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chapter017

chapter017

四野荒蕪。

枯草足有膝蓋深。

傾城抱緊膝蓋蜷縮成一團。臉上髒兮兮的，頭發粘在臉龐。白色的衣裳黑一塊，紅一塊，斑斑駁駁的，染了彩一樣。她一動不動的抱坐着。仿佛已經沒有知覺。身後是一塊半廢的石塊。為她小小的孱弱身子擋去了些許的勁風。

冬練三九。刺骨寒風陣陣。滿野枯草嘩嘩響。地上結了碎冰。她頭發上也落了許多冰霜。嬌小的嘴唇已經變紫。臉色白得吓人。睫毛上也有碎碎的霜屑。

她一動不動的坐在地上。

直到有人從她前面走過。而且不止一個人，應該有好多人。地上的碎冰被踩的嚓嚓響。來人從她面前緩緩走過。忽然有人喊了聲“停。”帶着低低的輕咳。

所有人都停下了。

接着一雙白色皂靴走到了她面前。那人低頭凝視了她一會，半蹲下來。手裏捧着碗熱湯。熱湯裏飄着幾塊香噴噴的肉片。

“小妹妹，這是我們宮主送你的。趁熱喝了吧，暖暖身子。”女子笑盈盈的蹲下。傾城總算慢慢的擡頭看她，一時愣住了。女子的笑容讓她倍感親切。和娘親的笑容一樣溫暖。霧氣泛上眼眶，她終于可以動了。視線也變得模糊。

“你家人呢，怎麽一個人在這，身上還弄得……”女子憐惜的問，往她身上一瞧，忽地停了口。注意到她身上濡了好多血。雖然已經幹了。但江湖人一眼便看出來，那是人的血。

女子立即聯想到了什麽。神色一悲，嘆息一聲：“可憐的孩子，來喝點熱湯。”

她把熱湯碗送到她嘴邊。耐心的看她。

傾城這才收回視線。然後看了看斜前方的隊伍。她忽然起身，似乎忘記了身上的傷口和被凍的僵硬四肢。顫巍巍撞翻了女子手裏的湯碗。

她頭也不回。

直沖那隊人馬跑去。中間摔倒好幾次，胳膊腿上擦破了皮，渾身凍麻。連哆嗦都不會打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摔倒。一次又一次的艱難爬起來。終于跌跌撞撞的跑到了隊伍中唯一的一頂轎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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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撞翻碗的女子站在她原來一動不動坐着的地方前遠遠的看她。目中帶着疑惑，再看了看地上翻掉的湯碗，裏面的湯全都傾了出來。在地上冒着熱氣。

所有人都驚訝的看着這個突然不顧一切沖過來的小女孩。兩只又粗又黑的麻花辮拖在前面。臉上髒兮兮的，頭發粘在一起。身上的衣服破得有些不成樣。可是仍掩不住她臉上漂亮的姿色。才這麽小，已經長成這樣，長大了還得了。

待衆人驚醒現在不是考慮這種問題的時候。一只修長白淨的手挑起了轎簾。轎中人冷峻的面容細細打量筆直跪在轎外的小女孩。

“什麽事？”他的聲音跟他的人一樣冷。

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眼中更沒有對小女孩的遭遇表示同情。仿佛喜怒哀樂在他眼裏都只是奢侈、無用的玩意。

“請你教我武功。”小女孩重重的對她磕頭。

男人凝着她不語。目光在她嬌小的身子上打量。

“請你教我武功，我聽你的話，只要你教我武功，讓我做什麽都可以。”她一遍一遍的用頭撞着冰冷的地面。小小的額頭上黏上一塊塊碎冰。在微弱的陽光照射下閃着點點晶光。

“請教我武功，求求你，求求你……”

仿佛她的額頭是鐵做的。一點都不疼，不覺得冷。

“宮主，這……”先前給她送熱湯的女子回來了。站立轎旁不忍的看向轎中男人。

轎中男人捏着拳頭抵在薄唇上咳了幾聲。唇色有微微的蒼白。冷峻的臉上還是面無表情。墨色的發絲有幾縷垂到耳鬓。發頂幾根黑色的鴉羽挽着。眉心一枚梅花嫣紅欲滴。

襯得男人美輪美奂。

傾城還在拼命磕頭：“求求你，教我武功。”

低低的咳嗽聲從轎中傳來。男人修長的手指收回，青色轎簾跟着放下。

傾城磕頭磕得更急。以為男人要走，聲音也帶了顫抖：“求求你，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求求你。”

半晌。

男人冰冷的聲音飄了出來：“帶她一起上路吧。”

聲音雖小。

可是傾城聽清楚了。女子聽了也是一喜。傾城眼中終于感激，開心的流出了淚：“謝謝，謝謝，謝謝你……我一定不會忘了報答您……”

“起來吧。”女子可憐的拉起她。傾城身子一軟，癱到地上。開心過後才知手腳已經麻木的不能動了。女子搖頭，再次将她拉起。雙手放在她胳膊底下支撐着。讓人拿了條厚毛毯過來，往她身上一裹。抱着她一起坐上馬。

