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日之食

日之食

“我的愛人特別會做飯。”有時被學生們起哄煩了我便這麽糊弄，幾乎成了每年的儀式。同學們八卦得很，總是要在最後一節課聽老師們的Love Story，尤其是女孩子們。

“老師，你看別的老師都講了！”女孩子們大喊大叫。我裝耳聾繼續講，聲音總是被淹沒。

“對啊，生物老師說他是看了場演唱會和他老婆在一起的，還放了他老婆兒子的照片！”

“對啊，這種時候怎麽能不秀恩愛呢！”

“老師！講一個嘛！”

我總是拿她們沒辦法，我該怎麽講嘛……

“我愛人。”我只好這麽措辭，“她……我們算青梅竹馬吧。”

同學們便起哄尖叫，像群野猴子。

“我一直是比較安靜沒存在感的那類人，所以剛開始是暗戀來着。”

大膽的女生便壓着嗓子興奮問：“是雙向嘛？”

我思索一下，不禁漲紅了臉，“藝術節時她在臺上念了我最喜歡的詩，她早知道我喜歡她吧……”講真，餘留青一直不肯告訴我她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的。

“後來，她生日時我給她拉了段小提琴……”

臺下傳來小聲尖叫，還在壓抑的“好浪漫啊”什麽的話語。

“就，她問我為什麽要哭……哎！反正就表白了！”

“老師老師，那你們誰追的誰啊？”一個小女生忍不住問。

“沒有。我不用她追，她接受了我們就在一起了。”

“啊——”一群女生捂着臉，“那他親你了嗎？”

“唔……什麽鬼……嗯……”我支吾着回答。

“哇——”土撥鼠尖叫。

論及恩愛什麽的，我總是一帶而過，誇誇留青的廚技和鋼琴與鮮花的浪漫，特別含糊其詞。

“那幫小兔崽子，又要聽我的Love story！”我回到家，旋風般拉開廚房門纏上餘留青，“煩神。”

餘留青正在炒菜，聞言笑道：“那你又說了？還害羞嗎？”

“羞！”我把臉埋進她膨松柔軟的家居服裏，抱着她的腰，也不多做什麽打擾她，“小女生！”

我的愛人是個女人，從沒學生知道這一點。但我們是青梅竹馬和什麽浪漫生活倒都知道了。

今天餘留青蒸了雞蛋，做了盤豆角炒肉，我們拌着紅薯飯在一起度過晚上。

這一點我沒說錯，餘留青的廚藝向來很好。

小時候，餘留青總是早上早起做早飯的那一個。六點半的時候，我還在睡覺，天已朦朦亮，屋外雞打鳴和鳥聲清脆婉轉，餘留青便爬起床，留下我在她的餘溫中賴床。

鄉下農活有時較忙，家裏人顧不上煮早飯，這時餘留青都會主動去下面條，刷好牙洗了臉，帶着清晨的涼氣與一身薄荷牙膏香喊我起床，方法不一。我起了床洗漱完，桌上便已擺了兩碗面條了。餘留青的雜醬幹拌面鹹甜香而可口，她從來不肯告訴我是怎麽做的，這向來是她的獨家秘方，別人羨慕得眼紅也學不來。我的碗裏向來卧了一個雞蛋，那是她額外煎的，忒偏心了。

也就她一直慣着我，導致了我生為鄉下人卻頗有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意思。

蟹粉獅子頭、紅燒蒜蓉泥鳅、燒田雞、石灰蒸蛋……餘留青沒事就喜歡折騰這些，創了許多菜品出來，卻都很好吃，且獨一無二，任哪個家人都學不來。

“将來誰娶了青丫頭那可就幸福了。”爺爺常笑着打趣。這時我心裏又是恐懼又是不滿——餘留青不可以給別人多卧一個雞蛋！

像鄉下的一些特殊日子，餘留青從不錯過，三月三的時候，她便扯一大把地菜回來，專門煮地菜煮雞蛋給我吃。而她也是最早提着籃子上山去摘椿的。

“椿好臭。”我抱怨。

“這哪是臭？椿入雞蛋特別香的。”餘留青便笑着回答。

的确，椿是脆的，嚼起來卻又很嫩，雖不多汁，卻是芳香烴那樣的香，與蛋的香味混雜在一起，堪稱味覺上的盛宴，與蔥煎蛋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嫩筍過油所帶來的滿足需要更多的才智與汗水。清明前後，餘留青帶着我去山上的竹林裏。餘留青是老手了，她只要用腳尖探竹根虬盤之處，拂開竹葉厚積，便能找到竹筍尖。我只管履過錯骨分明的巉岩，在她找到後小小地出份力，從不動腦子去找。筍掘出來其實很長，夠吃老久。扒開有數層毛皮，便能得到嫩筍。而留青用臘肉抄筍從不會破壞其鮮美，反而去臘肉之鹹。

