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仇家

仇家

事已至此，蘇闵也沒辦法了。

老老實實在公司坐班，看着師傅把錄音棚的設備都裝齊全了，和崔妍寧他們對好接下來的工作排期和錄制日程，從明天開始《聲聞》就要正式一起錄制了。

蘇闵方冉和喻白排排坐在休息區的沙發上，他們從茶水間拿了好多飲料和小零食，恨不得立刻把邊予辰吃空。

不遠處的錄音棚裏，崔妍寧和邊予辰還在談着事情，一旁的許濤戴着耳機認真地調試着設備。

沒了往日邋遢頹廢的模樣，許濤剪了頭也刮了胡子，整個人十分精神清爽，鼻子上還架着一副銀邊眼鏡。

蘇闵感嘆：“濤哥有多少年沒這麽認真過了？”

許濤一向是他們公司的摸魚大師，每次上班都跟要上刑一樣，能拖到最後一刻做的事情絕對不會早一秒鐘。不過他是公司的老人了，業務能力也對得起他摸的魚，江尚陽對他的要求一直是只要不離職，他想幹什麽都可以。

“闵哥你這就格局小了，”方冉朝錄音棚擡了擡下巴，“濤哥上一周可就沒有在晚上十點前下過班。”

蘇闵有點震驚：“真的假的？”

喻白解釋道：“因為邊總說了，我們現在是有加班費的，加班時間按最高工時計算，節假日加班工資再翻三倍，而且晚上九點以後回家可以打車報銷，濤哥現在可是恨不得直接住在公司。”

蘇闵搖了搖頭。

還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啊。

—

等所有事情都忙完以後，差不多也快到下班時間了，邊予辰忽然提出要帶大家去團建。

“我們找個地方一起吃頓飯吧，”邊予辰從錄音棚出來就直奔大家的工位區，“這幾天大家也都辛苦了，明天《聲聞》就正式錄制了，我請客，也算是給大家鼓鼓勁。”

江尚陽立刻附和道：“沒錯沒錯，正好大家也很久沒有一起聚聚了。”

這個老板當的，現在俨然一副小弟的樣子。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起來——

“哇喔，邊總豪氣！”

“好啊好啊，今晚不醉不歸！”

……

在一片熱熱鬧鬧的氛圍下，一旁的蘇闵佯裝不經意地皺眉道：“诶那個，我的胃有點不太舒服，你們晚上去玩吧，我就不去了哈。”

其他人還沒吭聲，邊予辰立刻接話道：“既然胃不舒服，那就更不能空着肚子了，我們可以吃點清淡的，我知道一家潮汕菜還蠻不錯的。”

“闵哥你怎麽樣啊？沒事吧？”

周圍人也紛紛發出了關懷的問候。

身側的方冉偏頭低聲吐槽道：“闵哥，你的演技還真是拙劣啊……”

蘇闵嘴角一抽，刀了她一眼，立刻話鋒一轉：“哦對，我差點忘了，我今晚還約了裴雲嘉來着。”

江尚陽煽風點火：“那剛好可以叫上他一起啊！好久沒見這小子了。”

裴雲嘉和他們熟的簡直就是致遠的編外人員。

“不行——”蘇闵補充道，“裴雲嘉他腿受傷了，出門也不太方便，我們是打算今晚就在家裏随便對付點。”

這倒是真的，裴雲嘉上個月出去玩摔斷了腿，一連發了十幾條朋友圈訴苦，恨不得宣告全世界。

“家裏好啊，”傻乎乎的喻白還接話，“要不然咱們直接點外賣去裴哥家裏吃吧，我都想念他家的酒櫃了！”

他們一夥人之前也經常去裴雲嘉家裏玩，又是打游戲又是開party的，可謂是十分熟門熟路。

也不怪大家非要拉着蘇闵一起去，以前這種團建蘇闵都是削尖了腦袋往上湊的，作為e人代表，蘇闵簡直是每次團建的靈魂，無論是控場還是活躍氛圍，他都是一把好手。

話都說到這裏了，喻白還挺高興：“那我給裴哥電話說一聲吧！”

“你小子——”蘇闵直接一把搶過喻白的手機，伸手攬住他的脖子給他強制閉麥。

話題一下子僵住了，蘇闵大腦迅速轉動着，試圖再找點別的借口。

就在衆人都等着蘇闵發話的時候，邊予辰主動開口給了臺階：“要不大家去我家怎麽樣？想吃什麽可以随意點，還可以照顧下不同人的口味，我家裏還有些燒烤工具，咱們想自己做點什麽也挺方便的，想喝酒的也是統統管夠。”

