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七朵黃玫瑰

十七朵黃玫瑰

人家盡枕河,水巷小橋多。

草籽花在暑氣中掙紮着開放,河邊拂來的風聲微響,吹動漁杆上的鈴铛,暑氣與河風若海浪沖刷岬角般一遍遍洗滌心靈,吹過餘留青的長發,也揚起我短裙的裙角。

到了這個年齡,少女們都有了自己的心事,我也一樣。用餘留青的視角來看,就是我不愛說話,總是沉默地看書發呆了。

“悶騷起來了?”餘留青笑着打趣。

我有一個圈,一部分人在這個圈裏,而另一部分人在圈外。餘留青在圈裏,所以我不願騙她,于是我說,“當你講着話沒人願意聽時,就不會愛說話了。就像狼女一樣,想講話也不會說了。”

“跟我說吧乖乖。”餘留青安撫性地揉我脖頸。

我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算了。”

餘留青盯着我,無意識地皺着眉,“……那好吧。”

這種不踏實的感覺伴了我很多年了,暖味心事像讓人上瘾的毒藥,刻骨銘心,每天一遍,入骨三分。別人想到心上人,都會心動臉紅,可我只想哭。

“沂雨……我該怎麽辦啊……”我的臉色實在太差了,連宋沂雨都發覺了,他問我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宋沂雨也在圈裏,而且不久前和秦時關在一起了。

秦時關和宋沂雨低調而淡然,十分般配,都遵循“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道理,我和餘留青算是和他們交好的了。那天理科班放了學,秦時關和宋沂雨便約我們出去喝奶茶。

幽秘的奶茶廳中,宋沂雨笑着和我們攤了牌,“我得告訴你們一件事——我們在一起了。”

我一向與他們交好,于是只是笑着祝賀他們。但餘留青就驚訝了許久,之後也一直有些恍惚。

我一直觀察着她,而她一直在走神。想起這件事,我總是難過傷心,我看不透她,只好掩藏我自己。

喜歡自己的姐姐是病,得早治。

有了各自的Kindo之後,我們甚至都不知道對方在看什麽書了,偶然有一次,我看到了一句詩——“在我年輕的時候,我喜愛落日,喜愛城裏雜亂的貧民窟,喜愛不幸。現在我卻喜愛早晨,喜愛市中心,喜愛寧靜。”

我便就此喜歡上了博爾赫斯,喜歡上了他許許多多關于生與死、愛或浪漫的诠釋。于是我下了他的詩集,天天品讀。讀到《我用什麽才能留住你》時,我心中揪痛,忍不住抄了下來,鎖進了小匣子裏。

夜釣的時候,涼風涼水浸染全身,子夜的風給人雪糕般的清涼,而周圍的夜燈婉蜒,浮着如同蜉蝣一般,夜亮晝盡,讓我不禁想象古時的十裏望月河畔。燈與月浮在水中,浮标在水波中起伏,餘留青盯着它,也不知看不看得清。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凝望孤月的人的悲哀。

不久,鄉下重修墓碑,我們都上了後代家譜,于是上山祭祖。說來祭祖,也就是一年幾次的砍斷雜草,清理道路,挂紙花和燒紙錢燒香,磕頭放鞭炮罷了。

我的祖上有參軍的,也有過村中一時富裕的,還有考知名大學的。可惜我只是個俗人,大概也不會有太大出息。

——我給你我已死去的祖輩,後人們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

夏末的時候,巴赫的交響曲随着筆尖沙沙聲起伏。小時候我知道的少,拿小勺子邊挖西瓜吃邊數着歸來的鴨子。鴨子們從河邊蘆葦蕩回來,抖着濕透的羽毛。我就盯着它們,它們也對着我叫,我不理解它們,它們大概也不理解我。

“鴨子真是奇怪的生物。”我出神地想。

“想什麽?”餘留青幹完活回來,身上汗涔涔的。

我像沒有骨頭般黏上去,“鴨子好有趣。”

