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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風煙消弭之後, 在場極端的死寂被秦方的笑聲打破。

男人也回過神來,擡手沖破地層, 扒着地面用力将自己往外拔,場面一度神似拔蘿蔔。

因為這一幕太滑稽,雲不意甚至忘記阻止他的自救之舉,光顧着樂了。

片刻後,男人終于重新站到地表,結結實實挨了兩拳卻毫發無損,拍着身上的塵土沖秦方斥道:“胳膊肘往外拐的臭小子!”

秦方依舊踩着那塊石碑,足尖輕點, 冷笑道:“秦天機,你若是少作點妖,我才懶得理你。把離繁還給我!”

“他不就在那兒嗎?”秦天機撇嘴,指向夢先生身側。

自秦方出現起, 他身上詭谲莫測的氣質似乎便瓦解冰消,大概是從怪物到披上人皮的怪物的轉變。

雲不意雖然詫異,卻沒空多想, 将體型縮回原本的小精靈大小, 便先秦方一步飛向秦離繁。

冷天道緩緩墜地, 見危機暫時解除, 便沒有把對秦天機的戒備挂在臉上,反而還向他颔首示意,疏離且溫文有禮。

“離繁!”雲不意湊到秦離繁面前, 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試圖引起他的注意力, “兄弟, 嘿!看我!”

秦離繁木木的毫無反應,如同人偶, 愈發鮮明地表露出精美而呆板的特質。

秦方望着他眼神複雜,良久,出言止住還在繞着他飛的雲不意:“阿意,不用叫了,他如今只是具空殼。”

雲不意一怔:“那離繁呢?”

秦方還沒來得及開口,秦天機便低低地笑出聲:“看着挺聰明一小苗,怎的如此遲鈍呆蠢。”

雲不意扭臉瞪他,想了想,語氣裏帶上虛情假意的笑意:“那天下第一聰明人,請你告訴我,我家離繁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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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說,他一邊擋在秦離繁前方。

即使只是具空殼,他也不想讓秦離繁沐浴在這人的視線下。

他讨厭這種表面溫柔,實則滿懷惡意的虛僞。

“他是我的‘造物’,自然在我這裏。”秦天機摘下發上的骨花簪,蒼白手指撫過同樣白森森的骨簪,有種詭谲的美感。

“容我糾正一下。”秦方道,他指着雲不意身後的秦離繁,“那具軀殼才是你的造物,被你剝奪的靈魂,是屬于我的。”

秦天機一笑:“你我父子同心同德,何必分什麽你我?太見外了。”

秦方冷笑,朝他攤開五指:“既然不分你我,那就将離繁還給我如何?反正我們同心同德,他在我身邊,一如在你身邊。”

秦天機的笑容陰郁了下去,語調也變得陰恻恻:“小孩子過于牙尖嘴利,可不讨人喜歡!”

喜怒無常如他,一言不合便将手上的骨簪捏碎,碎片沖向四面八方,帶着刺耳的破風聲襲向諸人,殺氣騰騰。

冷天道微擡眼,竹簡張開築成光牆,将其盡數擋下。

他捋平衣袖上的褶皺,慢條斯理道:“會因一句話不合心意就對小輩動手,這樣的長輩也實在惹人厭煩。”

秦天機眯眼與他對視一瞬,卻好像發現什麽有趣的事,唇角微微上揚。

“蚍蜉撼樹,夏蟲語冰,皆是癡妄。原以為世間只有我一人瘋得登峰造極,沒想到是我坐井觀天了。與這一代的人族相比,我那點妄想算個什麽。”

秦天機呢喃着只有他自己聽得懂的話,迎着衆人迷惑的目光,并不解釋,也沒有繼續往下說。

他向秦方招招手,神似秦離繁平常招貓逗狗的舉動。而被當成貓狗的秦方似乎早已習慣,擡腳一跺,足下的石碑便化為齑粉。

“想見我的寶貝,就随我回家。”秦天機負手微笑,“當然,你也可以邀請你的朋友們到家裏做客,雖然他們有些無禮,但畢竟是你的友人,為父不介意與他們冰釋前嫌。”

雲不意心內翻了個白眼。

聽聽這話說的,多像放屁啊。

而且這人腦回路有夠跳躍的,一會兒喊打喊殺,一會兒親切友好。知道的知道他是性情古怪,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人格分裂,每個人格的出場時間按需分配呢。

不過吐槽歸吐槽,為了離繁,是不是該接受他的邀請?