“剛好我的新租的房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就當是給我暖暖房。”

說到這裏，蘇闵才想起來他本來是該回S市的。

“至于你那位朋友——”邊予辰看向蘇闵，嘴角揚着促狹的笑，“不如我們開車去接他一起？”

這是要蘇闵無論如何都要去吃這頓飯了。

“不勞大駕了，”蘇闵呵呵一笑，“他怕見生人，不用管他了。”

—

整個工作室加起來也就十來個人，邊予辰開着帶了五個人走在前面，給剩下的人打了兩輛車。

出租車上，方冉和崔妍寧一左一右夾擊着蘇闵，兩人對視一眼就開始了審訊。

“提問，”方冉手握成拳舉到蘇闵面前，“你和邊總是不是早就認識啊？你們兩個是什麽關系啊？”

蘇闵眼睛都不眨：“仇家。”

“仇家？我不信。”崔妍寧也十分八卦地湊上來，“仇家能給我們這麽好待遇，還幫我們把設備全部翻新？”

蘇闵不屑：“他家裏那麽有錢，這些事對于他來說也不過是灑灑水。”

“況且你們不知道嗎？”蘇闵一本正經，“對敵人最大的羞辱，就是拿他最想要的東西踐踏他的尊嚴。”

前排的喻白扭頭過來：“可是闵哥，我看你這十倍薪酬接的也挺開心的啊。”

方冉和崔妍寧立刻發出爆笑，蘇闵一巴掌把喻白的腦袋推回去了。

方冉邊笑邊道：“沒關系，我不介意用錢羞辱我，狠狠踐踏我的尊嚴吧哈哈哈……”

崔妍寧也調侃道：“闵哥騙騙姐妹們得了，千萬別把自己也騙了啊。”

蘇闵吃癟，拒絕和他們再說話。

—

出租車很快就開到了目的地，蘇闵一下車就蒙了。

這家夥怎麽開到他家了？

邊予辰暫時将車停在了小區門口的車位上，江尚陽從車上下來就樂了，扯着嗓子道：“喲，這不是小闵住的小區嗎？邊總你也住這裏啊？”

邊予辰鎖好車走過來，瞥了一眼一旁的蘇闵，不動聲色道：“是嗎？那還真是巧了。”

邊予辰帶着衆人往家裏走，蘇闵也顧不上別人怎麽看了，直接擠到邊予辰身邊，朝他小聲咬牙道：“變态！跟蹤狂！小心我去警局告你！”

“闵神說話我怎麽聽不懂呢？”邊予辰的表情無辜又茫然，“我只是想離公司近一點，住在這裏的同事應該也不少吧？”

邊予辰這話倒是不假，他們公司在郊區的一個産業園裏，附近能住的地方本來就不多，在這裏租房子的上班族還挺多的，就致遠工作室的這十幾個人裏還有三個是住在這個小區呢。

正這麽想着，身後就傳來了竊竊私語——

“沒想到我們居然和邊總住在一個小區啊……”

方冉還在一旁出馊主意：“這樣你們以後可以直接蹭邊總的車來上班啊，省打車錢了！”

真是沒出息……

蘇闵含恨閉麥。

這路線越走越熟悉，蘇闵又偏頭看向邊予辰：“你不會還和我住一個單元樓吧？”

“那倒是沒有，你那個單元樓——”邊予辰語氣一頓，突然變得十分誠懇，委婉地斟酌出一句點評，“戶型有點小。”

蘇闵：“……”

邊予辰這句話确實是真心實意的，他們路過了蘇闵住的單元樓，徑直穿過了一個小花園來到了小區裏的別墅區。

三層樓的小別墅伫立在眼前，邊予辰打開門領大家走了進去。

入眼是一片單調的黑白配色，偌大的房間裏一共也沒擺幾件家居，不遠處的落地窗還挂着只裝了一半的窗簾，一看就是剛搬進來不久。

邊予辰邊解襯衣扣子邊道：“大家随意坐，也可以随意轉轉，外面的院子裏有房東留下的燒烤工具，酒櫃在廚房旁邊，想喝的也可以自己去拿，剛才我在路上已經點了一些食材，估計一會就送到了，我先去給大家切點水果。”

