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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看着那一大堆對鬼專用特攻武器,雲不意哈哈哈笑了三聲,尴尬而不失禮貌。

原來你們輪回道的工作人員都是這個畫風,有永久編制就是好。

雲不意流下了羨慕的淚水。

秦方向老船夫點點頭,回身給自家的船一氣兒套了二三十層防護,再轉頭,就見老船夫身後多出了兩道影子。

真就是影子,有人形輪廓,長身玉立,手中分別提着桃木劍和古銅鈴,看着不像去引渡,像去超度。

雲不意在他們剛出現時吓了一跳,反應過來後便覺得好奇,繞着他們轉兩圈仔細打量了一番。

兩道影子彬彬有禮地行禮,雖無聲音發出,雲不意和秦方卻似聽見了他們的招呼:

“靈草先生,秦先生。”

還挺有禮貌。

“距離天亮還有兩個半時辰,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出發吧。”

老船夫說着,提起燈籠走在前方引路。

其中一道黑影從秦方那邊接過第二盞燈籠斷後,其餘人或非人則走在中間,形成簡單的警戒模式。

秦家船與鬼畫符之間有近十米水路,衆人行于其上,如同踩着沒在淺水裏的鏡子前行,每一步落下都會向外漾開一圈圈漣漪。

雲不意扒在瓷盆邊沿,垂頭盯着水面。

晶瑩的水波下方是深不見底的黑暗,他的目光被漣漪吸引,心神也随着它們的蔓延而不斷下沉下沉,幾乎要沉入那片汪洋恣肆的漆黑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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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無法聽清)不出門……”

耳邊陡然響起莫名的聲音,雲不意一激靈,支棱起腦袋喝問:“誰!”

極端的寂靜被他冷不丁打破,衆人皆渾身一抖,齊刷刷看向他,就連黑影沒有五官的臉也難掩古怪之色。

秦方拍拍他:“怎麽了?”

“我聽見有人說話。”雲不意茫然四顧,“你們沒聽到嗎?”

老船夫和黑影們都搖頭,倒是秦方若有所思:“說了什麽?”

雲不意想了想,心情複雜:“也沒說什麽,就念了句可能和貍奴相關的詩……”

之所以是可能,是因為他沒聽全。

秦方道:“我們确實沒有聽到。不過既然不是藏有線索的話,暫時不必在意,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吧。”

他總是很懂得在合适的時機做恰當的事,雲不意日常被他引導慣了,聞言,當即将那句意味不明的詩抛在腦後。

或許那不是他聽到的聲音,只是偶然想起一句詩,然後被死寂的環境影響産生了聽到聲音的錯覺呢?

雲不意心寬膽子壯,很快就不再搭理這事。

鬼畫舫已經近在身前,兩步外便是螺旋上升的樓梯,連接着一二三樓。

離得近了,雲不意終于聞到船上那股內斂不發的怪味,像是什麽東西腐爛後,被人用香料壓蓋着,然後香與臭混合而成的難聞氣味。

又濃郁,又刺鼻。

“是靈魂開始腐爛的味道。”老船夫适時響起的聲音為他解了惑。

類似的描述曾出現在秦離繁對濁雲的形容中,雲不意問:“靈魂也會腐爛嗎?”

老船夫點頭:“鬼蜮不是好地方,對人對鬼皆然。魂魄在鬼蜮待得太久,就像放在悶熱潮濕環境裏的豬肉,會從內到外漸漸變質發臭,直至徹底爛掉。區別只在于腐爛的豬肉會被丢掉,而腐爛的魂魄則會被鬼蜮吸收,壯大己身。”

“那我們得盡快了。”秦方說道,“爛掉的魂魄沒法兒入輪回吧?”

老船夫嘆了口氣,默認了他的猜測。

鬼畫舫三層都黑黢黢的看不出底細,衆人決定從第一層開始,出了變故跑也容易。

踏上第一層的甲板,朽舊的木板發出吱嘎一聲,劃破船艙內的一片寂靜,尖銳刺耳中帶着驚悚的回音,尤為恐怖。

雲不意瑟縮一下,卻沒忘記自己的職責,伸出微微顫抖的枝條敲開門窗,游進船艙查探。

出發之前他們商量過每個人負責的事,雲不意拿到了“前鋒”任務牌,替大家探看各處的情況,原因是他的枝條伸縮自如可以再生,必要時還能斷尾求生,當個斥候再合适不過。

雲不意也是這樣想的,雖然害怕,卻義不容辭。

纖細的枝條鑽進門縫,映入眼簾的先是無處不在的黑暗,直到雲不意的視覺神經适應,船艙內的景象才如水落石出,漸漸浮出輪廓。

船艙很大,有秦家花園那麽大,正對門的是一個戲臺,臺上有雕梁畫棟,有亭臺樓閣,有假山流水,無比的奢華繁美,而且保存完整。

不過流經假山的不再是清澈的水流,而是幹涸血液形成的槽痕,這些痕跡一直蔓延到水池前,在裏面積了一層厚厚的血泥,讓空氣中彌漫起濃烈刺鼻的鐵鏽味。

戲臺之外屏風林立,設置各色桌椅、軟榻,乃至美酒佳肴,以供客人們取樂。

然而地上、牆壁上濺滿了淩亂的血跡,在屏風之間,在桌椅軟榻之上,躺着的卻是一具具發青發灰的屍骨,部分屍骨表面甚至泛起幽幽的藍光,光是看着,雲不意都感覺自己要中/毒/了。

一層船艙的人又有被/毒/死的,又有被利刃殺死的?