餘留青躲了一下,“別抱我,一身汗。”

“香。”我不要臉地貼着她,她身上的肥皂味混着菜園裏的紫蘇香,被汗水打得濕沉沉的,反而很好聞。

“給你留了西瓜。”我捧給她。

餘留青沒扳得開我,只好拖着我這個人型挂件晃蕩過來吃西瓜。

“嗯,有點兒變味了。”她吃了一口說,“下次先丢冰箱。”

“我又不知道。”我悶聲說:“變味就別吃了。”

餘留青一哂,面不改色地又吃了起來。

現在我總是小心翼翼,餘留青對我越好,我便越不安愧疚。而餘留青學理,我學文,在一起的時間反而很少。

“你總躲餘留青,她會察覺的。”宋沂雨說。

“那我怎麽辦?”我憂愁地盯着語文題。

“寫‘越過’,你都盯着‘淩萬頃之茫然’這句話看好久了。”秦時關撐着宋沂雨的桌子,“想上就上,不上就別委屈。”

宋沂雨看着我苦惱的表情,瞪了他一眼。

我堅持按餘留青的要求學數學,每次都做得麻木了。

“你的錯題本給我看看。”餘留青說。

“我……沒有做過诶……”我有些慚愧,”你也沒有嘛……”

“那是因為我沒太多錯題,不會的弄懂就過了。”餘留青笑道。

後來我卻在餘留青那兒找到了一個挺厚的錯題本,不禁瞪大了眼,“哇!你騙我!這是什麽?”

我拎着錯題本在她面前晃。

餘留青正在葡萄架下寫物理,聞言頭也不擡,“是你的,記得寫。”

我心裏萬分感動,發誓一定要好好寫。

沒過不久,我就像被打了脫落酸一樣憔悴,總覺得自己要瘋狂脫發了。每夜燈光漂白牆壁,夜晚幽靜,仿佛鄉村微微喘息的夢。

餘留青其實閑得很,但還是陪我一起熬夜,我背書刷題她便幫我抽背,一起刷題講題。

餘留青解壓的方法大概是幫我做錯題本,而我是看詩。每每堅持不下去了,我都會背幾遍《我用什麽才能留住你》。我們也經常聊天,說說自己看的書和讀後感,就着許多觀點經常吵得不相上下也不作罷。

——我給你我的書中所能蘊含的一切悟力。

“野了,不理我?”餘留青從後面掐住我的腰,“怎麽,你是不是躲着我?”

“沒有。”我心虛地搖頭。

餘留青狐疑地瞅我,“你是不是做什麽壞事了?感覺你除了和我回家都在躲我。”

“沒有啊。”我盯着她略顯薄情的薄嘴唇,“真沒。”

文化藝術節時往往很忙,有同學跑過來叫她,餘留青無法,只好悻悻地先走了。

作為成績好長得好能力也高的孩子,餘留青總是很忙,在我們排隊去看大表演時,她穿着華麗禮服快步超過了幾個班,我只來得及塞給她一瓶水,她便匆匆消失在樓道口了。

臺上的餘留青總是那麽耀眼、奪人眼球、光芒萬丈、遙不可及……她總是不慌不忙,把一切都處理得井井有條,強大得不需要任何人,也讓任何人都觸之不到。

“……接下來有請G1901班餘留青同學為我們帶來博爾赫斯的詩選——《我用什麽才能留住你》。”

我一怔,猛地看向臺上。

餘留青緩緩走到舞臺中央,她換了一條珍珠白禮服,栗色自然長卷發垂了下來,顯得有些薄情的臉龐仿佛冰雪融化般的溫柔。她用那溫情的聲音緩緩念道——

“我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凝望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給你我已死去的祖輩,後人們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

“我父親的父親,陣亡于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邊境,兩顆子彈貫穿了他的胸膛,死的時候蓄着胡子,屍體被士兵們用牛皮裹起”

