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課

補課

民國鄂北山區河溪小鎮實行新學教育，區公所集中轄區所的私塾先生，引進一批接受了新文化教育的洋學生組成新的教師團隊，教授初小、高小、初中語、數、美、體課程。

孔先生系清光緒皇帝年間進士，清瘦偉岸，山羊胡子下面的方口一張一合便是之乎者也，仁義道德，整個漢武，半個盛唐。他長指握筆一左一右、一上一下、一捺一撇即為錦繡文章。纖細的手指撥得算盤噼裏啪啦響，有時不哼幾句浪裏個浪。家裏還有一個想他怕他怨他又離不開他的新式知識女性伺候着，他們構築了衣食無憂、無子嗣的二人世界生活。真令同行羨慕嫉妒恨，外加偷笑！

風流倜傥的柯家少爺柯老師年方二十有五，是山那邊大財主商人的二少爺，少年留學東洋，接受外來文化熏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書畫樣樣使得起，思想激進，接人待物基本西化。他暫無妻室，過着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灑脫日子。

鎮初小來了孔先生、柯老師二位活寶貝，學生們的家長都說他們前世修來的好福氣。家長們沒有理由不信，有了這樣的先生教授弟子，弟子将來考不上進士，狀元，最差也能考上舉人秀才功名。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學堂裏傳出弟子們的朗讀聲，孔先生接着講解了這些話的意思。學生聽得一頭霧水，直眨眼睛。

古文教學結束，孔先生接着教弟子九章算術，孔先生念題目，然後要求弟子求解。“巍巍寶塔高七層，點點紅燈倍加增，燈共三百八十一，請問頂層幾盞燈？弟子們你望着我，我看看他，不知所求。有的弟子幹脆低下頭，免得被先生點名出醜。一會兒，孔先生用珠算算出了結果，着實讓他的弟子羨慕，先生的法術無邊啊！這麽難的題目用幾個珠子經雙手一撥弄就出來了。但是，孔先生是如何算出來的，弟子們根本整不明白，只能是囫囵吞棗，日子一長，也就得過且過，只有少數家庭條件好一點的孩子勉強跟上了教學進度。因為，孔先生太有才了，弟子們根本聽不懂他在課堂講的算術。

家長找到校長反應孔先生的教學問題，校長表示認真對待家長的意見，訓導孔先生注意教學方法。柯老師對孔先生的教學能力則不以為然，他向校長建議直接改革算術教法，學生肯定聽得懂。比如，寶塔幾個燈的算術，用代數解決太容易。校長不懂代數為何物，木頭木腦地問柯老師，咋個解法？柯老師拿起鋁筆紙上畫一個洋碼子x，校長問此為何字柯老師說，假設未知數的意思，英文念x。假設頂層有x盞燈。x+2x+4x+8x+16x+32x+64x=381 ， 127x=381，解得 x=3， 3盞燈。校長見到柯如此手法快速算出來的結果與孔先生珠算得來的結果完全一個樣，鼓掌相慶，決定讓柯老師為孩子們補習現代算術。

校長的做法似乎讓學堂教學骨幹孔先生有些不悅，孔先生找到校長理論，他說：珠算始于商周，萌于秦漢，盛于唐宋，成于元明。乃中華民族國學精華，不可不學。西洋算學是歪理學術，不足以重視。校長說，弟子學不懂，家長反應強烈，日後家長不送子弟入學，我們這些人靠啥子生活呢？孔先生反駁說，有的學生跟不上進度，天生愚笨，不可教也！為何仍有弟子學得懂呢？校長則說，聖人日有教無類。

孔先生怒氣沖沖回到家中，驕妻殷勤地遞上洗臉水，先請夫君淨手臉，消除疲勞。然後，安慰孔先生道：柯先生的教學先進，弟子容易接受，你要支持他去教學。只要對弟子有益處，值當是做善事，為孔家積德。我不知道教學相長，有教無類的道理？只是我們一家人的開支指望我的收入呢，我不開補習課程，不把難題安排家裏教學，能增加家庭收入否？嬌妻回答，夫君說的極是，補習确是增加額外收入。可是，你是否曉得外面風言非語？孔先生不解地問：何為風言非語？嬌妻答：你在外教書，我一個人在家，幾個家長送來補課款項，長此以往招人眼紅。街面上有人嚼舌頭，說我在家偷人養漢以換子嗣，不然，咋有那麽多人往家裏送東西。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孔先生連說幾個有辱斯文之後，神密地對妻子說，夫人何不嘗試往外人家裏送東西？

柯先生的算術教學行雲流水生動活潑，深受學生喜愛。學生從柯先生的課堂上知道天上有九大行星，而不是九大星宿。天上沒有玉皇也沒有龍王。柯先生說，世道已進入民國了，外國的科技技術通過槍炮傳到中國，要學習洋人的新技法改善落後的生産生活方式，要不然，中華将後斷無人。柯先生在課堂上講，臺下總是擠滿了嘴上長毛的，嘴上無毛的，甚至還有懷裏抱着吃奶的婦女，包括孔先生的嬌妻。每次聽完柯先生的課回家，孔夫人的臉上總是放着多年不見的油光，臉龐多了些紅潤。

孔夫人對先生說，柯先生講了外面許多新鮮故事，大人小孩都樂意去聽，他卻不收補課費，看起來你的教學與社會潮流有點格格不入，弟子們并不認同你的那些之乎者也，仁義禮教，道德文章，如此下去遲早會被潮流淘汰。孔先生嘆息道：先生感同身受，也是沒有巧法，我不懂西洋教學,再者說，我無子嗣，當下不補課撈點外快，老了靠什麽活命？夫人聽後莞爾一笑：我有一主意，不知夫君答應否？快快說來，只要對家庭有益，什麽辦法都可以嘗試。

孔夫人成了柯先生課上的常客，兩個年齡相仿的人一來二往彼此熟悉了，便無話不談。有一天，孔夫人說計劃在自家裏開一個現代西洋科技講習班，為學生及家長補習近代科技知識，自由交費。柯先生覺得收費不太好，考慮到孔先生家境也就沒有公開反對。

孔先生家裏變成了補習班，農家人晚上有事沒事往家裏湧，消磨時光又能聽到新鮮故事，何樂而不為。柯先生覺得用武之地變廣闊了，高興得不行。孔夫人覺得自己接受了新觀點、家裏多了一份收入，同時又找到了一個知音，時機成熟使些手段說不定可能補種一個後代，臉龐更加增添了一些紅潤。

晚飯前，柯先生早早地來到孔先生家中，夫人正站在門裏翹首期盼柯先生到來，兩人談性高漲時，雙手不由自主地握在了一起。這個舉動被回家的孔先生撞個正着。夫人羞怯地說：正在補課。

孔先生語：新學者，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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