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斥責

第5章 斥責

幾乎是陸深扔出去的剎那,沈書晴便追逐玉佩而去,為此還摔得生疼,卻到底還是晚了一步,眼睜睜看着自她洗三那日便陪伴在她身側的玉佩摔了個四零八落。

她伸出玉白纖細的手指,将那些碎玉一瓣一瓣撿回,拼在一起,玉佩上她爹親手刻的“瑤”字尚且還在,可這玉身卻再也無法恢複如初。

定定望着那個“瑤”字,沈書晴想起了父親臨去前的話,“爹不求你将來富貴顯赫,但求你一生堂堂正正、磊磊落落,無愧天地無愧心。”

只是啊,她非但做了令人不齒的外室,而今又被指為心機叵測之輩,沈書晴只覺得悲從中來,鼻頭一酸又要哭了,卻還記着陸深不許她哭,是以擡起下颌欲要憋回淚意,不想卻撞見陸深沒來得及收回的視線,他眼眸的底色是整個世間皆與他無關的淡然,冷漠又無情。

一個沒忍住,沈書晴怼了一句,“你看我做甚麽?看我笑話嗎?”

一顆真心捧給他,卻被他棄如敝屣,她可不就是個活生生的笑話。

陸深一愣,似是沒想到她還敢回嘴,淩厲的目光冷冷清清自她面上掃了一遍。

沈書晴當即認慫地垂下了腦袋,低聲告饒:“方才是民女食言,還往王爺原諒則個。”

陸深滿意地勾起一邊唇角,但卻沒有直接回應,斂眸思索片刻後,一句詩詞自他口中清聲而出,“瑤鋒玉芝,磊磊落落。”

“這詩出自詩經,想必“瑤”字乃是令尊為你取的小名,我猜他是希望你能做個坦蕩磊落之人。”

這人還真多智近妖,只一個字便可精準推演出事情的本原,也難怪年紀輕輕便能統領刑部,壓制住那些衙門裏的老油條。

然沈書晴卻不想讓他得意,她偏偏就要否認,只她才剛一擡眸,就瞧見陸深方才淡漠的神情忽而一變,斜挑一邊眉毛,疾言厲色道,“是以,你最好如你爹所願,給本王本本分分的待着。”

“乖覺聽話,少耍些花招,本王自是會護你一世安好。”

“如若不然,你自哪裏來,便回哪裏去,本王也懶怠與你糾纏。”

這卻是認定了她今日所為是心機叵測!可她分明只是憂心他的安危,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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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書晴心裏泛着苦水,憋屈得慌,卻也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這一回她沒有再辯駁半句,只恭順地低下頭,露出纖細修長的脖頸,“是,民女明白了,民女一定謹記王爺教誨。”

可這人啊,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這才一日不到,沈書晴又開始故态複萌。

陸深走的這日晌午,沈書晴用過午膳,與紅菱在東廂做針線。

沈書晴将針穿過繡棚,擡手扯下餘下的線尾,仔細地打好結,将繡品從繡棚上拆下,“紅菱,你看這針腳如何?若縫制成荷包,還算拿得出手嗎?”

紅菱接手過來一瞧,上好的綢緞,沉穩的靛青底色,繡紋是清竹明月,絕非女兒家所慣用的式樣,當即恨鐵不成鋼地長嘆了口氣。

“小姐你沒事吧,賢王如此待你,你還要給他做荷包?”

今日晨間,她被主屋的吵鬧聲引過來,就瞧見賢王将自家小姐的平安玉摔在地上,還說了好些重話。

便是她這個局外人,也聽了寒心,自家小姐這個當事人,怎地跟個沒事人一樣啊,“小姐,你怎地魔怔了?你沒有自尊的嗎?二爺泉下知曉了,得多少傷心呀。”

沈書晴低下頭,掩住面上浮現的難堪,想方設法地替賢王找補,“是我太莽撞了,晨間王爺要去辦案,還是個大案要案,我卻拿這些瑣碎事去煩擾他,他生氣也是應該的。”

打擾辦案,那可是大事,便是她爹還在世,也會罵她不懂事。

紅菱不懂這些大道理,只知他那些話不堪入耳,“可那些話你聽在耳朵裏,難道不傷心,不難過嗎?”

沈書晴鼻子一酸,說不傷心是假的,但她不想讓紅菱看出來,只将頭低來不能再低,一時不知如何應答,半晌才憋出幾個字來:

“王爺是個好人,他只是性子古怪。”

見紅菱還欲再辯,沈書晴佯裝去選衣料,離開了臨窗的靠背椅,走到對角的黃楊木雕九龍紋大四件衣櫃前,打開櫃門随意挑選着布料。

一匹紫灰地纏枝紋雲錦闖入她的視線,她牽起一角轉頭征詢紅菱的意見,“這料子用來做外衫如何?”

