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喜宴
第9章 喜宴
自撞見賢王那一番話,沈書晴便将自己關在廂房練字,從晨光熹微書寫到太陽落山,才堪堪平複些許心中那苦澀的心緒。
撂下筆杆至筆架之上,自扶手椅中起身,行至窗棂邊,欲要叫人擺膳,卻見紅菱急匆匆自廊下走來,後頭還跟着個端着朱漆木盒的半夏。
“小姐,小姐,賢王要你今夜前去侍寝。”紅菱喜氣洋洋道。
沈書晴才将将緩和的心緒因這話而又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波瀾。
她擰了一把腰間嫩肉,才讓自己從重新升騰而起的憧憬中回轉,斂下暗淡下去的眸子,聲音也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落寞,“這怎麽可能?王爺還病着呢。”
陸深只拿她當生子的器具,如今他病愈不久,絕不是孕育孩兒的好時機,這一點他不可能不知。
紅菱并不知今日晨間發生之事,便忽略了她面上的哀戚之色,只當自家小姐愛慘了賢王,也着實替她高興,“這還能有假,是林總管親自告知奴婢的。”
“小姐,這下子,你可算是得償所願了。”
本以為自家小姐會嬌羞一笑,繼而赧然地垂下螓首,哪想到她竟直接無視,腳尖一轉往裏間走去。
紅菱察覺出一絲不對勁來,接過半夏手中的木盒,将她打發出去,又阖了半開的窗棂,這才繞過屏風到了裏間。
沈書晴正坐在靠牆置放的軟塌上,低頭看着右手掌心托着的靛青地清竹明月紋荷包。
她垂着頭,紅菱瞧不出是個什麽神色,卻是認出了這個荷包,當即納悶上前,“小姐,你這荷包不是早上拿去贈給賢王?怎地沒送出去呀?”
沈書晴聞言擡頭看紅菱,便瞧見她手中木盒盛着的喜服,貴重華麗,卻是刺眼的玫紅,頓時五指一收握緊那荷包,“他這是甚麽意思?我不過是一個外室,他還要與我走納妾的婚儀不成?”
按梁朝的風俗,妾室不能着正紅喜服,只能着玫紅或粉紅,外室便是連個基本的儀式也沒有。
紅菱一楞,“小姐?你似是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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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賢王肯與你一個納妾的儀式,那不是正好說明王爺是打算将你接進王府的。”
沈書晴自喜服上那礙眼的玫紅色上挪開眼,悶悶地道:“我不會進王府,也不會給他做妾。”
等替她生下一個兒子,她就會離開,若這救她大伯父的代價,她也只能認了。雖則對不住孩兒,可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又能左右得了甚麽呢?
也是她還不曾做過母親,才會如此想得輕松。
紅菱一聽,便不樂意了,将沈書晴從軟塌上拉起來,比劃着就要給她穿上,“小姐,你不進王府,難不成你想當一輩子的外室不成?”
“你若是一輩子當外室,不光是你擡不起頭,小公子,小小姐也要跟着你遭受一輩子白眼。”
“你可別鬧了。”
沈書晴搶過喜服,看也沒看一眼,扔在地上,“此事我自有主張,你就不要多管了。”
她的孩兒自然不會受白眼,非但不會受白眼,還會有一個極好的前程,王妃不能生養,只能待他如親子,自然會替他打算。
而至于她,只怕不用她自請離去,陸深便會想方設法讓她消失。
畢竟,等孩兒一出生,她的使命便已完成,到時候她的存在只會成為王妃心頭的一根刺。
賢王愛極了王妃,定然恨不得除她而後快。
沈書晴到底沒有穿那件喜服,只随意穿了件柿青色的舊衫,發髻也僅用木簪稍稍固定住,端的是一個輕簡随意的态度,完全沒有晨間裝扮的濃重。
只她們主仆一出現在連廊上,臨窗大炕上一身朱紅喜服的陸深便透過支摘窗瞧見她柿青色的衣裳,面色便是一沉,将手中茶盞重重放在炕幾之上。
等到沈書晴扣門進屋後,面上又絲毫不見喜色,他當即便要一擡手揮落炕幾上的白玉茶盞。
也不知想到了什麽,手擡到一半又收了回去,非但沒有發火,還起身迎了過去,十分動容地捏上沈書晴玉白的小手,溫聲道:“我叫林墨看過黃歷,今日是宜嫁娶的好日子,我叫人給你送去的喜服呢,怎地你不穿上?”
說罷,也不等沈書晴回應,便對外令到:“林墨,還不快去将沈小姐的喜服拿過來?”
