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來年春天會開出花來嗎

來年春天會開出花來嗎

下午下了些小雨,沒多時就停了。

雨不再下,但天邊依舊灰蒙蒙的沒有放晴。空氣清新了不少,帶着些潮濕的水汽。

薛清晝是很喜歡這種天氣的,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這種渾濁不清的環境總能和他糟糕的人生相契合。

沉郁凄冷是他生命的底色,他是一間老舊的小木屋,從外頭看漂亮精致,可房間裏卻潮濕生黴。陽光不曾光顧他的窗子,他在時間裏等着腐爛。

蟲蟻啃噬他,蛇鼠毀壞他,他在風雨間搖搖欲墜,卻還要維持着華麗繁榮的表象。

早晚有一天他會徹底崩壞坍塌,然後将蛇蟲鼠蟻全都埋葬進廢墟裏,一起爛在沒人知道的地底。

許庭照下班,薛清晝接他回家順路一起來給招財和進寶帶些東西回去。

原本心情還不錯,直到他接到了一個電話。

“老頭的情況不怎麽樣了哦,你是坐得住,那女人動作可沒停。”那頭的人聲音慢悠悠的:“老頭遺囑裏可是連我都有份,你這個正經兒子倒是毛都沒有……”

薛清晝語氣淡淡的:“前兩天我回去的時候不是還活蹦亂跳的?吃這麽快,你也不怕噎死。”

“這可不興亂說,和我有什麽關系呢,是他自己這些年黃賭毒胡來把身體搞垮了,看着精神那也是外強中幹。”對面不疾不徐的:“我這是看在你當年幫過我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你不領情的話,全當我沒說。”

薛清晝信他才有鬼:“無利不起早,楊醫生不用說這麽好聽。我和那邊早就沒什麽關系了,我不會去跟你們争,他留下的錢我一分也不想要。另外,我雖然不會告密救他,但也不會去幫你,不用在我這裏花心思了。”

“我是真心想幫你把你那份争過來,你怎麽就不信呢。”那邊嘆了口氣:“從前明明合作的那麽愉快,怎麽突然就抛下我一個人了呢,血濃于水啊好弟弟,別人哪有你可信。”

策劃毒殺親爹的時候怎麽沒說血濃于水?

薛清晝對這個人警惕大于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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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猜猜你現在什麽表情?又在假笑對吧。好好好,繼續當你那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去吧,你清高,你不屑跟我們這些俗人争。”

濕冷的風吹過來,薛清晝在面前商鋪的玻璃牆面上看到了自己的臉,那張面孔上挂着溫和的笑,像一張揭不掉的面具,牢牢扣在臉上。

“先這樣吧,回頭再說。”

許庭照從不遠處走了過來,薛清晝垂眸,挂斷電話。

“不是說出來接個電話嗎?臉色怎麽這麽難看?”許庭照加快了腳步,最後幾步小跑着來到他面前。

“沒什麽,一些小事。”薛清晝看向他手裏提着的寵物用品:“都買齊了?”

“凍幹,罐頭,狗糧……”許庭照低頭又檢查一遍:“應該沒什麽遺漏的了。”

“那就回家吧。”

“等等。”許庭照将手裏提的東西塞到他手裏:“外面冷,你先回車上,我再去旁邊買個花盆。”

薛清晝沒問買花盆幹什麽,他一直沒什麽好奇心,只是點頭:“好。”

許庭照沒一會就捧着個花盆回來了。

兩人沉默了一路,薛清晝安靜開車,許庭照安靜看他。

回到家,薛清晝走在前面,許庭照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薛清晝壓着心底翻湧的煩躁,轉身,微笑:“怎麽了?一直跟着我。”

“你心情好像很糟糕,發生了什麽嗎?”

薛清晝對上許庭照那雙眼睛,裏面是不加掩飾的疑惑和憂慮。

他搖頭:“我沒什麽事,你想多了。”

“這要是從前,我肯定就信了。”許庭照看着他:“可現在我給你的标記還在,我能感覺到你信息素和從前的不同。”

“是麽。”薛清晝笑笑:“能有什麽不同。”

“我形容不出,你的信息素裏摻進了奇怪的味道。”許庭照鎖着眉,努力尋找着形容詞:“都不像是木質香了……像是開敗了的花。”

薛清晝沒什麽表情,對啊,不止開敗了,還馬上就要爛掉了。

信息素在情緒影響下味道發生細微偏差這種高中生理課上的小知識,薛清晝不想在這裏跟他複習。

這麽點小事為什麽也有這麽多話可以說。

薛清晝想找個借口趕緊走開,他現在只想自己待着。但他還沒想出什麽理由,就見許庭照朝他張開了雙臂。

“要抱抱嗎?”許庭照朝一邊轉頭撇開臉,有些不好意思看他:“我不開心的時候,你也是這麽安慰我的。”

許庭照那麽好哄,自己和他怎麽會一樣?

