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MECT
第24章 MECT
“你怎麽哭啦!”席鈞奕愣道:“你別哭啊,謝昱從來都不哭的,不哭不哭啊。”
席鈞奕有些笨拙地想給謝昱擦眼淚,但他看着謝昱的臉,又微微出了神,好像有些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這個跟謝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會在他面前哭。
謝昱眼中的席鈞奕變得有些模糊,他心裏千頭萬緒,最終都彙聚成那一天對鈞奕說出口的“分手”兩個字上。
如今他琢磨不清鈞奕的思緒,鈞奕給他的感覺好像忘記了不少事,記憶也有些模糊,但卻将“好朋友”這一條時刻銘記在心裏,莫不敢忘。
這才是讓謝昱覺得最心疼也是最後悔的。
席鈞奕稍稍挪近了一點距離,伸出手虛虛拍着謝昱的後背,安慰他道:“別傷心啦,要不你跟我說說有什麽傷心的事,說出來就好了。”
謝昱搖了搖頭,用手壓了壓眼睛,稍稍平複了一下情緒,然而依舊止不住語聲裏的哽咽,說:“沒事,你餓嗎?我去給你做點吃的。”
席鈞奕搖搖頭:“我不餓,沒什麽胃口。”
“那你想做什麽?”謝昱看着他問。
席鈞奕避開視線,不去看那雙濕漉漉的桃花眼,回答:“我想睡一會兒。”
“那你去睡。”謝昱說。
席鈞奕點頭,走進卧室之前,還是忍不住回頭又看了謝昱一眼。
這一眼的感覺,就像是知道自己醒來以後他一定會消失似的。
但最終席鈞奕未曾再與謝昱多說一個字,徑自換了睡衣躺到床上,很快就昏睡了過去。
謝昱幾乎能猜出席鈞奕之前的半個月應該是去住院了,陸明不清楚席鈞奕的情況,因此才會以為席鈞奕或許只是去醫院照護親人,這也是由于陸明并不知道席鈞奕是從孤兒院裏出來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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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明的偵探朋友和謝昱之間針對席鈞奕的調查,陸明是不知道其內容的。
這涉及席鈞奕的隐私,謝昱沒有告訴陸明,偵探的職業素養當然也會為客戶保密。
謝昱就不一樣了,他不僅知道席鈞奕從家裏逃出來之後就沒有再回過家,更是親身體驗過席鈞奕一年前後的不同和異常,對他心理問題的猜測以及如今所發生的一切都能讓他輕而易舉得出這個結論——之前十五天,鈞奕應該是在醫院裏。
謝昱上網搜索第六醫院的就診指南,并且尋找相關科室的住院部,找到電話并撥了過去,以席鈞奕朋友的身份詢問是否有“席鈞奕”這位病人在住院。
他從神經內科問到心身醫學科,又問到臨床心理病房,最後在精神疾病康複中心的住院部确認了席鈞奕剛出院的消息。
進一步的信息醫院是不會透露的,但謝昱詢問過去的兩次住院時間卻是準确的,接電話的護士查到之後對謝昱表示席鈞奕的确有兩次住院史,一次長達一年,一次是十五天,白天剛辦了出院手續,如今已經離開了醫院。
謝昱的心徹底沉了下來,接電話的護士忽然問謝昱:“說起來他的家屬好像一次都沒有出現過,你是他的什麽人啊?”
“我是他的朋友,我最近才知道,他一直瞞着我生病的事。”
“這樣啊,那難怪,他是我們病區裏最樂觀的病人,很少有病人像他這麽積極配合治療的。”
“他……很樂觀?”
“也不算,就是很積極配合我們,也很好溝通。”這位護士對席鈞奕的印象顯然很深,也很好。
“那現在他的情況怎麽樣?”
“這個還是要問一下主治醫師,畢竟他剛住院的時候看起來并不是太嚴重,但是他做MECT的次數還是蠻多的,你最好還是找主治醫師去了解一下他的情況。”
“MECT?”
