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把感動還給我啦
把感動還給我啦
上輩子,我和我家人的關系說不上多好。
有多糟糕呢,大概有到有時候我拼命想要抹去身上原生家庭的烙印的地步吧。
我自認為是一個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有些不符合主流價值觀的某些性格我就算明知,也不願意改。
我不像我的舍友們那樣,一有事情就會和家人商量,經常打個電話,我最頻繁的交流,只停留在每個月一號的金錢往來。
以及,我母親單方面打來的電話。
哪怕是現在的我,也沒辦法擺脫這樣的情況。
“為何要掙紮呢?”
因為想活下去。
如果公子扶蘇被公子胡亥逼死了,我一定會起兵反抗。
不為複仇,卻為生存。
可為什麽想活着呢?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我答不上來。
也許是還沒活夠吧。
沒什麽想要活下去的理由,只是不想随随便便死去而已。
在夢裏,我沒能活下去。
如果是那樣的死法的話,早知道就提前自刎而死好了。
身體在發熱。
腦袋暈暈沉沉的,我在清醒和昏睡之間浮沉,我隐隐能聽到外界的動靜,卻動彈不了哪怕一根手指。
我聽得到房間裏誰的嘆息聲,也能聽得到隐隐約約的争吵聲,甚至也能嗅到空氣中的中藥的苦味,可此時我對這這一切沒有絲毫探究的欲望。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可自拔。
我想到了我母親。
我是讨厭她的。
她是那個時代常見的女性,将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了家庭,并以此為豪,也認為我的生活最好也要像她那樣有規律的活下去。
我的父親也是那個時代常見的男性,有點大男子主義,也有點抽煙喝酒的小嗜好,他說不上多壞,卻也是他的存在讓我堅定了不結婚的決心。
我讨厭我母親工作生活不順心的時候就會朝我抱怨,我讨厭她對于我不打算結婚的念頭不當回事,我也讨厭她很多時候不曾過問我的決定,吵架的時候言辭不當還會将她辛苦的理由有一半歸結在我的頭上。
我甚至現在也記得,大學裏每次放假我都開心地回到家,然後每天盼望着開學,能夠逃離家裏。
我讨厭我母親,卻也記得很多事。
我記得在剛回家那天她會做上我所有喜歡吃的菜,我記得雙十一雙十二過後她會問我是不是錢不夠花了,她也會守着學校的校歷,問我什麽時候回家。
我從沒有這麽想過她。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存在誰願意付出所有,以便讓我活得更好的人,我想兩世加起來也只有她。
這一世,我已經知道我爹不會。
我哥雖然還沒做出過選擇,但我知道他也不會。
這沒什麽不好的,如果說只有把你當做生活的重心、願為你付出盤中所有的籌碼的人,你才願意相信對方是真的愛你,那可能愛你的人一輩子都沒有一個。
這也沒什麽好責怪他們的,因為我自己為他們也做不到這個地步。
只是,我還是很想她。
在她的懷中,我一定能酣然入睡。
“媽媽……”
當這一聲微弱的呼喚響起的時候,嬴政和嬴扶蘇不約而同地望了過去。
這已經是嬴陰嫚病中的第三日。
第一日的時候,嬴政原本還在點燈看着奏折,卻有一宮女,慌慌張張闖進來禀報,言十殿下身體欠恙,等他連夜趕過去的時候,太醫已至。
那個時候,這位帝王尚未意識到這有多嚴重。
相反,他還有些許欣慰。
以小十的年歲,這個時候才高燒已略稍晚些。
無論是他本人的五歲,還是扶蘇的六歲,相較之下八歲确實略遲。
此燒一旦褪去,想來小十全身的經脈也将再開上些許,至此以後便可正式開始求仙問道。
到底先教她哪招劍氣為好?為這種問題陷入沉思的帝王在第二日上朝之時,看見長子正了正神色,不管怎樣,可不能讓小十先學會扶蘇的琴才是。
“大抵小十明日便可痊愈,屆時扶蘇再去探望小十不遲。”嬴政在長子面前難得這般和顏悅色,他甚至還多說了一句解釋,“小十怎生也是個姑娘家,病容想來必不願令他人窺得。”
這是第二日。
第三日的時候,聽到太醫戰戰兢兢禀來十殿下仍高燒不退的時候,嬴政此時才意識到了不對勁。
……這樣下去,遲早會把人燒成傻子。
嬴政叫來扶蘇,兩人一起到了病床前。
這三日以來,十公主嬴陰嫚的吃食全靠宮人強行灌入,嬴政望向床上縮成一團的那個小姑娘,幾乎都要認不出來此人是誰。
他大秦帝姬,他嬴政捧在掌心的公主,怎會這般身形消瘦?
一個宮女“噗通”地跪在了地上,嬴政隐約記得,兩日前的那個晚上便是這人前來彙報,在小十跟前侍奉。
“十殿下五日前便胃口不佳,卻強令不許奴等通報君上……”
嬴政聽着此人,強行鎮定的聲音。
她自是會懼的。
若是公主身體不測,必然全殿宮人與之陪葬。
可小十怎會不測?!