雲不意沉吟之際,忽見秦方對他搖了搖頭,以口型說了“正事”二字。不等他反應,秦方又轉向秦天機,漠然地、優雅地,沖他翻了個白眼。

“你那座老墳頭不适合用以招待客人,等幾時打理幹淨了,再邀人做客不遲。”

說着,他的右手背到身後,擺了擺,示意雲不意他們離開。

雲不意雖然擔憂秦離繁的狀況,卻也信他能夠處理好,加上必須盡快找到林葳的住處,便垂了垂葉子,同意了。

見狀,秦方抱起秦離繁,甩袖走向秦天機。秦天機朝他伸手,他視而不見地擦身而過。

周身靈光閃動,冤種秦方帶着他失魂的兒子和怪裏怪氣的死鬼(迫真)老父親化光而去,當着雲不意幾人的面沒入殘碑,在碑面靠地的角落留下一個小小的指印。

這就是明示仙冢真正的入口了。

“看來,此地不過是仙冢的門戶而已。”冷天道環視左右,忽然眼神一凝,“夢先生呢?”

雲不意反射性看向玉蘅落所在的方向,卻見玉蘅落仍蹲坐在那裏,他旁邊的夢先生卻不見蹤影。

“對啊,他人呢?”雲不意蹿了過去,“難道趁我們跟秦天機說話的時候溜了?”

玉蘅落茫然搖頭,他剛才也将所有注意力放在了秦天機身上,那人簡直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怪異到讓人移不開目光,所以他也沒察覺夢先生是幾時離開的。

“不用找了,進仙冢吧。”冷天道伸出手,捏住重新變回小小一只的雲不意擱在肩頭,“他來仙冢自有他的目的,本就是不知底細的人,分開行動也好。”

雲不意點頭,伸出兩片葉子環住他鬓角垂落的一绺發絲,挂在上面蕩秋千。

“希望我們與他是友非敵。說實話,對付一個林葳就很煩了,我真的不想再樹新敵。”

冷天微微一笑,指尖蹭蹭他的葉片,朝殘碑走去。

玉蘅落小跑跟上。

在秦方留下的指印上一按,雲不意三人頓時被一股吸力拽入其中,短暫的天旋地轉後,身體從虛空陡然落回實處,巨大的沖擊攪得他們五髒六腑不得安寧。

雲不意還好,頂多有點犯惡心,冷天道是修行者也還好。玉蘅落就倒黴了,這具普通的貍奴身軀難以抵抗這種沖力,剛落地就在地上攤成貓餅,耳朵尖與尾巴尖微微抽搐着,差點昏死過去。

“哎呀!”

雲不意驚叫一聲,連忙落到他背上為他渡去靈力,撫平不适。

冷天道也從袖兜裏取出瓷瓶,倒出一丸丹藥捏碎了喂他服下,在他背上輕撫順氣。

二人雙管齊下,玉蘅落總算是撿回一條命來,勉強撐起身子,晃了晃昏沉的腦袋。

“感覺怎麽樣?”雲不意問,“還有哪兒不舒服?別憋着,也別逞強,一定要告訴我們。”

玉蘅落緩了一陣:“我沒事了。只是這副身體過于脆弱,仙冢裏還不知有何危險,往後行事需更加小心了。”

聞言,雲不意看向冷天道。

綠瑩瑩的草苗并無眼睛之類的部位,但他的注視素來存在感強烈,而方才的戰中配合更是讓他與冷天道産生了莫名的默契,因此冷天道幾乎在他看過來的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冷天道颔首,将玉蘅落提溜到肩上,拍拍他:“跟緊我們,不要亂跑。”