縮進暖融融的毛毯裏。渾身的緊繃跟着漸暖的身子慢慢的放松下來。越來越沉的眼皮終究敵不過濃濃的睡意。很快她躺在那個送熱湯給她的女子懷裏睡着了。

睡夢中她似乎看到了爹爹，娘親，還有姐姐。一家人圍着半舊的四腿桌吃晚飯。家裏窮，吃得并不好。可是一家人都很開心。氣氛其樂融融。

她在夢中吧吧嘴。輕輕笑了出來。原來全家人都沒事。原來只是做噩夢啊。爹娘照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姐姐照樣在廚房燒飯，有時候鼻頭碰了灰。樣子很好玩。她照樣蹲在水井邊洗菜。牛餓了就切草料給它，雞鴨餓了，就和食給它們。閑下來就和姐姐搬張凳子到屋檐下曬太陽。冬天她們一起玩雪球。

姐姐還和她約定說。将來誰若有了心上人，就一定要和對方說。她打趣說，姐姐這樣的妙人兒，将來肯定迷死一大街。

姐姐捏她鼻子，同樣打趣：我的妹妹傾國傾城，将來一迷，肯定迷死一座城。

她假裝生氣不理她。

姐姐伸手撓她，撓得她渾身癢。然後兩個人追得滿院子跑。鴨子在院子裏亂拍翅膀，嘎嘎叫。雞也跳上跳下亂飛。

只有草棚裏的牛兒眯眼曬太陽打瞌睡。粗黑的尾巴一甩一甩。

……

不知走了多久。隊伍停了下來。傾城也睜開了眼。周圍已經暗下來。墨藍的天空挂上幾顆星光。她在外面凍了好幾天。這會盯着身上的厚毯子感覺不真實。

但是周圍冰冷的一切，前面青色的軟轎。許多陌生的面孔都提醒着她。剛才的才是真的夢。而那被自己稱為噩夢的夢才是現實的。

“這裏是梅花宮，以後也是你的家了。”女子将她抱下，對她說：“等會帶你去漱洗，換身幹淨的衣裳。洗完後去吃點東西。”

傾城頭微微垂着道謝：“謝謝姐姐。”

女子溫柔的摸摸她的頭。那頂軟轎已經被四個人擡了進去。女子拉着她的手跟在後面走。轎子在石階前停下。石階很高，一直斜着往上。似看不到頭。轎簾打起。一個男人彎腰走出來。玄色寬袍廣袖，襯得他整個人更加氣質出塵，冷峻非常。

他看了看臺階。拳頭抵着薄唇又微微咳了幾聲。看也沒看衆人一眼，然後一路往臺階上走去。後面跟着好幾個持劍的弟子。

臺階後面是很寬敞的宮殿。朱色大門有幾米高。女子牽着她的手跟在衆人後面一起進去。傾城擡頭看了看，那位宮主的男人帶着幾個弟子往別的方向走了。

女子帶她走的是另一個方向。

傾城自知身份。所以洗完澡換身幹淨衣服後。勤快的把髒衣物收拾好。已經不能穿了，抱去廢簍筐裏丢了。随後女子帶她去飯堂吃飯。

裏面有好多年齡跟她差不多，或比她大的弟子。女子一帶她進來，所有小弟子都擡頭看她。傾城看看衆人，抿緊唇角。

好多男弟子驚喜的伸長脖子看她：“你看，她長得好可愛，好漂亮。”

而一些不服氣的女弟子則發出不屑的哼聲。

“秋菊姐，她是誰啊？”

一個年紀大概十三四歲的站起來指着傾城問。

“她是宮主新收的弟子。以後你們要多關照她。她是個很可憐的姑娘。”

聽到這裏。傾城手不自覺的攥緊袖口。牙齒咬着唇瓣。閉上眼，腦子裏閃現那一晚滿堂血腥的畫面。

秋菊轉過頭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傾城松開咬嘴唇，看向衆人道：“大家好，我叫葉傾城。”

“葉傾城……”一群小弟子中間叽叽喳喳笑開來：“還真以為自己傾國傾城了，不知道她爹媽怎麽起名的，大概嫌自己們不夠好看，所以才……”

“不許侮辱我爹娘。”傾城胸口怒火燃燒。

“我就侮辱怎麽了？”又一個女弟子站了起來。對那個先前說話的十三四歲女孩眨眨眼。

“鬧夠了沒？”秋菊眉頭蹙起，轉向那個大的女孩說：“湘靈，你爹爹生前向有俠義之名，身為女兒應該向她學習。還有你們平時的課都上哪去了。師兄弟姐妹間要懂得互相照顧。”

然後拉了傾城。指了指外間廚房道：“以後每次吃飯到那裏去取就行了。”

傾城點點頭。謝了秋菊。然後自己去廚房拿了飯。回到飯堂，找個空位坐了。秋菊怔怔的看她好幾眼，最後跟她說以後有什麽不懂的問她旁邊正埋頭吃飯的那個女孩就行了。

傾城再次謝過。

那個埋頭吃飯的女孩擡頭對她微微一笑：“你好，我叫慕容敏。”

“你好，我叫葉傾城。”傾城禮貌的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