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三十九章

何有如此美夢, 叫人長醉不願醒。

雲不意睜開眼睛,愈都的山水風光早已遠去, 身前是浩蕩遼闊的戰場,地上殘肢枯血無窮無數,像一條殘酷的道路,鋪向視線盡頭。而在白骨壘成的高坡上,豎着一杆殘破的旗幟——

夕陽晦暗,殘旗招展,如同夢境最後的錨點。

雲不意身上還穿着夢裏裁制的新衣,正紅色, 琨着毛邊,靴子的厚底踏過粗粝的地面,腳底竟被硌得生疼。

他緩慢行至坡下,仰望上方, 只見旗杆上握着一只血跡斑斑的手,手的主人已然死去,盔甲、面容皆被鮮血浸染, 唯有擰緊的眉毛能看出他的不甘。

雲不意在一片血污中認出了他, 是常谙。

雲不意沒有走到坡上, 那樣實在太不敬組成高坡的戰士。

他繼續往前,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周遭景色丕變,自戰場變成了青山綠水。

山水前有重建的愈都, 山水和愈都之間有幾座并立的新墳。

又是一年雨季, 雨水将天地洇得晦暗。

一名身着青衫, 打着油紙傘的少年走到幾座墳前,挨個除草撣塵, 然後在傘下放一只小鐵盆,将帶來的紙錢燒盡。

他沒有說話,沒有回頭,沒有落淚。

雲不意看不到他的模樣,只覺得他有些熟悉。

做完這些,少年站起身,突然像察覺到他的目光,将傘倚在肩上,慢慢回過身來。

于是雲不意看見了自己的臉。

Advertisement

少年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眉宇間卻有着與他絕然不同的晦澀沉寂,他的雙眼也似一潭死水,脖頸上更有一圈紅色的縫補痕跡,仿佛頭身曾經分離,又被人妙手縫合。

他張了張嘴,意識到自己發不出聲音時一怔,旋即微微彎腰行禮。

雲不意條件反射地上前一步,卻像為這個搖搖欲墜的夢境添上最後一根稻草,致使空間轟然破碎,殘缺的畫面映在雪花般的碎片裏,洋洋灑落。

雲不意伸出手去,只碰到了一片冰涼,耳邊卻悠悠飄來一聲輕柔的——

“多謝。”

那不是少年的聲音,或者說,不是他雲不意的聲音,而是好幾道聲線融于一體,有低沉的,有清亮的,有溫柔的,因語速不同而見錯開來,其中三道于他而言頗為熟悉。

它們分別屬于雲長生、常谙和冷焰,而剩下不熟悉的那幾道,應該是雲不意……是那個少年真正的義父與舅舅的聲音。

大約是入戲太深,雲不意下意識追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可剛邁出一步,手腕就被人從身後抓住。

很快,那人用力将他一扯,他便撲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有人從背後擁抱上來,仗着身高之利把雲不意牢牢扣在胸前,下巴抵在他肩頭,輕聲道:“別追,那不是你的人生。”

雲不意恍然驚醒,偏頭看向肩上那張臉,烏發雪膚,眉眼深靜。

他條件反射喚道:“冷天道……”

話音未落,突然卷起的風吹得雲不意閉上眼睛,待他再睜眼,已經恢複為真身——不是小精靈體型的草苗,也不是生有許多藤蔓般的分枝的靈草,而是一棵紮根在雲霧水汽之間的……樹。

雲不意呆滞半晌,做出了樸素且充滿力量的反應:“我靠靠靠靠靠靠——”

誰來給他解釋一下,為什麽做個夢的功夫,他就從草本植物變成木本植物了?!

……

昏雲山的雲海之間,今日生出了一道拔俗身影。

那是一株足有百丈高的巨型樹木,枝葉繁茂,撐開來能讓整座昏雲山都置于自己的蔭蔽之下。

和普通樹一樣,它有遒勁的枝幹,有碧綠的葉子,不同的是它的枝與葉皆煥發着玉質光澤,仿佛不是大自然天生地養的綠葉植被,而是神靈以美玉雕琢而成。

它高高立在那裏,便宛如一個奇跡。

“奇跡”本樹雲不意麻了。

挂在他樹枝上,剛剛醒轉的冷天道和玉蘅落也麻了。

玉蘅落一臉迷茫:“書上沒說靈草還能二次變身成靈樹啊……”

雲不意抖抖它挂着的那根樹枝,有點絕望:“不僅書上沒寫,我自己也不知道這事。話說……以前有過類似的例子嗎?”

玉蘅落搖頭,扭臉看冷天道。

冷天道盤腿坐在比自己身體還寬的枝幹上,撣撣衣服又想了想:“話本子裏有,正經書裏沒有。”

……說了還不如不說。

雲不意是沒有眼睛,要不然高低得把白眼翻到後腦勺去。

這時,冷天道用指尖扣了扣他的主幹。

“做什麽?”

“你試試,看能不能自由控制這具新身體。若是可以,先縮回方便行動的大小。”冷天道說道,“我們應該是通過了昏雲山外的陣法。”

雲不意恍然大悟,連忙照他的話做。

一番嘗試後,他順利将自己從參天大樹縮成了拇指大小的樹苗苗,又飛回冷天道身旁,當他輕盈小巧的小精靈。

“可以耶!”他上下揮舞樹枝,如同撲扇着翅膀,“而且我現在控制肢體,比之前還輕松一些。”

“那這種狀态變化對你而言應是好事,至少在找到弊端之前是如此。”冷天道搔了搔他的枝葉,微微笑道。

雲不意不好意思地閃了閃,還沒答話,冷不丁就聽見玉蘅落幽怨的聲音:“你們兩個打情罵俏之前,能不能顧慮顧慮我?”