玉蘅落一甩毛絨絨的尾巴,點頭答應。

這個小插曲結束後,他們終于有功夫查看自己來到了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如果将殘碑之外的草地比作門戶,那麽殘碑之內的天地就是一座廣袤的庭院。

群山林立,峰巒如聚;江流回環,密林成蔭。

林深霧鎖之地,是大片土墳。墳前立着無名的石碑,每塊碑上都缺一角,與其說是墓,不如說是紀念。

深林之外山巒起伏,雲遮水繞。其中最高最陡的一座位于正北方,風從南面吹來,漫山遍野的松濤聲。

外面還是白天,殘碑內已經明月高懸,就懸在那座高山的峰頂,月光照着紅梅,照着連綿漲落的沉沉樹影,如雲霭昏昏,萬籁俱寂之間,唯見天地澄明。

別枝明月,松風如洗。雲水環繞,沉于山腰。

那大抵便是寧唯萍眼中所見的……昏雲山。

……

“找死。”

美人榻上,林葳倏然睜眼,溫文俊朗的面容覆上沉沉陰霾。

珠簾後正在撫琴的琴師倉皇跪下,抱着琴瑟瑟發抖,卻不敢妄發一言,生怕招來殺身之禍。

琴聲中斷後,林葳太陽穴的經絡突突地跳動、抽痛。他煩躁地按了按,一揮手,琴師就被身後閃現的人形陰影捂嘴拖了出去。

七弦琴砸落在地,摔斷了六根琴弦。雜音倥偬,吵得他更是心頭火起。

林葳赤足下榻,從窗戶向北面望去,黃澄澄的日光照得天地通明,自然山水城鎮無一不纖毫畢現。

可是人間繁華,山林岑寂,都沒有他想看的風景。

“主上。”房外有人敲門,“發生何事?”

林葳壓下心頭煩悶,冷冷道:“無事。新的鬼蜮拟造得如何了?”

“還需一夜方能功成。”

“抓緊時間。”林葳轉動着手上的扳指,“有老鼠溜進家裏,我要回去清理清理。在我回來之前,餘下的事皆由你處理,別讓我失望。”

“是!”

門外的聲音變得欣喜,林葳卻在他回答之前,就已經消失了蹤影。

……

仙冢內,用于快速趕路的法術,諸如縮地成寸之類,皆不能用。

冷天道一個一個試驗過去,最後向雲不意和玉蘅落無奈攤手。

“不但趕路方面的法術無法使用,旁的法術也不行。此地對修行者有天然的壓制,想去昏雲山,我們只能步行。”

雲不意望向前方。

要步行到昏雲山,必須穿過面前這座樹林。樹林本身并未給他危險之感,但裏面那麽多墳墓,随着南風呼嘯而發出空寂幽聲,卻令他毛毛的。

他不怕妖魔鬼怪,尤其不懼擺在明面上的危險,只對未知的物事犯怵。

按理說,仙冢是曾經紅塵仙與修行者的共同生活所在,亦是他們埋骨之地,有墳有碑理所應當。

可雲不意瞧着那些空碑與高高的土堆,心中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別扭,就好像它們不該出現在此,更不該用以指代那群故去多年的仙人和先人。

正如玉蘅落先前所言,仙人無名。

紅塵仙死後,軀殼與靈魂皆歸于天地,不入輪回,早已超脫生死界限,又何須這一座狹窄的土墳、不敢落筆的墓碑紀念。

違和且虛僞。

“走吧。”冷天道的聲音突然打斷雲不意的思緒,他抖抖衣袖,正正衣冠,端肅沉靜地邁開腳步。

雲不意愣了愣,默然跟随,只見他淡然穿行于群墓之中,若遇上哪座墓碑沾了灰塵污漬,便用手帕擦拭幹淨。若看見哪個土堆長了雜草,便動手清理。

分明是略顯突兀的舉手之勞,雲不意看着,卻覺得他比立碑堆墳的人心誠,至少比起築墳後還從碑上敲下一角帶走的作為,他的舉動帶着更無私與顯而易見的溫柔。

“這林子太暗了。”冷天道忽然開口,他仰望頭頂細密糾纏的枝杈,不贊同地搖頭,“若是真心想祭奠埋骨于此的前輩,便不該将他們的墓建造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沒有人喜歡生活在這樣的地方,若我死去,也想葬在高山上、清溪旁,明月梅花相伴。”

