卻被了了緊緊地按住無法動彈,重新要往藥爐那邊沖去。
這一次,姜舒聽清了。
那像是一只雛鳥在寂冬的啼叫。
聲音剛剛劃破長空,就見到那柄劍鋒清淩的長劍滴着淋漓鮮血。兩柄長劍,一朱一青,姜舒曾幾次見其挂在居馥節的腰間,如今都插在了了心口。
“你不要哭啊。”了了眼底湧起血色,低低地說着話,一邊朝姜舒的懷裏爬過來,左手按進胸膛之中片刻取出一根孩童小臂長的火紅肋骨。她把那根赤紅的骨頭按進姜舒的腹中:“小舒,你可千萬別死了。”
無數修者撲上來,了了說完這句渾身就燃起了白色的火焰,頃刻整個人就燒盡了。姜舒被按在地上,腹中的那根骨頭也像是燃燒着在發燙,燙得她一滴眼淚也不剩了。
千機閣,萬象庭。
東來旭立在門外,踟蹰許久嘆了一聲,曲起指節在門扉上敲了敲:“阿解,爹娘也是為你好,你別再想了,好好待着吧。”
沉寂多日的房中終于傳來聲響,東來解的聲音幹澀喑啞:“什麽叫做別再想了?小舒出了什麽事?!”他的聲音激動,随之傳來的是一堆器物撞到在地的聲音。
“你冷靜些。”門上下了禁制,東來旭搖了搖無法進去,只好高聲勸慰弟弟。東來解的赤金腿被父親卸去,如今關在房中行動不便,此刻想來屋內很是狼狽。
東來解不管,連聲追問:“你突然和我說這些,小舒究竟出了什麽事?你告訴我!”
“居掌門聯合八大派圍剿藥王谷……藥師殒滅,姜舒已被帶走。”東來旭說到最後很是艱難,幾乎難以啓齒。
屋內突然靜了,過了許久也不見動靜,東來旭擔心,連拍了幾下門:“阿解?阿解你怎麽了?你答應我一聲。”
“藥師救過娘親,小舒救過我,千機閣欠着藥王谷兩條命,你們、你們怎麽能……”
東來旭急急打斷道:“所以我們沒去,千機閣沒去。”
“是,你們坐視不管、袖手旁觀。”
東來解笑起來,那笑聲針一樣紮在門外東來旭的身上,他面色由青轉白,最終留下一句“姜舒是魔”後狼狽地離開了小院。
門內。
東來解聽見腳步聲終于消失不見,從地面上仰起汗津津的臉,重新坐起來後,雙手幻影般組裝散落一地的部件。
小舒還在等着他。
若是東來旭先前有見到屋內景象,定然會大吃一驚,此時屋內如同狂風過境一般,所有的桌椅櫥櫃燭燈銅鏡都被分得七零八落堆在地上。而東來解就坐在其中,一刻不歇地組裝着這些部件。
父親卸了他的赤金腿,拿走他的乾坤袋,又把他關在此間,但只要他的雙手還能動,他就一定要去找姜舒。
最後一縷夕陽在窗棂邊消失,寝室東面的牆角在黑暗中無聲地破開大洞,一輛形制簡陋的輪椅從中緩緩出來。
與千機閣的肅靜不同,相隔萬裏之外的合山派此時熙熙攘攘,原先跟随居馥節一同前往藥王谷的八大門派尚未回去,都回到了合山派中,等待着七日後的弑魔大會。
“我知道他們心裏想的是什麽,不親眼看着那最後一個魔消失,怎會安心。”居紅音在迎光堂中咬牙切齒地說:“這些人如今恨不得親自做那個劊子手,可其中多少人也曾經對送藥治傷的小舒磕頭拜謝。”
“師妹慎言。”徐逸攔在身前,按住她的肩膀:“人魔殊途,你莫要在念着過往。”
居紅音難以置信地看了徐逸一眼,掙脫出來:“我沒師兄這麽厲害,多年的朋友一句‘人魔殊途’就劃清了。”說罷她甩開徐逸就沖進堂後,掠過庭中的兩壇睡蓮,直進廂房。這裏是居馥節平日修行打坐之處,但此時房內空空如也。
“你父親不在這裏。” 孟欽欽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居紅音回過身去:“那他在哪?”
“我不知道。”孟欽欽邁了幾步走到她身邊,擡手拂了一下她的臉頰,居紅音便整個人軟了下去,半句話也來不及說就閉上了眼睛昏過去。孟欽欽把她攬在懷裏,像抱着嬰兒那樣輕輕搖了搖,臉挨着她的額頭,輕聲說:“兩個孩子裏,你最像他年輕的時候。”
居馥節不在迎光堂,而是在地牢裏。
合山派的地牢修建在定岳峰大殿之下三百米深處,唯有一處細長通道,除此之外門窗皆無,關押在其中插翅難飛。地牢自人魔大戰以後,百餘年沒有再進過人,姜舒才待了半日,就覺得吸滿了塵埃,整個人都變得沉重。她縮在兩個牆壁的夾角處,抱着雙膝也不擡頭,只聽居馥節居高臨下地說:
“你是遺香的徒弟,我給你一條生路,你幫我煉丹,我留你一條命。”
他竟然還有臉提承遺香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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