說罷，他就自覺去廚房幹活了，江尚陽也十分又眼色地跟過去幫忙。

其他人還是有點局促，畢竟是來了領導家裏，說話也不敢大聲。

看着邊予辰進了廚房，他們也松了一口氣，不過這個家雖然大卻實在沒有什麽可玩的，不像裴雲嘉家裏擺滿了各種游戲機，邊予辰家裏的客廳連個電視都沒有，入眼只有冷冰冰的黑白色調。

大家都四散着到處去逛了，蘇闵的注意力卻被一處角落吸引。

他走到沙發後面的樓梯拐角處，那裏有一個巨大的落地書櫃，有幾捆書淩亂地擺在格子裏，一看就還沒來得及收拾，但眼前齊眉的格子裏卻整齊地擺着一張五人合照。

照片裏的五人都穿着水藍色的校服，最中間的人呲着大牙笑的無比燦爛，他左右手一邊攬着一個高高瘦瘦的狐貍眼，一邊攬着一個眼下帶着淚痣的乖乖牌，而在三人的兩側就站着蘇闵和邊予辰。

蘇闵環抱着胳膊一臉傲嬌地擡着下巴，而另一側的邊予辰則是站的中規中矩，面無表情地看着鏡頭。

“哇，”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方冉驚訝道，“你們這麽早就認識了啊？是同學嗎？”

“也不一定吧，”崔妍寧伸手指了指邊予辰的衣服，“邊總的校徽和他們三個都不一樣诶，說不定是臨校的。”

蘇闵收斂了眼神，哼哼唧唧地小聲吐槽：“外校狗…天天往我們學校混……”

“難道不是你們齊賢找我去做學術交流的嗎？”

不用想就知道是邊予辰在接話茬，蘇闵回頭，見邊予辰正端着個果盤看着他。

崔妍寧指了指照片：“邊總，您和闵哥是同學嗎？”

邊予辰點了點頭。

“報告——”方冉趁機告狀，“邊總，闵哥剛才說和您是仇家。”

邊予辰認真思考了一下：“這麽說也可以。”

蘇闵嘴角一抽，懶得理他們，直奔小院子裏去了。

此時點的外賣都送到了，他們在院子裏支了一張大桌子，餐桌上擺滿了各種食物和飲料，又是披薩漢堡又是火鍋炒菜，旁邊還架着一個爐子在烤肉，主打一個中西合璧的混搭風。

蘇闵坐下後瞥了一眼餐桌，看到邊予辰還真給他點了潮汕菜，清淡的砂鍋粥在一衆誘人的美食裏顯得格格不入。

大家都落了座，一起邊吃邊聊，酒過三巡也都和邊予辰熟絡了許多。

看着邊予辰活絡氣氛時輕車熟路的樣子，這也是蘇闵最佩服他的一點，任何事情無論他喜不喜歡，只要他想做就一定能做好。

玩着玩着社交狂魔方冉又再次出征了，她舉着一瓶剛喝空的酒瓶嚷嚷道：“來來來，玩真心話大冒險啊！”

從她站起來的那一刻，蘇闵心中就騰起不祥的預感，再次聽到這個晦氣的游戲，蘇闵忍不住皺眉吐槽：“你土不土啊，每次都玩這個老掉牙的游戲。”

“我倒是想玩別的，”方冉攤攤手，“邊總這裏沒得可玩啊。”

确實，麻将撲克游戲機，邊予辰這裏什麽都沒有。

不再和蘇闵掰扯，方冉直接看向了江尚陽：“玩不玩啊陽哥？”

江尚陽也喝高了，拍了拍桌子：“來！”

見領導都發話了，大家立刻在桌子上收拾出一片空地玩了起來。

前兩輪是江尚陽和喻白輸了，兩人一個被逼問家裏的私房錢都藏在哪，一個被架着和身邊人喝了交杯酒。

氣氛越來越熱鬧，第三把輪到方冉轉酒瓶，她朝身旁的崔妍寧使了個眼色，接着酒瓶轉了一圈就在蘇闵面前停了下來。

蘇闵扶額。

他就知道……

“那我問了哈，”方冉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道，“提問闵哥，你的初吻是發生在什麽時候？”

話音未落蘇闵就怒了：“方冉你有完沒完？”

“喔噢——”

衆人都發出了起哄聲，參加過蘇闵生日會的都知道，他上次就被問了相關問題。

方冉一臉體諒：“闵哥，如果不方便回答的話，你還選擇大冒險哦。”

蘇闵才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他選擇喝酒。

酒瓶子還沒拿起來，斜對面的邊予辰發話了：“胃疼的人也不适合罰酒吧。”