“嗯,這是如今針對抑郁症和其他精神疾病的一種物理治療方式,很常見。”
“那我能問一下他的主治醫師是誰嗎?我該怎麽找到他?”
“你打辦公室電話吧,我給你號碼,你記一下,席鈞奕的主治醫師姓胡。”護士将醫生辦公室的號碼給了謝昱,然後就挂了電話。
通話結束後,謝昱就去查了MECT。
MECT,改良電痙攣治療,也稱無抽搐電休克治療。
謝昱自虐似的搜了一篇又一篇做過該治療的病人的自述,搜了相關視頻和介紹,他終于清楚為什麽席鈞奕的記憶會如此混亂,也清楚了他為什麽會變得沒有食欲,胃口也變小了,直到謝昱再一次淚眼模糊,一點兒都看不清楚屏幕才終于被迫停下了搜索。
太痛苦太窒息了。
謝昱從未感覺心髒如此難受如此壓抑過。
他想了想,又給醫院辦公室撥了電話,找到了主治醫師。
“我能詢問下席鈞奕的情況嗎?因為他剛才好像陷入了幻覺,我不清楚我下一步要怎麽做。”
“恕我冒昧問一下,您是哪位?”
“我叫謝昱,是席鈞奕的男朋友。”謝昱也不想自稱什麽朋友了,擅自就用回了男朋友的身份。
那邊聽到謝昱的話,沉默了很久才道:“席先生其實不應該接觸您,畢竟您是他的負誘因。”
誘因,個體因趨向它或者接受它而使需要得到滿足的是正誘因。
反之,因躲避它或者逃離它而使需要得到滿足的則是負誘因。
“我和席先生有過無數次交談,我也為他做過一些催眠治療,總體而言,你的出現會給他造成強烈的刺激,其實在某些時候,愛情本來應該是正誘因,但任何事情都是雙面的,如果自我認知和對對方的認知并沒有得到很好的平衡的時候,愛情就會成為一種負誘因,會刺激他的症狀反複發作。”
“可是我愛他!”謝昱為自己曾經的草率而感到無比悔恨,現如今他又該如何證明自己是真的愛鈞奕?他這句話像是出自心底的吶喊,但是往往越強調,越沒有人相信。
甚至于連他自己都開始懷疑,倘若他真的愛鈞奕的話,又怎麽會逼迫鈞奕到如此地步?
“如果是這樣的話,要麽是您對待愛情的方式不夠妥善,畢竟他是病人,他有很顯著的偏執心理和強迫心理,在治療的過程中,我發現他還合并有雙向情感障礙,嚴重一點會轉變成精神分裂症,現在他出現幻覺,恐怕是你的出現又一次刺激到了他的神經,讓他發病。”
謝昱從未想過鈞奕的病情原來嚴重到這樣的程度,嚴重到……他根本都不能出現在鈞奕的面前。
“還有一點值得注意,在他的自我認知裏,似乎覺得不應該和你在一起,他會拖累你,而且會對你造成傷害。”主治醫師又說。
謝昱恍惚得不能自己,醫生的話好似已經遠離。
鈞奕說過“他們本來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他其實一直都不是很明白鈞奕這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鈞奕那麽出色,他怎麽還是會将自己和他劃分開來?
恍然間,謝昱想起鈞奕曾經的那組獲獎作品《光》。
或許,有光指的是他所在的光明世界,而沒有光的那個世界,才是鈞奕覺得自己應該待着的地方。
可是從相識到分手的那段時間裏,謝昱從來沒有在鈞奕身上見到過類似自卑的情緒,鈞奕在他眼裏不僅不自卑,還一直很自強很努力,但或許,這其實就是源于他的自卑,才促使他這樣自強這樣努力?
