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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陌生的學校，陌生的口音，十六歲的林嶼第一次踏上這片北方厚重的土地，風打在臉上只有幹澀，呼吸都變得困難。背上半新的雙肩包是他全部行李，從後面看，纖細瘦小的背影十分孤獨無助。

林嶼低垂着腦袋跟在父親和年級主任身後，年級主任姓羅 ，五十來歲精神抖擻的，高高的個子頭頂上沒多少頭發，學校人稱老羅，老羅要帶他們去辦入學手續，正介紹着學校環境。

“咱學校是市重點高中，兩周放一次假，住校生不回家可以留校自習，林嶼同學第一次來北方吧？

喲，瞧這小臉兒都凍紅了 ，羽絨服帶了嗎？沒事兒，學校後街什麽商店都有，要是厚衣服不夠，買也很方便。 ”

林嶼他爸跟着點頭，“就是相信貴校的實力，我才把孩子送到這邊來，他從小沒離開過家，還要麻煩主任以後多費心照顧照顧他。 ”

這話顯然很受用，老羅哈哈笑出聲，“ 應該的 ，哦，還有一點，學校默認住校生可以帶手機，但是只準放在宿舍。上課時間是堅決不允許的，如果因為玩手機被老師沒收，那就得學期末才準發下來，林嶼注意了哈。 ”

後面的林嶼點點頭，想到前面的人沒看他 ，補充了句“知道了老師。”

辦完手續，林嶼同他爸在學校後門口分道揚镳，離開前，他爸才面露出零星的愧疚，扶着兒子的肩膀安慰他。

“ 林林，不要怪爸爸狠心，如果你媽媽…我是說如果你阿姨沒有進醫院，我絕對不會……”

“ 爸，不用說了。”

林嶼被風吹紅臉偏過去，旁邊高大的梧桐飄下僅有的幾片枯葉， “ 我願意來這，你不用、不用對我解釋什麽，要上課了，你走吧。 ”

他努力順暢的說完話，即便受了委屈也不想再用心解釋什麽，他爸總對自己訴說他的難處，林嶼無法理解也不肯理解，他現在什麽都不想掙紮了，既然來到了新環境，他想開始新生活。

自知說錯話的男人瞧着兒子不虞的臉色，再次嘆氣，無奈地掏出手機 ，“爸爸走了，生活費別省，不夠再跟爸爸說，爸……”

耐心耗盡的少年倔強的往前走，“你還是快回去操心你老婆吧，我要去上課了。 ”

“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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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人影已經消失在拐角， 男人腳邊的半片落葉也被冷風吹遠。

再次回到年級組，老羅座位旁邊站了個學生，轉過頭來，斯文的樣貌帶一副眼鏡，穿一身校服內套衛衣，沖林嶼笑眯眯的。

“ 這就是新同學吧，南方男孩兒長的就是好看，你好，我是咱們六班班長，鄭磊，班主任要去開會，讓我帶你進班裏。 ”

說話的功夫鄭磊已經走到林嶼面前，笑容滿面，叫林嶼好羨慕，曾經自己也那麽自信，見人也笑，說話也很流利……

老羅夾着個寫字板站起來往匆忙往外走， “ 林嶼跟你班長走，咱年級開大會我也得去，班長記得告訴你們班衛生委員下午上課前把流動紅旗送一班去。 ”

鄭磊追着求情，“別啊主任，我們班和一班上周就差了0.5分，這周先在我們班挂着呗。 ”

“ 0.5分？差0.1分你也是差，別跟我磨叽，下午我要是在一班沒看見旗，你們班這個月都不用參加評比啦！ ”

老羅嚷嚷的聲音跟着他的人上樓，鄭磊也就是鬧着玩才那麽說，轉過頭來看林嶼沉默的跟在他身後。

“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同學，別緊張，這會兒大課間他們都去跑操啦，班裏沒人，你不用做自我介紹，我跟大夥兒說一聲就行。 ”

“我叫林嶼。”

“你好。 ”

介紹完自己的林嶼暗自開心，他還在為一會兒當着全班人做自我介紹的事發愁，現在班長這麽說，可讓他輕松不少。

雖然他做好了自己會因為那難以啓齒的毛病被人嘲笑的準備， 可他還是希望那一刻來的越晚越好。

高二六班在走廊的頭上，鄭磊帶他一直走到教室中間的最後排，看着班裏僅剩的空座， 有些為難的告訴新同學。

“ 真不巧，就這一個座了，不過你別害怕，恨哥雖然打架抽煙還逃課，但他是個好人。 ”

林嶼：“…… ”

倆人雙目對視，尴尬了足足三秒，鄭磊才哈哈一笑。

“ 我的笑話這麽冷嗎？好吧，沒事，逗你的，坐下吧。 ”