聞言,一樹一人目光下移,就見玉蘅落由于雲不意突然改變形态而無所依憑,慌亂之中只能揪住冷天道的衣擺,像個黑貓挂件一樣挂在他腿上。

“抱歉抱歉!”

雲不意吓了一跳,趕緊伸出枝條将他卷住,冷天道則适時伸手接過。

由于被玉蘅落的“生命安全”轉移了注意力,他們倆誰也沒在意他用了“打情罵俏”這個詞,當然就也沒有否認。

玉蘅落在冷天道肩上抻了抻身子,仰頭望向身前的昏雲山——高山孤拔依舊,那種會蒙蔽心神的力量卻已悄然散盡。

山壁上長着高矮不一的老松,松樹間或有草藥,或有枯枝,或有突起的山石或者凹陷的坑洞。

這些東西乍一看雜亂無章,實際上勾連出了一個龐大而繁複的陣法,松樹盤旋長到山頂,拱衛着陣眼——那一輪皎潔的明月。

月光朗照下,清風如洗。冰棺裏的人安然沉睡,冰棺外立着一尊天狗石雕,它微微垂頭,像忠誠而沉默的守衛。

“那是……”

雲不意話還沒說完,冷天道便回答:“是陣靈。”

凡玄妙精深之大陣,必生陣靈。

陣靈誕生于陣眼,為護陣而生,有神智與思考能力,除了無法離開陣法自由行動,與真正的生靈幾乎別無二致。

一般而言,陣靈可以在陣法主人離開時控制和維持陣法運轉,先前引雲不意他們入陣和出陣的,應該都是這位陣靈。

“要上去嗎?”玉蘅落問。

“上去吧。”雲不意點頭,“我們既然從陣法中脫身,說明通過了陣靈的考驗,至少拿到了上山資格。”

冷天道“嗯”了一聲,就見那山頂石雕忽然一揮爪,他們便乘雲馳霧而上,轉眼落到了它面前。

直到靠近雲不意才發現,這位可不是什麽石雕,而是一頭肩高與冷天道持平,渾身皮毛為石青色的……與天狗相類的生靈。

它的眉毛雪白,有一雙深邃的眸子,看人時顯得慈祥而睿智,并無兇戾之氣。

看到小精靈雲不意,天狗垂首:“多謝你了。”

雲不意一愣:“謝我什麽?”

“多謝你在陣中幻境裏的選擇和所做的一切。”天狗緩聲說道,目光轉向玉蘅落與冷天道,也說了聲“多謝”。

之後,它向雲不意幾人解釋了昏雲山護山大陣的通過之法,他們才終于明白它的謝意從何而來。

這座陣法是神話時代的遺留,據傳為仙人手筆,本意不在殺伐,只在成全和超度。

昏雲山曾經伫立于建木身旁,建木創生萬物,又引渡亡靈,它因此各自沾染了這兩種權能些許,化作陣法,鎮壓了部分執念深重不肯轉世的靈魂,又以他們的記憶為引,為他們捏造美夢。

美夢的名字,叫重生。

這些靈魂活在夢裏,年複一年重複着生前最憾恨的經歷。由于沒有前生記憶,所以他們總是反複做出與生前相似的選擇,收獲同樣的悲劇結局,然後再一次清空記憶,重頭來過。

在這漫長又煎熬的“重生”裏,他們要麽漸漸磨平執念,要麽漸漸磨滅自身,幾乎沒有第二種結果。

唯一的變數就是闖陣之人。

入陣者會随機進入某個靈魂的夢境,與他的魂魄融為一體,得到他的記憶,以他的身份和視角去經歷他的重生。

若是入陣之人可以做出與其不同的選擇改變夢境,讓他的遺憾在“重生”過程中得以圓滿,他便能掙脫執念,回歸天地,得到真正的解脫。

而因為這種“重生”畢竟是做夢,所以會受做夢者的影響,讓事情朝着做夢者想要的方向發展,直到迎來他渴望的結局。

正因如此,所以雲不意前期受夢境主人心境影響而心情低落沉寂的時候,愈都才會一直下雨,很多事也按着原本的軌跡走。

但之後,他的意念不知如何占據了主導地位,夢境的進程便随之發生改變。他希望彌補什麽遺憾,那遺憾就會找上門來任他彌補,他想看到什麽、遇見什麽、發生什麽,夢境也會随之變動調整。

所以,在雲不意的意識引導下,後來的愈都放晴了,即便是雪天,也有澄澈的天空和明亮的光線。

雲不意帶着夢境主人的魂魄主動走出琦姨家的院子,那個他為自己創造的囚籠,面對憾恨,了解憾恨,再悄無聲息地将之改變。

他還帶着夢境主人去吃了年夜飯,帶他體會從未經歷過的團員和圓滿。

于是“重生”之夢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美夢,夢的主人與創造者,也終能鼓起勇氣面對親人的逝去,面對自己的無能為力。

如此,便得解脫。

天狗道:“仙界封閉,與人間割裂之後,昏雲山陣法便幾乎再沒有人來闖過。住在這山上的那個人不是陣法主人,雖然他每回進出都要過一次陣法,但結局總是被那些執着的魂魄影響,達不成新的結局,甚至可能出現更糟糕的情況。”

它凝視雲不意,唇角似乎彎出笑容的弧度。

“多謝你啊,幫我,幫這座山和陣法,幫那位布陣的仙人,超度了一抹痛苦已久的幽魂。我原以為,這是只有建木大神才能創造的奇跡。”

雲不意搔搔枝葉。

建木大神……嗎?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