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混元丹

混元丹

他怎麽有臉提承遺香……

“我的徒弟是魔是妖是人是鬼，旁人都休想動她。”

“你放心，你雖是魔，心卻向善，我一早便打算只取赤璃花不傷你性命，原先如此，現在也如此。居馥節動不了你……你好好修養就是。”

姜舒把臉轉過去對着石壁，盡力壓住眼底泛起來的淚。師徒十幾年的過往，都在眼前流轉。

“這三年你需好好靜養，不可胡鬧，閑時多讀聖賢書，修生也養性。”

“十年過去，堪堪築基，你跑出去作甚麽？平日在山腳療傷治病賣賣丹藥便罷，去送藥？胡鬧！”

“這丫頭就該好好留在谷裏養養性子。”

“你好生服藥修行，待到穩固了就乖乖與了了回藥王谷去。”

地牢裏陰暗潮濕，可姜舒還是聞到那一片杏林的血腥氣。

“小舒……我不行了。”

“天地為鑒，今日我承遺香收姜舒為徒，必行師道，傳之以正道，授之以技藝，有生之年護其周全。”

她的師父是這樣一個守諾重義的人，這樣的小人怎麽配提他的名字。姜舒紅着一雙眼睛狠狠地盯住了居馥節。

居馥節先忍受不住別過臉去。真是奇怪，這個姜舒從小跟在遺香身邊，雖然是個魔種，神情個性竟也有幾分肖像。尤其是這樣的眼神，曾經遺香知道自己殺龍奪瞳的時候，也用這樣的眼神看着他。這些天，每個夜裏，他也總能夢見遺香這樣看着自己。

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就這樣看着。憤怒，又輕蔑。

他們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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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馥節拂袖把姜舒的臉抽過去，心中總算舒一口氣。他們憑什麽，向強者俯首帖耳才是乖順，追求所謂的正義而螳臂當車，不過是愚蠢。如今他才是站在定岳峰的主人，他們憑什麽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擅長丹藥的人不止你一個，可你的生路就這麽一條。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你是應還是不應？”

“行，我幫你煉丹。”

居馥節沒有想到姜舒竟然就肯答應下來，皺着眉捏過她的臉來想看看，就跟着又聽她說：“但我有一個條件。”

這倒是聽起來合理多了，居馥節問她：“你說。”

“你把襲明交給我。”姜舒原先那樣的眼神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我要親手殺了他。”

“可以。”居馥節毫不猶豫點頭應了下來：“這樣欺師滅祖的人，我也沒不打算留他。我本沒有讓他要殺了遺香……”他話說了一半，見姜舒目光落在石壁上根本沒有再聽，也失了繼續講下去的興致。此時這裏也就是自己和她，他說這些話是想要騙這個将死之人，還是自己？都沒意思。

他站起身來往外走去，合上門之前，忽然停了一下步子，很輕地說了一句：“我将遺香和他父母葬在一處了。”

石門落下，地牢中又陷入一片黑暗。

姜舒一直繃緊的背脊終于松了下來，靠在冰涼的石壁上漸漸軟下去。她知道居馥節是在騙自己的，若是有辦法能夠不傷她性命而取下赤璃花，承遺香又何必與居馥節抗衡而丢了性命。

這一回，她怕是難逃一死。

也不知道須海魄怎麽樣了，往常都是他收了傷，自己這半片心痛起來。這回她這半片心都要活不成了，須海魄那邊會不會有一點感覺呢。

居馥節再回來時依諾把襲明也帶來了。

承遺香先前那一掌擊中了襲明的側臉，繃帶包了右臉，他單着一只眼走過來，半跪在姜舒身前，伸手把她的手捉進了掌心裏。姜舒皺了眉頭，襲明原先從來不敢對自己如此。她試圖将手抽出來，襲明的力道卻異常的大，左眼裏狂熱地燒着火：“師父，你願意見我了。”

姜舒不想和這樣忘恩負義的人多言，可還是想個清楚：“你為什麽對師祖動手？”

“他算什麽師祖，何曾一刻瞧得起我過。”襲明急急接了這一句，把姜舒的手攏到自己心上：“我只有師父一個人。居掌門答應會為我洗髓伐經，還會傳我功法，将來就由我保護師父，師父只需要站在我身後就好了——”

話未說完，襲明就湧出了一口鮮血，低頭看去，姜舒的袖子下伸出血紅的藤蔓直直穿過他的胸膛。他再抓不住姜舒的手，任她收回赤璃花藤，抽出手來，更是厭惡地往後退了退，與他拉開距離。

襲明口中血湧不斷，講不出話來，倒在地上還想要伸手去夠姜舒的衣袖。可總有那一段距離，他如何伸手都觸不到。多巧，當年他爬上青雲梯的時候，姜舒也穿了這樣的一件衣裳，白裙擺擺好似雲霧缥缈，是他永遠可望而不可及的。

這是姜舒第一次殺人。

襲明就這樣倒在了地上，胸口的血液一點點在地面上洇開。

“你倒是半點不留情。”

居馥節語氣淡淡地說了這麽一句，便一手提着姜舒把她從地牢裏帶了出去。過程中，姜舒始終沒有動靜，石門落下的最後一刻，她回頭看了一眼，襲明躺在裏面逐漸被黑暗完全吞沒。

居馥節把姜舒提到了一處藥廬內，一路上沒有遇上人，她對此地也全然陌生，相比往日從未對其他弟子開放過。藥廬很大，打通了三間廂房，左邊放着一面的丹藥書簡和書椅筆墨做成書房模樣，右面滿滿當當擺着無數煉丹材料，居中則是一鼎兩人高的青銅藥爐，而藥爐的旁邊橫着一方白玉桌，桌上整整齊齊碼着十八個透明的水晶盒子，十七個當中已經擺了東西，還剩下一個。

正是居馥節和姜舒都在搜集的十蟲八花了。

可能是姜舒答應了居馥節，又殺了襲明，打消了他的疑心，她的待遇得了提升。居馥節在姜舒丹田裏種了一支符，她眼下莫說靈力連半點氣力也使不出來，先前拼盡心裏刺中襲明那一刀，現在渾身都發冷汗。

居馥節揮袖在地上放了個蒲團，讓姜舒好坐了幾分，自己又親自在她身前坐了下來，微微垂首凝視她一會，從袖中遞出一卷書簡：“這就是煉制混元丹的藥方了。”

混元丹？

世上少有人知曉這丸丹藥，姜舒也從未聽承遺香提起，只是在藏舟的手劄中見過一次，可也并未記載煉制方法，只是寥寥幾筆記錄了混元丹的用效——丹田破損之人服之，恢複如初。

姜舒心中吃驚，也想明為何居馥節不顧承遺香的性命也要拿下自己煉丹。他若是碎了丹田，莫說無法使出原先十分修為，化神之境再不能進階，壽元一盡，此命休矣。

居馥節不喜姜舒的目光，擡指點了點書簡，要她別四處亂看。姜舒把目光收回到丹方上，再往下一看便知，為什麽他要求着自己了。這混元丹實在難制作，十蟲八花難尋，也難煉，每一種蟲花彼此之間都會出現相合和相克的可能，他們依次入爐的時間，分量，爐火的溫度，環環相扣，其中任何一環沒有絲縫嚴合，這丹都練不出來，一爐的藥材也盡毀了。十蟲八花如此難尋，僅夠一次煉制的分量，失敗一次，居馥節有生之年也難再集齊蟲花。

所以他還留着自己的命。

姜舒心中有了打算，她合上書簡，居馥節微微揚眉：“看完了？”

“看完了，我能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