林嶼點點頭，無所謂，他是來學習的，豺狼虎豹都過招了，還能有多壞的學生呢。

鄭磊又拉着他說了幾句話，跑操的人陸續回來，班裏熱鬧起來。不少打量的目光聚集在林嶼身上，他埋頭擺弄幹淨的紙筆，鄭磊坐在他斜前方，只當南方來的新同學害羞，推。銷一樣替他做介紹。

“ 林嶼，名字好聽吧，南方小孩兒，臉特白，長的老俊秀了你看看。 ”

“十六，比咱小一歲，人家上學早，學習賊好。 ”

“住校啊，他家南方的，诶你剛才沒聽見我講話嗷？”

感應着一道強烈的視線投來，林嶼擡起頭，一個身材微胖、五官很可愛的男生驚喜的坐在了自己面前，那熾熱的眼神像重男輕女的封。建老奶奶抱到大胖孫子一樣喜悅。

“ 林、嶼，哥們兒，你多高，有175嗎？看着就比我矮。 ”

林嶼意外，哪有人這麽說話的 ，但還是出聲回答，“ 172. ”

吳棣高興的直拍大腿，又朝林嶼伸手，不等林嶼反應就拉着人家的手強迫他和自己擊掌，興高采烈。

“ 太他。媽好了！ 老子終于不是全班男生最矮，兄弟，以後你就是我弟! 別怕啊，老幺有特殊照顧，以後打籃球不用你買飲料！ ”

林嶼還一臉懵的狀态， 又見班裏那些高個子男生過來，鎖吳棣的喉，跟他鬧。

“ 小胖兒，你咋這麽臭不要臉，還要人家當你弟弟， 你看你胳膊，趕上人家大腿了，你可是對天發過誓要給大夥買飲料到畢業的。 ”

吳棣一邊掙紮一邊罵，“ 小胖兒小胖兒的，我沒名字啊？叫棣哥！ ”

吱吱哇哇的，吵得林嶼耳朵疼，全班人都來了，只有他身邊座位還空着，随着上課鈴響，他這位姍姍來遲的同桌才出場。

壓軸似的，高高的個子快趕上門框，身長腿長，一身校服套在他身上都比別人好看，令人羨慕的帥臉，就是眼神看着忒兇，吓人。

發現這人在看自己，林嶼連忙轉移視線，他看着前面的男男女女都在注視高個子 ，帶着羨慕嫉妒甚至喜歡的眼神。

這人邁着長腿幾步走到最後排坐下，長腿彎曲，膝蓋都頂到桌洞，手裏一瓶短一截的可樂，撇了林嶼一眼後，随手把飲料豎在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同桌手邊。

這是北方人的示好？給人已經喝過的可樂？

一個女老師風風火火的站在了講臺前，林嶼偷偷用餘光撇了一眼從桌洞扒拉東西的冷漠臉高個子，壓低聲音， “ 謝謝。 ”

林嶼好像聽他“嗯”了聲，又好像沒有。

午飯前的兩節課林嶼輕松的跟上節奏，對他來說學習永遠比生活簡單，而現在他要去吃午飯了，生活不給他一個人消磨時間的機會。

一放學，前座的鄭磊和吳棣就拉着他、跟着不說話的冷漠臉高個子往食堂結伴而行。

路過隔壁五班時他們還又多了個組隊的，也是個大高個， 不過比冷漠臉同桌矮那麽幾公分，林嶼和吳棣夾在他們之間好像“雞立鶴群”一樣。

教學樓到食堂要走10分鐘，空裏吳棣已經向他介紹了他同桌，那個冷漠臉的帥氣高個子，名叫周恨。

周恨帶小弟似的走在最前面，林嶼漸漸發現他們這一夥人走過來， 學校裏原本四面八方的人恨不得立刻彈開十米遠，為他們閃出一條金光大道來， “周恨的小弟們”見林嶼眼含疑惑，又哔哔：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身為咱們學校的風雲人物； 一個長得賊帥、 打架賊兇、 天天趴桌子睡覺都能考年級第一的男人！ 男生見了拳頭緊握，女生見了春心蕩漾 ，學霸見了淚流滿面的校草兼學霸兼校霸、自然有一出門就如走紅毯一般的待遇。”

吳棣說完佯裝擦眼淚，挨了旁邊勾着他脖子的男生一記彈腦門。

鄭磊也跟着打岔， “咱們恨哥，人如其名，招恨吶! ”

周圍人無不為這從頭到尾充滿了裝。逼。氣息、卻句句都是大實話的彩虹屁鼓掌 。

前面的周恨聽笑話似的，頓了兩步等到跟上前的林嶼，對上他清澈幹淨的眸，擡手呼嚕一把小同桌的頭發。 溫聲道: “別聽他們逼。逼，以後，哥罩你。”

