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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像是煙頭在濃墨色的紙上燙出來的一個窟窿,光芒不足以照亮城市這片空洞的黑。

海島市的格局分布得特別清楚,繁榮度是由內而外層層遞減的,市中心在島內,燈紅酒綠,霓虹燈光閃爍,處處彌漫着上流社會紙醉金迷的氣息。

島外的夜不免蒼涼晦暗,連提供夜間去處的門店也相對簡陋。路邊做小吃生意的人,棚上搭拉一條電線,一個大燈泡懸挂着,手裏晃一把扇子扇去食物上亂飛的蒼蠅。

“老板,兩碗沙茶面,加醋肉、五香條不要辣!”

婁京用腳勾來一張塑料椅坐下,另一張椅子踢給夏槐:“喝一杯嗎?”

“行啊。”

“再來兩瓶青島,老板!”

晚上剛忙完局子裏的事,換上便裝出來喝個酒吃個宵夜,對夏槐來說是一天內最痛快的時光。

兩瓶啤酒上來,婁京用牙咬開啤酒蓋子,往嘴裏灌了兩大口,舒舒服服地呼出一大口氣:“一天累得要死要活,回家還得被我老婆念叨,哎,就這個時候最自在了。”

夏槐拿開瓶器撬開啤酒蓋,調侃道:“你是婚結得太早了,大好青春全給了家庭,還沒到男人的黃金時期呢就先成‘黃臉婆’了。”

婁京“切”了一聲:“我這是及早完成人生大事好嗎!哥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閨女都三歲了。你呢?現在對象還沒找着吧?”婁京歪腦袋調戲道,“談過戀愛沒有呀?高中時牽牽小手的那種可不能算!”

夏槐仿佛被戳中痛點,不想跟他說話了,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一口喝淨。

“我是還沒找到合适的。對象這玩意兒又不像買衣服,寬了一點窄了一點将就将就穿得了。對象要是将就了,人這一輩子不什麽都得将就了?”

“你這話,還真說出道理了。”婁京笑道,又咕嚕咕嚕灌了兩大口酒,一抹嘴,忽地轉了話題,“話說前兩天那個夫妻吵架墜樓案裏,你說是女方是以前你家保姆是吧?”

“嗯。”

“你還記得他家有個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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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怎麽了?”

“你和女死者這層關系,我在交給民政那邊的報告裏把這個寫明了,那邊的意思是說,孩子現在十七,沒滿十八,爸媽都死了,舉目無親,找不到監護人。”婁京讪笑了一下,這段話說得很有深意。

夏槐感到一絲不妙:“然後呢?你難不成想讓我當他監護人?”他用開玩笑的語氣問道。

想不到,婁京還真有這個意思:“才十七歲,爹媽全沒了,親戚一個都找不着,你總不能還把人丢孤兒院去吧?他父母那房子也是租的,現在出人命了房東不給住,沒地方去啊。他倒是說自己有辦法,叫我們不用管他,可你說我們能不管嗎?”

“婁哥你不是逗我吧?”夏槐幹笑兩聲,這個笑看起來一點也不開心,“我也才二十四,像你說的,對象還沒有呢,婚都沒結呢,你就讓我帶孩子,我以後怎麽辦?”夏槐剛剛那“單身快活”的态度沒了,有種掉進婁京挖的坑的感覺,現在想跳出坑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什麽怎麽辦?這不是很好嗎?老天給了你一個儲備經驗的機會,以後你自己有孩子了帶起來也能比較得心應手啊!”婁京在他的手臂上拍了拍,“你找對象不願将就,自己的孩子總也不能将就帶吧?現在能讓你先抓個小白鼠練習練習,你不樂意?”

夏槐納悶了:“這種事誰能樂意?”

這個時候,老板把兩碗面端上來了。夏槐不想繼續往他坑裏鑽,抽出兩根筷子在袖子上擦了擦:“餓了,先吃面。”

婁京不着急要他的答案,點點頭拿起筷子也吃了起來。

小吃攤看起來一片祥和,外面的街道并不平靜。

二十多歲的男人瘦的像只猴子,雙手插兜,走路時身子一晃一晃的,活生生走出了六親不認的步伐,他頭上戴着個貝雷帽,生怕別人發現不了他有多特別似的,左邊臉頰貼着一張“哆啦A夢”的貼紙。

街口水果攤的大媽正打算收攤,男人在街口停下,四處張望了一會兒,慢慢從口袋裏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刀。

他快步來到水果攤大媽面前,當水果大媽擡頭時,那把刀已經架在她脖子上。

男人看起來似乎比大媽還緊張些,壓低聲音說:“我第一次哈,有點緊張,你配合點。”

“哦、哦。”大媽“配合”地舉起雙手顫抖。

“咳咳。”男人眼睛到處亂瞟,跟大媽說,“有多少拿多少給我。”

大媽哆哆嗦嗦地從挎包裏拿出零零碎碎的散錢,遞到男人手中:“現金就這麽多了……”

男人望了望手裏的零錢,眉頭一下子皺起來:“你幹了一整天了就賺這麽點兒?耍我?”