林墨正在備稍後的喜宴,并不能馬上聽到,侍候在門口的小李子一聽,便去廚下找他。
沈書晴一個眼色,紅菱便也離開。
等整個空曠的主屋只剩下他們兩個,沈書晴這才将嫩蔥般的手指從陸深手中掙脫,他捏着軟帕的手橫在腰腹間,在陸深的怔惘中,清清落落地跪了下去。
“王爺,求你放了我吧。”
“民女身份雖低,卻從未想過做人外室。”
雖然明知他應當是不會同意,可沈書晴還是想賭一次,若他是傳聞中的端方君子,總不至于強人所難才對。
如是平常,女子不願,陸深決計不會用強。
只可惜,如今的陸深知曉了她的身份,又怎可能輕易放過她這條肥魚?
是以,陸深只眸色稍暗片刻,便又恢複了尋常的涼薄,他陡然垂首,冷冷盯視沈書晴,欲以他慣有的威壓逼退她突然的倔強。
不想沈書晴非但沒有退縮,還十分果敢地回望他,眼裏絲毫沒有懼色。
“王爺,強扭的瓜不甜,你就放了民女吧。”
陸深收回視線,背過身去,昂起冷傲的下颌,留給沈書晴一個倨傲的背影。
“你這話怎不在我出手救你伯父之前說?”
“本王以為,你該甚是清楚,本王救你伯父,你們沈家應當付出甚麽代價!”
這結果并不意外,沈書晴面色如常緩緩起身,蓮步輕移到陸深面前,抿着唇擡眸,輕聲質問:“那不知王爺從前所說‘等民女生下一個兒子,便放民女離開。’是否還算數?”
當時當刻,不耐她的哭泣,他的确說過這樣的話。
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他怎可能放她?
陸深微微眯起的墨眸,一瞬不瞬地盯視着沈書晴清麗無雙的面頰,想從她那雙藏不住情緒的杏眸裏察覺些什麽,為何前些日子還對他甚是癡纏的女子,而今竟然竟是要非離開不可?
只可惜沈書晴并沒有讓他如願,早在陸深放肆地打量她眉眼時,她便死抿着唇移開了眼。
她不太敢正視看他,怕她察覺出自己那求而不得才請辭的小心思,更是怕自己不夠美貌入不得他的眼。
畢竟他是月亮一樣的人啊,任何的人間絕色,在他面前都只有黯然失色的份兒。
當她視線自一側琉璃山水屏風右上的那孤高自若的古松掠過時,她似是想起了甚麽,倏然挺直了背脊,抿緊的櫻唇微微張開,清脆的嗓音中透着股子勢在必得的倔強,“是民女愚鈍了。君子一言驷馬難追,王爺自然是說話算話的。”
林墨正要叫兩位主子入席,剛走到門邊,還未叩門,便聽到裏面兩位主子似在争吵,于是等候在外邊。
他倒是沒想到沈姑娘前兩日瞧着十分在意王爺的模樣,如今怎地一心求離起來?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一個小丫頭,竟然有膽子與王爺玩這樣的文字游戲,平常莫說她一個小丫頭,便是那些僚屬朝臣,哪一個能管王爺的朝令夕改?還想不想在朝堂上混了?
然到底這些人總歸是有求于人。
而沈姑娘,如今瞧着似乎并不圖王爺甚麽,反倒是自家王爺所圖她甚大。
自己王爺向來無利不起早,林墨猜他會回斷然應下。
果不其然,馬上屋內便傳來自家王爺似笑非笑的聲音,“本王說過的話,自然是算數的。”
他聲音聽着沒什麽不對勁,但林墨知曉不過是刻意壓制怒意罷了,他家王爺看着清雅和煦,實則是個說一不二的主,容不得讓人挑釁他的權威。
林墨聽得正起勁,這時候小李子卻突然出現,“林總管,原來你在這裏啊,叫小人好找。”
林墨清了清嗓音,對屋裏的方向唱道:“是啊,廳堂的喜宴備好了,我來問王爺何時可開席!”
“開什麽席?”陸深自內将房門打開,狹長上揚的鳳眸冷冷睨了一眼林墨。
林墨怕如小成子一般被遷怒,頓時矮了矮身,小心翼翼答道:“是王爺和沈姑娘的喜宴,老奴按照王爺的吩咐備下……”
只他話還不曾說完,陸深便冷笑一聲,“喜宴?”
“不必了。”
“既她只想當個外室,那本王便如她所願。”
說罷,他還饒有興致地轉過身去,回望着早已耷拉下腦袋的沈書晴,“沈小姐,你說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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