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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黑色的加長林肯迅疾地從翠湖別墅區駛出,車窗倒映着霓紅冷藍的點點燈光,無止境地倒退消失。車內的暖燈絨絨地打在白曉音和蔣晴的臉上,好似覆蓋了兩人身上的刻薄,變得溫柔如水。
但蔣晴一笑起來眉眼間的譏諷便毫不掩飾地流露,一張口就是熟悉的嘲笑:“今兒可把我樂壞了,在翠湖憋了那麽久的笑,可算出來了。”
白曉音心事重重,但面對蔣晴,她依舊毫無破綻地笑着 “今晚論壇上想必熱鬧得很,米卡之前得罪的人多了,牆倒衆人推,有她一陣受的了。”
“就是可憐老田,攤上這麽個事,明天西灘的招商會上,你可替我好好安慰安慰他。”蔣晴從車載儲物櫃裏翻出一包女士煙,随意地遞給白曉音一根,“剛剛我哥給我發了份西灘的招商資料,等會兒我轉發給你。”
費了諸多精力争取的一個項目,在蔣晴口中卻渺小得像是塵埃,随處可見,唾手可得。這樣的不公平,見得多了,白曉音的心早已經不會因此而有所波瀾,二十歲時才會有的忿恨之情現在看來仿若隔世。
白曉音的臉上依舊挂着精細的,對着鏡子練習過千萬次的微笑,好像對此并無所求,只是一個意外之喜:“真的嗎?那真是謝謝了,有阿晴的幫忙,揚音明天鐵定是馬到成功。”
蔣晴吞雲吐霧,心情甚好,乜斜她一眼,也不戳穿她的小心思,“對了,明天的會上有個人你替我哥多關注一下。西灘那邊開發難度最大的是橋梁工程,燕京的工程公司雖然也能達标,但我哥不滿意他們的壟斷報價。孟秘書請了位華裔澳商來考察,叫邵懷先。這種沒準的事,就不便讓工程公司的那些老總知道是不是,免得到了最後傷了和氣。”
給蔣書記幫忙這事,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白曉音當然不會拒絕,連忙一口應下。
事情說得差不多,車子也在沉沉的夜幕中穩穩地到了龍嘉山莊。因為是坐蔣晴的車去的訂婚宴,因此司機先開到白曉音的別墅前停下,又連忙下車為她打開車門,擡手擋住車頂,等待她下車。
白曉音溫聲和蔣晴道別,又約好過幾天一起去做spa。她站在別墅的大門前,沒有立馬進去,直到蔣晴的車消失在視線中,她才收回了端了許久的假笑。
邊走邊用浏覽器登錄上郵箱,白曉音迫不及待地想查看一下有沒有新郵件。果然,一封才發過來的郵件靜靜地等待打開。
匆匆看過幾眼,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被一陣吵鬧聲給打斷了思緒。白曉音不耐地皺起眉頭,快步走進客廳,不出所料地見到了自己的母親和弟弟。
“媽,你又在鬧什麽!”又是這樣亂糟糟的場面,一刻清淨也沒有,白曉音收了手機,沒好氣地打斷了母親的訓斥。母親回頭看到她嚴肅的神色,瑟瑟地縮了縮腦袋,閉嘴了。
弟弟沉默地站在沙發旁,垂着頭,最近正是男孩兒抽條長身體的時候,半個月不見好像又高了不少。只是身上的白襯衫皺巴巴的,一身的灰土像是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看上去脆弱陰郁。
白曉音對弟弟倒是少有的真心實意的溫柔,耐下性子問道:“曉康,你這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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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怎麽。”白曉康有些不安地扣着褲縫,弱聲弱氣,心虛得很。
母親聽他不說實話,又氣得忘了白曉音的不耐,一拍桌子罵道:“還沒怎麽,都要把別人打死了!我送你去學校,是讓你念書的,不是讓你去當殺人犯的!你怎麽就不知道學學你姐,從來就不會讓我操心……”
白曉康的頭更低了,肩膀微微地抖着。白曉音走近他,彎下腰去看他的臉,本來清秀帥氣的臉上現在是一片擦傷,混着眼淚,血水交融。
“媽,更正一下,花錢送曉康去學校的,是我不是你。”白曉音看了會兒,才轉過身去一臉嘲弄地看着母親,“從小到大,你沒操過我半點心,不是因為我懂事,而是因為你根本就沒有心。”
母親被她的一席搶白漲紅了臉,半天才憋出一句:“你這孩子,怎麽和媽媽說話的?”
言語間雖是責怪的意思,但語氣卻沒有絲毫底氣。
白曉音不理會母親,反手揉了揉弟弟的頭,溫聲叫他上樓歇息。等眼見着弟弟乖乖上樓了,她才正眼瞧母親,貴婦人打扮的樣子,柔順有光澤的烏發應該白天才做了沙龍護理,“又沒錢了?”