大媽的臉快擰巴成一團:“不是,大哥,現在誰還用現金啊?大家都用手機交易了,要不我把手機也給你……?”

男人咂了下嘴,他還沒傻到這種程度,拿了她的手機等于把GPS往自己身上裝,這條街不用走完估計就要被警察抓了。

手裏的現金雖然不多,也夠吃上兩天飯。

推開攤主大媽後,男人拿了攤上一個蘋果咬在嘴裏,邊走邊數錢,心裏犯嘀咕:現在的社會怎麽回事兒,我才剛要幹這行,就告訴我這行沒出息?

男人一口脆生的蘋果剛咬下,身後的水果大媽便突然大喊:“搶劫啦!肖海搶劫啦!肖海又搶劫啦!肖海這次開始搶錢啦!”

男人一聽,連忙把錢揣兜裏,咬着蘋果撒腿就跑。

夏槐和婁京在面攤那裏聽見叫喊,扔下筷子立馬沖出去。

見到倉皇逃跑的瘦小背影,婁京厲聲喊道:“肖海!”

肖海一聽這聲吼叫,眼睛大瞪,腿上跟加了馬達似的,越跑越兇,越跑越狠。

“站住!”夏槐腿腳麻利,追着追着就把他逼進了巷子裏。

肖海吐掉咬着的蘋果,巷子裏暗,夏槐沒瞧見已經滾到自己跟前的蘋果,一腳踩下去,一聲“噗通”,整個人四仰八叉摔地上。

肖海還沒來得及慶幸,就見出口出現了一人堵住他的去路,要再往回跑時,夏槐已扶着腰站起來了。

肖海無路可逃,只得站在原地打迂回戰術。一口氣快喘不上來了,還不忘擠出力氣笑呵呵裝作熟絡:“哎呀,哎呀……這……這不是我老婁哥嗎!巧巧巧,實在是巧!”

婁京雙手叉腰走到肖海面前,盯着肖海臉上的哆啦A夢貼紙,冷笑了一聲:“最近混得不錯啊,臉上都能搞個貼紙裝飾裝飾了啊?”

“你要是喜歡,我……我可以送你。”肖海把氣喘勻了,撕下臉上的貼紙遞到婁京面前,讨好地笑着。貼紙下是一條猙獰的疤,他一笑起來,猙獰的疤痕擠在一起,一張不協調的笑臉看起來十分滑稽。

“拿開!”婁京表情嚴肅,不跟他開玩笑,“你以為你把疤遮起來,就沒人認得你了嗎?”

“我不以為,我就貼着玩玩,沒別的意思……”肖海雙手下垂,弓着背,故意擺出很委屈的模樣。

夏槐扶着腰一步步走上來,撿起肖海扔在地上的刀。

“這刀塑料的。”夏槐說。

婁京覺得可氣又可笑,問肖海:“塑料刀你也敢拿出來搶錢?”

夏槐拿出手機,聯系片區值班的同事。

“婁哥你看,這真是個誤會哈。”肖海露出一口大白牙。

婁京拿出銀手铐,毫不留情地将他铐上:“誤會啊?你都在我這裏誤會三次了,還誤會呢?”

“這證明咱倆有緣啊,誤會不給別人撞見,偏偏都讓你撞見了!”

“上次搶人家狗的狗糧你說誤會,上上次搶人店裏的包子你說誤會,這會兒錢都在你口袋裏,又怎麽誤會了?”

“是這樣哈,”肖海咽下一口唾沫,開始了他的表演,“我剛從店裏買了一把玩具刀,看着挺別致的,就拿手上到處溜達溜達。誰知道剛溜達到水果攤,那大媽誤會我要搶錢,拿着錢就往我手裏塞,我還沒反應過來啥事呢她就開始大喊,然後你們就追着我跑。那你們這麽兇神惡煞地追着我跑,我能不跑嗎?一緊張一着急沒顧慮那麽多啊,錢也帶着跑了!你看,錢都在這兒呢,我一分沒敢放錢包裏,這就是個誤會!誤會啊!”

“別在這兒跟我扯這些廢話!”婁京按着肖海走出巷子,問夏槐,“怎麽樣了?”

“片區的同事現在過來了。”

剛走出巷子口,就見警車響着警鈴駛來。兩名警員從車上下來,準備接手犯人。

“持械搶劫,人證物證俱在,還有監控,三年以上有期徒刑。”婁京數完肖海的罪狀後,把他推給眼前的同事。

肖海邊走還邊問:“能給我套個頭套嗎?”

押着他的警員說:“套什麽頭套?這附近還有不認識你的?下到滿月小狗上到七老八十,什麽人的吃的你都搶,這回還開始搶錢了,真給我們海島人民丢臉!”

肖海被抓走後,婁京關心地問還扶着腰的夏槐:“沒事吧?”

夏槐搖搖頭說:“沒事。”

“我帶你去附近醫院看看吧?”

“我自己走過去吧,你家裏還有人等着,先回去吧。”

婁京似乎還有什麽話想說,最後卻只說了個“行”,見夏槐現在這個狀态,也不好意思再說那件事。

夏槐看婁京沒再提讓他當監護人的事情,覺得這一摔摔得真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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