像水邊的魚腥草、泥地上的地木耳、路邊的車前草與蒲公英，亦或是田間壟邊的野蔥，她竟也能做，而且能讓愛吃奇怪東西的爸爸滿意稱贊。

自家的蒜苗大而甜美多汁，餘留青清抄蒜苗，不失其甜味與汁水，而又能蘸上醬味，怎麽也吃不膩。

“我，還要吃，蒜苗！”我趴在桌子邊眼巴巴地望她。

“總吃不會膩嗎？”餘留青問。

“你做的東西從來吃不膩！”我雙眼發亮道。

餘留青輕輕一哂，“那給你做蒜苗鹵回鍋肉。”

“好耶！”這個時候的我天天被這些小幸福所激動到。

餘留青的菜就像好天氣，我們家鄉的人早上出門打招呼會說一說今天的天氣，問一聲呷飯了沒有。而餘留青做飯就像送我的早安、午安與晚安，幸福一整天。

餘留青嘗試過像爺爺那樣燒土豆燒肉，但總是像土豆泥滾肉，不像爺爺做的，土豆香脆像外面小攤販的油炸小土豆，而肉香脆不濕黏。于是後來她放棄了這樣做，而是轉向了糖醋排骨。餘留青很會做糖醋菜，糖醋排骨、糖醋帶魚、糖醋可樂雞翅什麽的，都是一絕。

“再來一塊。”我使勁戳動她的筷子。

“不行，再吃你就長蛀牙。”她不為所動，用筷子摁着那最後一塊糖醋排骨，“除非你今晚不吃拔絲蘋果。”

“好吧。”我聽了立馬放下筷子，“我選拔絲蘋果！”

夏天餘留青會自制沙冰，或冰些綠豆湯汁，冰冰爽爽的清涼入口，堪稱挽救了夏天不振的食欲。我們一般不會買鄉下別人家賣的果汁，餘留青會用榨汁機自己榨，在我高高興興喝冰鎮果汁時又嫌浪費而默默把渣子吃掉。

紅燒狗肉、紅燒豬腳、紅燒羊肉這些菜，餘留青一定會燒出膠來, 哪怕我不喜歡吃膠也會吃下去，因為醬味實在甜辣夠勁兒，醬香鹹适可口。

“補充膠原蛋白。”餘留青說，“讓你皮膚變白變好的。”

還有茄子豆角，鹹蛋黃茄子都是餘留青的拿手好菜。且不說自家的茄子本身就品質高，豆角也是自家的，炒出來油而不膩，新鮮多汁。而鹹鴨蛋是自家腌的，奶奶用黃泥腌鴨蛋，鹹度适宜而多油脂，都是捅一個洞便能流上一碟的，與茄子炒只用蛋黃，而留青能炒得均勻，每條茄子上的蛋黃都差不多厚實，這樣吃起來一樣香。

說到這個，餘留青還嘗試過燒烤，烤肉的技術一流，尤其是大五花，烤得滋滋作響，直冒油泡，灑上燒烤粉與孜然後胃是放開了吃。燒茄子也有一套，只燒皮而肉仍保持汁味，這一點所有人都自愧不如。

蔥爆牛肉與孜然牛肉、辣椒牛肉都是家常菜了，牛肉新鮮而不老，蘸上醬汁則有了肉味與醬味，大蔥蘸醬的魅力也在這時嶄露頭角。自家種的辣椒辣得很，斯哈斯哈嘴唇嫣紅滿頭大汗卻覺無比爽快，辣卻很值得。

差點兒忘了蕨菜。我們那邊有一座茶園，到了季節則是在茶樹下長滿蕨菜，那是紫色而尖微彎的，俏皮可愛，風一吹便左右晃動。與辣椒蘿蔔一樣，它拿來作開胃涼拌菜是最合适的，鮮嫩而脆，沒有太多異味，絲滑多汁，是一種難得的野味。

長大之後這些都只由我享用了，餘留青沒事也喜歡學點廚藝，自己在家裏搗鼓着創新。

“帶些紙杯蛋糕給辦公室的老師吃吧。”餘留青怕我不受歡迎，讓我常帶些美食什麽禮物的送給同事來搞好關系。

“好的。”我聽話地提上了她做的紙杯蛋糕。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了我有一個廚藝很好的“老公”。這還真令人偷偷自豪的。

餘留青是個賢惠的老婆。真是便宜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