“不是,不是。”母親讪讪笑着,連連擺手,“我沒事就不能來自己女兒家了?媽就是想你了,你弟弟也跟我說想見你,就想着去學校給他請個假。誰知道去了學校,出了這檔子事,反倒被老師一頓訓,受了一肚子氣。”
白曉音不想聽她的理由、解釋,她拿起茶幾上放着的卡包,翻出一張卡,二話不說塞進她的手裏,“卡裏有一百萬,你拿着。我拜托你,沒事不要來找我好不好?我要賺錢,很忙的!”
母親聽到她這話,愣愣地看着手裏的銀行卡,好半天才一把甩了出去,氣道:“白曉音,我是你媽!你能不能态度好點!要不是今天是你生日,你以為我願意來?賺錢賺錢,你就知道賺錢,我看你和錢過一輩子吧。你這樣子就和你短命鬼老爸一個樣,冷血、自私,半點沒有人情味。你還是人嗎?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麽說你的,你能不能做點好事,讓我這個當媽的有點臉?!”
大吵大鬧的聲音把進了房間的白曉康驚得出來了,他站在二樓欄杆後,探着頭往下看,見到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還以為是因為自己兩個人吵起來了:“姐姐,今天是我不好,你別生氣。”
白曉音擡頭看弟弟,他已經換了一身幹淨的睡衣,臉上的傷口也被貼上了創可貼。她揚起笑臉,掩飾道:“我沒生氣,剛才媽在學你老師訓人呢,沒什麽事,你快去睡覺。”
白曉康自然不信,但他也不願違抗姐姐的意思,磨磨蹭蹭地回了房間,只能在關門前說上一句自己也知道她們不會聽的話:“你們可千萬別吵架啊!”
“好,不吵。”白曉音高聲應下,笑意盈盈,和一旁臭着張臉半天壓不下怒火的母親截然不同,她的情緒真是收放自如。
門關上的瞬間,白曉音就沉下了臉,她冷眼掃過母親,“你現在是嫌我名聲不好,給你丢臉了?柳漪,你當初跪在我腳下,求着我拿錢還你的賭帳的時候,怎麽不嫌我這個女兒丢人了,怎麽不嫌我的錢拿着燙手了?”
她的聲音不高,但每一個字都戳中了柳漪的痛點,“你住嘴!”
白曉音拉着她去了一樓客房,把門砰地一關,隔絕了外音,也阻斷了裏面的聲音傳出。
柳漪手一甩,向着白曉音的臉打去,“你這個不孝女,當年我怎麽不餓死你算了。”
白曉音臉一偏,死死地扼住對方的手腕,她們之間完全不像母女,“你有什麽資格罵我?爸死後,你養過我一天嗎,給過我半口飯嗎?你現在低頭看看,穿的戴的,哪一樣不是用我的錢買來的。你要是真那麽高尚,你別用我的髒錢啊。”
十七歲,父親車禍去世後,自己的賭鬼母親沒有半分傷心,拿着保險賠償金去賭場待了十多天,不但輸光了所有的錢,還背上了巨額賭債。從此以後,家門口是一層一層的紅漆,寫着極盡惡毒的話語,好像永遠幹不了,今天明天後天,每一天都有人在刷新的紅字。她有時恨不得拿着刀沖出去把那些人捅死,有時又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
十多年過去了,那些場景還歷歷在目,永不能忘。
“你說我不是人,那也是你逼的。”
柳漪被氣得腦子直抽抽,她指着白曉音的鼻子罵:“你除了會翻舊賬還會幹什麽!我今天好心好意來給你過生日,你弟弟要殺人,你張口閉口就是錢,我是遭了什麽孽,有你們這樣的兒女!”
“一百萬。你又去賭,欠了一百萬。”白曉音再次把那張卡遞向柳漪,“我昨天就知道了,想着你什麽時候會來問我要錢,但我怎麽也想不到你會今天來。”
她的眼睛紅了,卻咬着牙不願意流下一滴眼淚:“你要是真拿我當女兒,把自己當母親,就不會今天來了。”
柳漪的氣勢消散了,她竟想不到白曉音早知道了。往先她只要做出鬧的架勢,白曉音為了快些息事寧人,總會問也不問地就把支票本丢給她。今天這麽反常,原來是早就知道了。
那剛剛吵的那一堆,豈不是白白費事了嗎。柳漪看今天沒法子從白曉音這兒拿更多的錢,當機立斷地搶過銀行卡,擰開房門,頭也不會地走了。
白曉音呆呆地站了許久,才慢慢悠悠地走出來,眼神空洞地望着客廳桌上擺着的生日蛋糕,走過去輕輕地拆開了絲帶。
二十七根蠟燭,微小的火苗在客廳大燈的照耀下毫不起眼,白曉音等到蠟燭燃了近一半的時候也沒想出什麽願望,她有氣無力地吹滅了蠟燭,腦海中回蕩着母親惡狠狠的那句話。
——你就跟錢過一輩子吧。
刮了一手指奶油往嘴裏送,甜得發膩。白曉音笑笑,她說得沒錯,有這樣的媽,跟錢過一輩子才是最好的。
錢比人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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