當所有人都和他一樣單純嗎?薛清晝覺得,自己可不需要什麽擁抱。

他腦子勸他離開,腳卻走向相反的方向,投進了那個看起來寬闊溫暖的懷抱。

薛清晝将臉埋在許庭照胸前,抱着他的腰長長吐出一口氣,他沒什麽事,他只是太冷了,而這裏看起來很暖和,僅此而已。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薛清晝發絲很軟,掃過許庭照的下颚,清淡的香氣讓他心都軟了。

“我知道你很厲害,什麽都能自己解決。”許庭照小聲嘀咕:“但是累了的話,也可以試着信任我一下,說不定我能幫你把事情變得簡單。”

薛清晝不說話,只是把他抱得很緊。許庭照順着他的胳膊将他的手拉過來,攥進手裏,将什麽東西塞進了他的手心。

是體積不大的小東西,有的光滑有的粗粝,都已經被體溫暖熱了。

“你往我手裏塞了什麽?”薛清晝松開他,低頭張開手掌查看。

是幾顆漂亮的小石子,還有幾顆黑色的半個指甲蓋大小的黑色物體,看上去像是種子。

“在等你來接我的時候看到公司樓下牆縫裏有一株幹枯的花,我把它摘下來,碾碎了,有種子掉下來。”許庭照認真跟他介紹着:“旁邊有幾個漂亮的小石子,我也一起裝在口袋裏撿回來了。”

薛清晝哭笑不得:“怎麽看見什麽都要拿來給我?”

“啊。”許庭照摸着脖頸,自己似乎也察覺送石頭什麽的有點奇怪:“我看着漂亮,下意識的就……”

“那買花盆是想要把這個種子種下去嗎?”

“嗯。”許庭照點頭:“能從牆縫裏開出花來,好頑強的生命力,我想種出來看看。”

他眼神裏含着些期冀,試探道:“你要和我一起種嗎?”

薛清晝知道許庭照有意讓他幹點別的來轉移他的注意力,如果拒絕他,會不會自己躲到一邊偷偷哭啊。

算了,許庭照要是哭了他還要費勁巴拉的花心思哄。

于是他說,好。

外頭已經放晴了,雨後的天成了橙黃色,許庭照身後就是欲頹的夕陽,落日的輝光襯得他的眼瞳金燦燦的。

薛清晝拎着噴壺站在一邊,半晌,垂眸發出一聲喟嘆。

原來真的有人的眼睛,會比太陽更明亮。

許庭照在院子裏挖了土填到花盆裏,讓薛清晝把種子放在裏面,又覆上了一層薄土。

薛清晝拿着噴壺澆了些水,就聽許庭照在一旁傻傻的問道:“現在種下去,來年春天會開出花來嗎?”

“會的吧。”薛清晝說完又覺得太敷衍了,于是補充道:“應該不用等春天,野花都長得挺快的,放在室內暖和的地方,很快就能發芽。”

許庭照又開始進行多餘的擔心:“只填土能行嗎?需不需要買點肥料什麽的。”

“牆縫裏都能長出來,你給它一個花盆它就已經豐衣足食了。肥料放多了,反而會把種子燒死吧。”

許庭照若有所思:“這樣啊。”

兩個毫無養花經驗的人純靠理論知識進行了一番讨論,最後拍板決定這樣就挺好,還是別加肥料什麽的了。

就這樣,一盆不知名的花在他們卧室窗邊安了家。

忙完,許庭照眼神看向薛清晝:“你心情好些了嗎?”

薛清晝嗯了聲:“一遍一遍問,這麽在意嗎?”

“真的不能告訴我嗎?”許庭照道:“我的公司雖然不大,但是我爸爸他們的公司大啊。就算我幫不上忙,我們也可以找我爸爸他們幫忙。”

這語氣,就像只被母雞護在翅膀底下的小雞崽一樣驕傲。

薛清晝被他的誠實逗笑了:“不是什麽大事,有人快死了而已。”

“哦……”許庭照下意識應了聲。

“啊?”許庭照突然反應過來:“什麽快死了?”

“我爸。”薛清晝語氣淡定的很“他死倒是沒關系,但是現在死的話不是時候,會讓一些事變得有些麻煩。”

“還差一點時間……”提到這,薛清晝又開始焦躁“我還要想辦法拖着讓他暫時別死,好麻煩。”

短短幾句話,許庭照已經聽傻了。

圈子裏的髒事他不是沒聽說過,但他的家庭完整幸福,每每聽到什麽親人之間反目的八卦也都選擇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避免影響心情。

只是沒想到,現在這事輪到了他老婆家裏。

早知道從前就多聽兩句了,也不至于現在一點都不知道怎麽分析。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樣才能讓他老婆不吃虧……

薛清晝看他呆滞的樣子,開口解釋:“雖然我知道他快死了,但這件事和我無關,我從沒插過手。”

這話一點都沒撒謊,從沒插過手毒他,也從沒插過手救他。

多麽完全的沒插手。

許庭照搖頭“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做壞事,我只是擔心你會吃虧。”

對于許庭照的盲目信任,薛清晝不做評價,只回答道“無所謂什麽吃不吃虧,有些東西,拿了反而會覺得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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