吳棣“哎呦”的有樣學樣，跳起來扇旁邊男生的腦門， “ 以後，哥罩你！ ”

“滾！ ”

林嶼內心再次感嘆這些人真的好自來熟，好像他們的字典裏沒有陌生人這三個字。反正放到他那邊的學校，絕不可能在第一天和一個新來的走這麽近。

中午有午休卻不準回宿舍只許趴桌子上睡覺這一點，南北方學校倒是默契的達成了共識， 一群人又鬧哄哄的回到教室。

食堂的飯菜口味重，林嶼沒有水杯，口渴的他盯着周恨放在自己桌上的可樂。

瓶蓋握在手裏才發現是沒有開封的，林嶼唇角微微上揚，可惜剛擰開蓋，帶着氣的液體就猛的噴出來，灑了林嶼一手，連褲子都沒能幸免。

他驚呼的一聲使前面的鄭磊回頭， “ 卧槽，誰給你晃的，我這有紙。 ”

“謝謝。 ”

原來不是對新同桌的示好，而是東道主的下馬威！ 林嶼擦着褲子憤憤地想。

周恨放完水回到座位時，見林嶼擡頭瞪了自己一眼，那眼神奶兇奶兇的，倆人桌子中間的可樂就剩平底一點。

剛想和這來之不易的小同桌說幾句話，人家已經趴在桌子上，只給他看個後腦勺，這小後腦勺還挺圓。

周恨迷惑，剛才那什麽眼神，生氣了嗎？幹嘛生氣，難道和班裏女生那樣，氣自己上廁所不帶他？怪不得這小男孩長得就挺像小姑娘，校霸用他的直男思維錯誤地總結道。

直到下午上課，林嶼也不肯講話，可偏偏老天爺捉弄他，叫他在下午第一節課上就出了醜。

歷史老師是個儒雅的資深老教師，他用磁性和帶有厚重感的嗓音講課，分析定義、梳理關鍵點，通完這一課後開始點名學生複述。

一眼掃過去，揪到最後排半垂着臉的陌生面孔,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班裏來新同學了，那麽這節課最重要的知識點讓新同學講一下，新同學，請你複述一下，馬。克。思。主。義。對中。國歷史發展的重大意義。 ”

林嶼中箭一般僵硬了片刻，之後緩緩站起來，頭盯着課本，上面明晃晃的寫着歷史老師要的答案，他卻艱難的張開嘴，安靜的教室裏，他仿佛聽見自己加速的心跳聲。

“ 近代以來，在逆境中---”

有人挪動凳子，鐵藝的凳子腿摩擦地面發出尖銳的聲響，林嶼原本吊在喉嚨的心一梗， 大腦徹底崩了，嘴上也開始卡頓。

“ 在逆、 逆境中、 頑強拼、拼搏的中華民族、迫、迫切、 需、需要、科學…… ”

還不等他結結巴巴的念完，靠門位置一直撐着腦袋向後看他的一個男生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随即，全班像炸開鍋一樣哄堂大笑。

盯着歷史書上清晰字體的林嶼雙耳翁鳴，眼睛也開始失焦，他還站着，後背卻像抽掉了每一根骨頭，窩囊的佝偻着。

耳邊聽見的笑聲慢慢變成尖銳的怒罵、 爸爸與那個女人的争吵、他的小狗在臨死之前的哀嚎、 媽媽落在地上的聲音……

前座吳棣和鄭磊向他投來擔憂的目光，周恨陰嗖嗖的眼神凝視帶頭笑的讨厭鬼， 一手扶着講臺的歷史老師也看出了林嶼的異常。擲地有聲的讓大家安靜，班裏漸漸安靜下來，林嶼還站着，這種安靜讓他更加恐懼。

笑吧，盡情笑，等你們笑夠、習慣了，我就不需要再去想尊嚴是什麽東西。

“ 新同學初來乍到，太緊張而已，大家不要起哄，這種事不值得笑，我再請另一位同學複述一遍，你先坐下…… ”

之後歷史老師再說什麽，林嶼便聽不清了，他又開始放空自己的大腦，屏蔽外界的一切，因為情緒的不穩定，些許信息素的氣味也無意釋放出來。

收回死亡凝視的周恨順着清甜的蜜桃味側臉，餘光瞥見只有他自己才能看見的光景，一坨毛絨絨的白毛球從林嶼的後腰冒出來，以極其微弱的幅度抖動着，周恨皺起眉，手不受控制的接近。

抓住了，柔軟的毛絨絨，與此同時，被人捏住“要害”的林嶼睜大眼睛，兔耳朵險些也被刺激的當場冒出來。

他一哆嗦，對上周恨無辜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