“可是……我真的從沒有發現他生病了,我只是……”只是什麽?只是越來越厭倦了因為同一個理由去哄鈞奕,雖然鈞奕總是會被他哄好,可是不到幾天鈞奕又會因為同樣的問題而發脾氣,他也抗拒接鈞奕問他“在哪裏、什麽時候回家”的催促電話,他覺得他和鈞奕的戀愛關系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想象中的美好只存在于一開始,然後因為鈞奕種種的表現,他逐漸害怕自己會因此而變得不再愛鈞奕,他越來越後悔展開了這段關系,他不想随着時間的推移,某一天自己對鈞奕的感情完全消失,于是提前開口終止了關系。
他期望于能通過退一步整理好與鈞奕的關系再前進,可他其實一次都沒想過要真的離開鈞奕的世界。
可鈞奕顯然不會這樣想,畢竟追求鈞奕的人是他,不耐煩鈞奕的也是他,抗拒聯系的同樣是他,最後一句“分手”斬斷愛情關系的人還是他。
他唯一給鈞奕留下的那句話就是:“回到從前,我們還做好朋友”。
顯而易見,造成鈞奕覺得不該和他在一起這個念頭的,正是他自己,是他的不斷逃避加深了鈞奕對這段感情的認知,甚至讓鈞奕覺得他在這段感情中受了傷,原因就是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卻勉強在一起了。
而他萬萬沒想到,那些他所不喜歡的鈞奕的種種表現,原來都是他生病的端倪。
他沒能提早發覺,甚至很可能催化了鈞奕病情的發展,以至于鈞奕再也承受不了“謝昱愛鈞奕”的這個事實。
“他的病情一開始的确不會這樣顯著,是随着時間、事件以及情緒的累積越來越嚴重的。”主治醫師的回答也印證了這一點。
“那我……現在該怎麽做?”謝昱感到前所未有的灰暗,甚至有一絲絕望,如今他的出現會直接刺激到鈞奕的神經,還有什麽比這更絕望的事嗎?
“你剛剛說他出現了幻覺?”主治醫師問他。
“是的,他把看見我這件事當成是幻覺了。”謝昱苦澀而艱難地說。
“以前也這樣過嗎?”
“從沒有過。”
“他今天才出院,你們有聯系過嗎?我想知道确切發生的情況,他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覺得你是幻覺的?”
謝昱詳細講了之前所發生的每個細節。
主治醫師聽完後,對謝昱道:“我的意見當然是你離開比留下更為妥當。”
“一定要離開嗎?我能不能待在他身邊?”謝昱根本不想離開,他現在只想寸步不離守着鈞奕。
“如果不想離開,那麽你要釋放出一個信號,比如你暫時不會跟他過于接近,你只是他的好朋友,盡量不要讓他的情緒再受到刺激,然後讓他潛移默化接受你之後可能都不會離開他的事實,但縱使是這樣,也很難扭轉他腦中根深蒂固的念頭。”
“如果我以後都不離開他,是不是現在就能留下來了?”謝昱向主治醫師又确認了一遍,問。
“可以試一試,畢竟他始終不肯遠離你,而我之所以會這樣建議,是在你愛他的前提下,如果沒有這個前提,我建議你還是趁現在離開比較好,以後都跟他保持距離,那麽就不會引起他的過激反應了。”主治醫師說着,又補充了一句道:“事實上,我也多次向席先生建議過讓他永遠離開你,這樣的話,只要時間足夠久,他或許就會痊愈了。”
謝昱的鼻子又酸了,眼眶熱得厲害。
鈞奕早就用實際行動表明了即便是明知道會發病,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出現了,回到了自己的身邊,他異常努力地表現出他什麽事情都沒有的樣子,他沒有住院,也沒有生病,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只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曾經說出口的那句話:我們能不能繼續做朋友。
現在聽來,他的那句話對鈞奕而言,無異于剜心之語。
只是無論如何,此時此刻的謝昱都只會做第二種選擇,也是對他來說唯一的選擇,他對主治醫師說:“我想留下來,一直留在他身邊,再也不離開他!”
作者有話說:
關于咨詢住院部這些事,不久前我自己剛經歷過一遍(雖然科室不同),所以是按照我自己所了解的情況寫的。
另外從這章起,會有許多涉及相關病情的內容,文案上我也寫了,都是特例,沒有任何參考,請知悉。
感謝大家的評論和閱讀,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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