“是這樣沒錯。”玉蘅落點頭。

他就把自己和兄長的屍身葬在了山明水秀的所在。

冷天道又說:“不僅如此,這些墓自建成那日起就再無人整理過,那人甚至不曾來此看望,附近一點行動痕跡都沒有。這些生拉硬湊的石頭與沙土,或許只為讓他一時心安,真是……”

冷天道生平第一次語塞,內心莫名翻湧的憤懑令他想罵點什麽,卻找不到對象,也全無立場。

好生憋悶。

這時,雲不意曳着一尾亮光飛進他的視野,值此昏暗環境裏,如同夜色中的一只螢火蟲,在他眼中起伏明滅。

雲不意看天看地看墓碑,畢竟是死過一次的人,能理解冷天道的想法,便笑眯眯催生出一條條新枝,枝上嫩葉錯落,開出一簇簇粉紫色的花朵,飄到冷天道手中。

“不用生氣,小事而已,前輩們若還有魂靈在世,必不會介意。”雲不意推着他往前走了兩步,“你若是實在看不慣,自己動手改變就是了,跟那不認識的人怄什麽氣?”

“……”

冷天道握着花枝茫然片刻,忽的反應過來,低頭笑了笑。

素白的指尖輕柔拂過枝上花朵,他微笑道:“你說得對。與其浪費時間氣惱,不如自行改變。”

說罷,冷天道将花枝分了分,在每座墳前放上一枝。随後朝頭頂的繁枝密葉凜然一揮袖,靈力化風激蕩,将它們裁剪得疏落有致,使月光滲照下來,落在墓前碑前,如同溫柔收翅的蝴蝶。

雲不意接住掉落的枝葉,将其化作純粹的靈力,回歸樹林本身。

飒飒風響,月色皎白,林中依舊靜寂,卻不再死氣沉沉。

玉蘅落叼着花枝放在最後一座墳上,立起身并爪揮了揮,算是行了一禮。

冷天道将雲不意攏在掌心,眉宇放松地舒展,像是了了一樁心事。

他向玉蘅落說道:“走吧,我們要加快腳步了。”