五日前。
嬴政和扶蘇的目光此時交彙在了一起。
……是那個立太子的奏折呈上來的那日。
亦有請立十殿下為皇太女的竹簡。
他聽着小十隐隐約約的呼喊。
聲音微弱沙啞,亦隐隐啜泣。
十聲裏面,五聲在呼喚母親,用着“媽媽”、“娘”、“母親”之類的詞彙;亦有三聲是在呼喚扶蘇,剩下兩聲,才是“君父”。
嬴政站在殿中,看着床榻上的嬴陰嫚。
他此生四十有餘,偶有挫折,也不過以退為進。
他本以為此生自己都講不知懼為何物。唯獨此刻,他卻隐隐生出些許畏懼和無力來。
所畏者非他物,乃是生死。
她在呼喚母親。
嬴政努力在腦海裏尋找那個女人的樣貌,果不其然一無所獲。
那個名叫“陽姬”的女人,陰嫚應不曾見過才是。
“……許是因為不曾見過,才這般呼喚。”
扶蘇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嬴政垂下了眼。
正因不曾見過,才抱有幻想麽?
還是因為……只有這人,才不曾讓小十失望過呢?
嬴政看着扶蘇行了一禮,然後坐到了床沿,按住了陰嫚的手。
他見他的長子彎下身,輕聲道“十妹莫怕,兄長在呢”,竟不知自身除了這般望着,還能做什麽。
小十之病,顯為心病。
嬴政卻甚至不知,此病由何而起。
“先前兒臣同十妹談及儲君一事,十妹聞聲變色。”扶蘇沒有回頭,仍是握着陰嫚的手,這是嬴政記憶以來,這位性情溫和乃至有些軟弱的長子第一次不曾面朝着他說話,“那時兒臣笑言道十妹之才,亦可做儲君。”
扶蘇像是自言自語,又換了個話題說道:“十妹之智,遠超稚童,兒臣自嘆弗如。兒臣卻亦知,人情世故,十妹仍有所欠缺。”
“十妹不畏君父,兒臣卻深懼之。”說到這裏,扶蘇終于轉過了身,目光也終于望向了嬴政,“所畏非他物,乃是君父之念。”
“君父心思,兒臣至今尚不知一二。”
換做往日,扶蘇絕不會這般去說。
窺探上意,本就算犯了忌諱。
許是帝王心術,便是教人惴惴不安,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嬴政不答。
扶蘇看着被子裏縮成一團,整個人抱着被子還在身形顫抖着的妹妹。
他許是知的。
宮中兄弟姐妹諸多,十妹皆視而不見,卻唯獨對幼弟胡亥,避而不談。
前者是傲慢,後者……卻隐有畏懼。
扶蘇不知其因,卻知在他心中,十妹遠重于不曾見過幾面的幼弟。
“智者千慮,故而殚心竭慮,天而妒之,是而慧極必傷。”扶蘇合上眼,聲音很輕,“兒臣不知,十妹眼中世界,是為何物。”
她在擔心什麽,才會這般驚恐,唯有沉睡在夢中,才覺得心安?
扶蘇看着他和十妹的君父。
甚至直到此刻,扶蘇仍不知,君父究竟是否意識到了呢。
“于君父而言,一物許是珍愛如寶,于旁人而言,不過教人受寵若驚。”
“……己所欲者,亦勿施于人麽。”
“君父所言極是。”
“兒臣欲呈一竹簡,請願君父莫要設立儲君,依君父之見,可好?”
“朕……準奏。”
我能感覺到,似乎有誰握住了我的手,還尋來不知哪來的冰塊,冷敷扣在我的額頭上。
我甚至能聽見,誰在我的耳畔嘆息,帶着我無法理解的情緒。
“十妹莫怕,兄長在呢。”
“小十,你可真是……也罷。”
肯定是我哥和我爹了。
我讓他們擔心了麽?
“君父已決議不再立儲,這樣一來,十妹也該起來了吧?”
“小十所懼為何?小十應知,朕總能護着你的。”
“……便是朕百年之時,亦……”
寬厚的手摸了摸我的頭。
“何故因朝不保夕而憂之?朕之帝姬,莫非便這般自信不成!”
“若是這般,朕也只好換個子嗣寵之——”
“——爹您敢!!!”我生氣地睜開眼,恨不得把我這個渣爹打一頓。
我試圖很大聲地大吼,然而我發出的聲音小的如同耳語。
當我意識到我睜開了眼,還來不及心緒複雜,就看見了我爹那張帥的掉渣的臉,此時真的掉了渣,看起來有些憔悴。
他朝我笑了一笑,有些無奈:“小十,你這一覺,可總算是醒了。”
一時之間,我竟然有點想要落淚。
然後就聽到我爹慢悠悠地說道:“想來落下的功課也得好好補上才行。”
我:……
爹您把感動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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