“我母親的祖父——那年才二十四歲,在秘魯率領三百人沖鋒,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馬背上的亡魂”

“我給你我的書中所能蘊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氣概和幽默”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我給你我設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營字造句,不與夢交易,不被時間、歡樂和逆境觸動的核心”

“我給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我給你關于你生命的诠釋,關于你自己的理論,你的真實而驚人的存在——”

我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和臺上那耀眼的人一起,哽咽地背着——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草原着火,噼裏啪啦,燎了天空與荒原。

我的自卑成了一腔孤勇,堪堪把持住,然後被海浪般的悲戚拍打。

我喜歡的那個女孩光芒萬丈,在臺上念了我最喜歡的詩,大家都看着她,而她仿佛是在接受我的暗戀——這不為人所知也注定不會開花結果的禁忌之愛,我本是自甘其苦自得其樂……如果她不曾祝福。

我仿佛釋然了。說來說去,有什麽放不過呢?

沒過幾天,餘留青生日。

用夏目簌石的詩來說,那就是“那晚的月色很美”。

我抱着小提琴,拉了首德沃夏克的《浪漫曲》。

我們坐在鄉下庭院之中,庭院中央是大桂樹,挂了盞電燈,點了支香熏蚊,不遠處菜園水田中蛐蛐與蛙的鼓噪,和着一瀉千裏的月光。這裏十分靜谧,大家忙着活,只有我們兩個人。

在餘留青面前,我從不緊張,我拉着這曲溫和悠長的樂曲,她一動不動專注地看我。

眼淚什麽時候流出來的,我已不記得了,拉完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整個臉龐又濕又涼。

我放下琴,有些羞恥地低下頭。最近我總想哭,也總是哭,矯情脆弱得令人煩厭。今天餘留青生日,她要快快樂樂的。我也要。

我低着頭,希望這裏黯淡的燈光沒讓她看清淚水。

“為什麽哭?”事情不盡如人意,她還是發現了。

我在心裏回答。我喜歡的人十七歲。暗戀五年了。

她挑起我的臉龐,而我垂着眼躲避着。

“其實我一直想問你,那一天你為什麽要哭呢?”餘留青垂眼看我,“別裝傻,你知道我在說哪一天。”

我逃避着,只是垂着眼哭,像個懦夫。

我是一個小偷,以親情的名義鎖了她這麽多年的童年,現在又舍不得還,不想就範。每每有人向餘留青表白,我都不安,她拒絕,我竊喜又難過。總是如此。

餘留青嘆了一口氣,“又走神了。”

她俯身,我聽到一片衣料角磨擦的聲音,然後唇角被咬住了。

“唔!”我瞪大了眼,全身都僵住了。

爺爺奶奶還在屋裏,父母随時會回來,我急忙扭動。

像是不滿,餘留青一只手抓住我掙紮的手腕,另一只手摟住我的腰身固定住。餘留青的力氣大得很,我又仿佛欲拒還迎般半推半就。

就這麽死了算了。我心想着束手就擒。

餘留青的嘴唇軟得很,舌尖溫熱,呼吸也溫熱,輕輕撲來,我甚至可以清晰地數清她濃密的睫毛,但我卻被吻得睜不開眼,腰身都往後傾去。

親人就在屋裏,只要一擡頭便能看見。我們在屋外親吻得難舍難分,有偷情的痛又有歡娛的樂。

“你很好,我很喜歡你。”餘留青在我耳邊輕聲說,“眠眠喜歡我,我都知道啊。”

我耳朵敏感,半邊身子都酥軟了,雙眼含淚地看着她。這樣子一定可憐極了,因為她憐惜地抹着我眼角的淚。

“那首詩,我很喜歡,是我夾帶的私貨。”餘留青說,“你是我的黃玫瑰,我喜歡你。”

十七朵黃玫瑰落在一邊,靜靜地盛着月光,溫柔得像一首十四行情詩,剩下三朵在我們連結在一起的眼眸與唇齒間。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