到了昏雲山觸動陣法,林葳必定有所感應,他們不能繼續耽擱了。

……

穿過樹林,身前是遼闊接天的蘆葦蕩和蜿蜒的江流。江水對面就是蒼松絕壁,明月高懸于峰頂,将一山的松柏照得霜白,在風裏蕩着銀浪。

過了江就是昏雲山,山路隐在山壁裏,并無階梯護欄,看上去頗為驚險。

岸邊停靠着一葉竹筏,陳舊,但沒有最近使用的痕跡,想來秦方的家并不在附近,林葳這段時間也沒有回來。

冷天道支篙行舟,玉蘅落蹲在船頭,雲不意抻長了身體在竹筏邊沿繞了一圈,防止江底突然有暗流偷襲。

所幸一路無事,順利過江。

越靠近昏雲山,天地間的壓制就越強烈越清晰,而且尤其針對修行者。冷天道下船之後,連用靈力點火都做不到了。

玉蘅落是肉/體凡胎,倒沒什麽影響。雲不意也還好,畢竟是靈草,傳說中由建木碎片所化,天道鐘愛的存在。

可饒是如此,雲不意的力量也受到極大的削弱,無法自由地伸展軀體、催生枝葉,只有在小精靈體型時能飛,略長大一點就只能待在冷天道身上,讓他帶着走。

仙冢,果然是個可怕的地方。

不過這種情況也不是全無好處,至少如果林葳這時候趕回,任他再強也會被壓制到與他們相同的境界,到時候菜雞互啄,他們人多,肯定可以占據上風。

雲不意樂觀地想。

上昏雲山的路是一條由人生踩出來的泥土小徑,隐藏在茂密的野草中,狹窄、曲折且時斷時續,搭配着幾乎與地面形成直角的峭壁,恐懼感拉滿。

這要是換個恐高或膽小的人來,一步頭暈,十步昏厥,二十步原地去世,三十步詐屍然後再去世一次,不成問題。

別說他們了,就是雲不意看着也惴惴不安,連忙把自己縮小了藏在冷天道頭發裏,一眼都不敢往下看。

他固然實力不俗,火力全開的時候能夠撐天貫地,卻依舊會被這樣一條小小的山路吓到。這就跟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北方将軍,到了南方仍然會為巨型老鼠、蟑螂、飛蟲、蚊子吓得滿屋子鬼吼鬼叫一樣正常且合理。

嗯,正常,且合理。

就在雲不意拼命為自己做心理建設之際,冷天道已經撩起衣擺,淡定地邁上山路。

他一步一步走得平穩,雲不意和玉蘅落也表現得十分平靜——如果忽略前者炸開的絨毛和後者炸開的貓毛的話。

山路曲折,道阻且長。

冷天道行至山腰,身前起了大霧,愈發難走。

雲不意不知怎麽,離山頂越近就越困倦,心裏總感覺忘了什麽事,但昏沉的大腦無法集中精神思考,迷糊間,連冷天道的腳步聲消失都沒有立刻注意到。

過了許久,雲不意忽然感覺自己的葉子被人用指甲狠狠掐了一把,疼得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他環顧四周,發現冷天道和玉蘅落不見蹤影,身旁是茫茫大霧,淹沒了空間界限,也模糊了時間的流逝。

清醒狀态下,雲不意終于想起自己忘了什麽。

他忘了昏雲山的護山大陣!

不僅是他忘了,就連冷天道和玉蘅落也忘了。

他們或許在過江的那一刻就已經進入陣法,思維受到蒙蔽,否則以冷天道的機警,不可能半點準備都不做就貿然踏上上山的路。

這陣法好陰險的設計,竟然可以在不知不覺間影響闖陣者的思考能力。

如果雲不意沒有及時驚醒,那他的下場會是什麽?在這片大霧裏一直打轉,直到無數年後力竭,或者壽盡而死?

雲不意懊惱一拍臉:“靠北啊!不愧是林葳布的陣,跟他一樣陰險狠辣!”

話音未落,他忽然覺得觸感不對。

手上觸感不對,有手的感覺也不對。

雲不意一愣,把手拿下來——這确實是一雙手,指節修長,指甲圓潤,膚色白淨,指腹平滑無繭,可以清晰地看見養尊處優的痕跡。

手上有幹淨的藥草香,像是長年累月接觸曬幹的藥草,香氣都滲進骨肉裏,稍一湊近就能聞到。

雲不意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将自己從頭到腳摸索一遍,原地蹦跶兩步再轉個圈,終于确定自己擁有了一副人類的軀殼。

他穿着藍色常服,用料昂貴刺繡精美,像是大戶人家子弟的着裝。有一頭烏黑的長發,以發冠束成高高的馬尾。鬓邊別着一帶邊沿鋒利的發飾,末端扣在耳骨上,輕薄而銳利,他摸索時還差點被劃傷。腳邊滾落一只燈籠,蠟燭燒穿了紅色的燈紙,半熄不熄地燃燒着。

雲不意看見那只燈籠,忽有無數記憶如潮水般灌入大腦,太陽穴的青筋突突直跳,一陣陣抽痛。

“要……救……”

“你回到過去……要救……”

“救……他……”

辨不清男女的聲音,在他耳邊說着聽不真切的話語,像囑咐又像警告。

雲不意單膝跪地,一手捂着額頭,另一手按在燈籠的木把上,掌心微微發抖,滲出冷汗。

“救……”

他緊閉雙眼,睫毛劇烈地抖動。

“救……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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