這分明是男子衣衫的顏色,紅菱翻了一個白眼。

可自從沈钰過身,她便再也不曾替男子做過針線,垂眸想了想,又選了一匹雪色水波紋綢緞,“我許久不曾做衣衫,雲錦貴重,不如我先做一身中衣練手,縱是做廢也不心疼。”

她雖然沒有明說,但紅菱已猜個七八,自然是為賢王做衣裳。

可分明早上才受過辱,如今卻又是荷包,又是衣衫。

紅菱氣得渾身發抖,當即跑過去搶過沈書晴手裏的雪色綢緞,重重地砸在地上。

“小姐,他不配你如此待他。”尤嫌不足,還要一腳踩上去。

卻被沈書晴移步過去,擋在身前,“紅菱,你,你放肆!”

紅菱與沈書晴一同長大,有些姐妹情分在,重話也不曾被說過。

今日卻是為了一個剛認識的男人兇她了,紅菱委屈落淚,而後轉身就要跑開。

沈書晴出聲喚住了她,“紅菱,你還記得三年前的花燈節嗎?”

紅菱不明白自家小姐為何問起這件事,還是點點頭,“自然是記得的。”

當時她與小姐走散了,在燈會找了小姐一個晚上,等回府卻發現小姐已經在閨房,當時她還在心裏埋怨小姐回府也不打個招呼,讓她好生擔心一場。

憶起往事,紅菱有些哽咽,“奴婢當時還以為小姐你走丢了。”

“我當時的的确确是走丢了,若非遇到他,只怕如今坐在你面前的已是一捧白骨。”

紅菱聽出了幾分門道,捂着唇不可思議地道,“那個他該不會就是賢王吧?”

沈書晴點了點頭。

三年前的花燈節,沈钰還未離世,沈書晴還是個不谙世事的官家小姐。

花燈節那天,她與紅菱正游燈會,卻被人流沖散,在找紅菱的途中,被人當街一悶棍打暈,等她醒來過後,發現自己被困在一個麻布袋子裏。

腦袋昏昏沉沉許久,麻袋才被揭開,橫在沈書晴面前的是一個陰柔狠厲的瘦削男子。

那男子原本麻木渾濁的目光,在見到沈書晴純澈如池荷的臉蛋後,霎時泛起了淫邪,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淩亂衣領處露出的一小片雪膚。

她察覺到男子的視線,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不過她到底還有一絲清明在,目光游移盼能尋着出口。

卻發現木門卻早已從裏面鎖上。

她并沒有慌亂,又四處打量以圖找到其他的出口,卻發現最上方供奉着一尊彌勒佛,佛像之上塵土喧嚣,是個絕了香火的破廟。

即是破廟,那便是人煙稀少,便是她逃出這間屋子又能如何?

頓時心涼了半截。

她洩力地坐在地上,正這時,方才那個陰柔男子也欺身過來,離她只有一兩步之遙。

說到此處,沈書晴悵然所失地嘆了口氣,“我當時以為我會死在花燈節那天。”

若那天夜裏她當真出事,她哪裏有面目茍活于世?

紅菱聽到這裏,緊張地攥緊了沈書晴的袖子,“就是那個時候,賢王來了,對不對?”

沈書晴點點頭。

紅菱嘆了口氣,“就因為賢王救了你,自此以後,你便愛上他了?以至于,便是當賢王的外室,便是被他如此欺負,你也心甘情願,毫無怨言?”

若是這般,倒也說的通,畢竟陷于情愛的女子,總是會做出一些驚世駭俗的事來。

沈書晴垂下眼眸,避開紅菱逼問的視線,“無關情愛,不過是為了報恩罷了。”

只她低頭的瞬間,卻難免想起萦繞在心間多年也不曾忘懷的一幕:

男子一腳踢開斑駁的禪門,似仙人臨世一般從天而降,一劍刺死那個欲對她行不軌之舉的陰柔男子,之後将劍柄遞到了瑟縮在牆角的沈書晴面前。

“來,跟我走。”

“我帶你離開。”

沈書晴堪堪擡起眉眼,便對上一位眉目如畫氣度矜貴的男子,其狀如幽蘭,其質如冷玉,仿若冬日的皓雪般清冽,又似那崖邊的孤松般傲然,其姿容氣度是沉沉暮色也掩藏不住的灼灼光華。

只這一眼,便記了她許多年。

又怎能是一句報恩可以言說的?

只是啊,如今他已是使君有婦,她又能如何?還真要一輩子做他的外室不成?

沈書晴搖了搖頭,再擡眸時,已是淚眼婆娑。

紅菱見狀問她:“小姐,你這是怎麽了?”

沈書晴強堆出一抹僵硬的笑意,“沒事,眼睛進沙子了,過一會兒就好。”

她別開臉,拿出軟帕搵眼角的濕意,卻不經意間瞥見支摘窗外一抹孑然的身影。

是陸深,他出現在月門之下,臂膀受了傷,猩紅的鮮血染滿了整個袖管,在一個小太監的攙扶下才堪堪立住身形,正透過半開的窗棂與他遙遙對視,眸子裏無悲無喜卻盛滿了涼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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