雲不意這樣想,順嘴将信息報給了翹首以待的秦方幾人。

秦方道:“先不必追究死因,阿意,裏面可有危險?”

雲不意搖頭:“應該沒有。我都晃悠半天了,也沒東西出來攻擊我,那些屍骨躺得可老實了。問題是,十天時間能讓屍體爛得只剩骨頭?”

老船夫苦笑:“鬼蜮之內,一切皆有可能,說不準的。”

話音剛落,兩道黑影已經上前把門推開。

同款驚悚片特供吱呀聲效後,船艙內的場景映入衆人眼中。

秦方幾乎是瞬間皺緊眉頭——潔癖犯了。

老船夫也皺了皺眉,卻不是因為同樣的原因,而是發現了些古怪之處。

但他暫時沒講,只示意雲不意和秦方收殓屍骨。

人死,落土為安。

這一步只能由生人來做。

雲不意戳戳秦方,他下颌一緊,半晌才一點頭,擡手幻化出殓屍袋,纡尊降貴地上前,将屍骨一具具抱起,放入其中。

雲不意是靈草,不屬生人,只能幫他幹些撐袋子、系袋子之類的活。

這些屍骨雖已高度白骨化,但衣着配飾大多完好,若是他們的家人在此,辨認身份不難。

雲不意幫着收殓了一會兒,心裏忽然有些難受。

死了這麽多人,幾乎都是洛安城及附近城鎮的高門大戶人家的子弟,一旦鬼蜮消散記憶恢複,這一帶得多出多少心碎的人家。屆時滿城缟素,如九月飛雪,那種場景,同樣死過一回的他真是半點都不想看。

也不知道是哪個(群)天打雷劈的壞種幹出了這種祖墳冒黑煙的事。

整層收殓下來,從客人到戲子再到船員和奴仆,共計二百一十二人,殓屍袋堆積如山,看着卻只覺得凄涼,一點兒也不詭異。

還沒有老船夫和兩個黑影的表情詭異。

雲不意被他們的臉色——主要是老船夫的——吓了一跳:“你們怎麽了?”

“沒有,怎麽會一個都沒有……”老船夫喃喃道,眼中滿是焦急。

秦方正拿絲帕擦手,聞言,随口問:“沒有什麽?屍骨我可都收完了。”

“沒有魂魄!”黑影的聲音直接從雲不意和秦方腦海中響起,自帶震天雷效果,混響加回音,“這裏一個魂魄都沒有!”

雲不意僵住:“沒、沒有?”

秦方:“那我剛剛不是白做工?”

他話音未落,就被雲不意的枝條捂住了嘴。

老船夫與黑影急得在原地踱步。

出發之前他們想過很多種可能,為此制定了很多預案,連不同鬼魂拒絕入輪回的解決方法都想了好幾種,從話療到物理醫治應有盡有,自以為面面俱到,再沒有遺漏的。

卻從來沒想過他們會找不到魂魄。

可是沒有魂魄,鬼蜮要如何形成?如何存在?如何發展壯大?

“先別急。”雲不意拍了拍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忘川三鬼組,“興許魂魄還在,只是跑到二樓三樓去了呢?”

老船夫深深嘆氣:“我們是渡鬼之鬼,只要附近有鬼魂,無論藏在哪個犄角旮旯裏,都逃不出我們的感知。但……”

後面的話不言自明。

這個鬼蜮最大的特殊之處在于,渡鬼者沒有生人帶領無法進入,以及必須要收殓屍骨後,魂魄方能顯現。

這是忘川給出的提示,不可能有錯。

然而現在屍骨收了,卻未見魂魄,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老船夫一時間有些六神無主,黑影們也躁動不安。

“先別忙着驚慌失措,我們到上面兩層瞧瞧。”秦方淡淡開口,鎮定的聲音如同為他們注入了主心骨,“這個鬼蜮與尋常鬼蜮不同,死的人太多了,或許,會催生出什麽怪東西也未必。”

雲不意拍拍葉子,緊接着給他們喂了顆定心丸:“我們既然在這裏,肯定是會盡力幫你們解決問題的。更何況你們是忘川的編制……咳,你們受忘川庇佑,打起點精神,不要那麽容易就被困難擊垮。”

老船夫長呼一口氣,笑了笑:“多謝二位提點,是我們着相了。走吧,這次還是老朽開路,引渡鬼斷後,将這船裏外都看一遍。”

說罷,他提着燈籠快步走向樓梯。

……

半個時辰後,衆人站在頂層甲板上,風中淩亂。

這畫舫裏三層外三層被他們翻了個底朝天,收殓了足足六百具屍骨,真就一點線索也沒有,連張登船的人員名單都找不到,甚至一個鬼都看不着。

“鬼蜮裏沒有鬼,就像老婆餅裏沒老婆,魚香肉絲裏沒有魚,松鼠桂魚裏沒有松鼠一樣,這像話嗎?”雲不意大受震撼,甚至開始揪自己的葉片,“你們鬼界也搞虛假宣傳?”

老船夫、黑影們:“……”

說得太有道理了,他們也是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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