蘇闵今晚為了維持“胃疼”的人設，确實沒有碰酒。

“好說好說，”方冉指了指蘇闵杯子裏的果汁，“哥你就喝你杯裏那果粒橙吧，昂~”

語氣輕松的活像哄小孩子。

恥辱——

蘇闵含恨幹了一杯果粒橙。

下一個輪到崔妍寧轉酒瓶，結果好死不死的，她也轉到了蘇闵面前。

麻了，蘇闵徹底認命了。

“闵哥，我想問的是，”崔妍寧嘴角一勾，壞笑道，“你初吻是在高中的時候嗎？”

“噗哈哈哈哈——”

這個問題一出，大家就在蘇闵氣急敗壞的表情中笑成了一團。

“這個坎過不去了是吧？”

蘇闵拍着桌子站了起來，擡眼卻對上了邊予辰的表情。

那人坐的舒舒坦坦，嘴角噙着笑，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想說的話都吞進了肚子裏，蘇闵坐下，含恨幹了第二杯果粒橙。

方冉笑得花枝亂顫，指着蘇闵揶揄道：“看闵哥這表情，絕對是高中！絕對是哈哈哈！”

酒瓶子又轉了幾輪，到喻白的時候，他一把轉到了邊予辰面前。

就在這傻孩子糾結要問什麽問題的時候，方冉直接起身繞到了他座位旁，在他耳邊囑咐了幾句話。

接着在方冉警告的眼神下，喻白一臉為難地看向邊予辰：“邊總，我要問的是，你、你的初吻是發生在高中嗎？”

空氣一瞬間安靜了。

剛剛在小聲聊天吃東西的人也都停了下來，所有人都在等着邊予辰的答案。

這不是蘇闵，他們不敢起哄，但是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連蘇闵都忍不住放慢了呼吸，雖然沒喝酒，耳朵卻隐隐有些發燙，他忙拿起杯子小口喝起果汁。

在大家的注視下，邊予辰緩緩道：“不是。”

“是在初中。”他補充了一句。

此話一出，氣氛莫名有些更沉默了。

誰也沒敢接話，一旁的江尚陽連忙起身拿過酒瓶：“來來來，該我了。”

崔妍寧注意到蘇闵臉色有些差，偏頭小聲讨好道：“沒事吧闵哥，你不會生我們氣了吧……”

“沒事，”蘇闵放下杯子，“胃疼。”

這次是真的胃疼了。

游戲玩了兩把，又有人轉到邊予辰，那人估計也想不到要問什麽，随口說了句：“邊總，老聽你叫闵哥闵闵，這是他小名嗎？”

一個泛善可陳的問題。

但邊予辰卻沒有回答，而是選擇了喝酒。

他們這一下直接喝到了淩晨一點，等一大半人都喝趴下了，才說要結束這場局。

住在附近的人先一步走了，意識還清醒的人也在用手機打着車，喻白和江尚陽幫着邊予辰收拾殘局，蘇闵找準機會往大門口移動。

一步兩步……

“沒喝酒的人不留下來照顧一下同事嗎？”

誰在說話？反正我聽不到！

“蘇闵，過來幫忙。”

叫全名了。

蘇闵腳步一頓，嘆了口氣往回走。

等院子都收拾幹淨了，蘇闵和邊予辰扛着最後兩個醉鬼出門，把他們成功送上了出租車。

那送完人肯定就各回各家了呗，但他們倆的家在一條道上。

月色朦胧，相顧無言。

兩人一前一後往小區裏走着，蘇闵本來以為邊予辰又會說些逗弄他的話，但邊予辰卻一聲沒吭。

直到走到了岔路口，眼看着蘇闵要往單元樓裏去了，邊予辰才叫住了他。

“敏敏，其實——”邊予辰閉了閉眼睛，“其實能看到你真進了這一行，我還挺高興的，真的。”

他今晚也喝了不少酒，說話的語調都不自覺染上了醉意：“我有時候都不敢想……”

那天在漫展的舞臺上看到蘇闵後，邊予辰先是震驚，接着就是一股難以言喻的欣喜湧上心頭。

我有時候都不敢想，如果因為當初的事情，你沒有實現自己的夢想的話——

你該怎麽辦？

而我…又該怎麽辦？

邊予辰後面的話沒有說完，但蘇闵卻像是知道他心裏怎麽想的一樣。

在夜色的加持下，混亂的思緒總讓人感到煩躁，蘇闵握了握拳，最後還是忍無可忍道：“邊予辰，你——”

“差不多得了，”字從牙縫裏蹦出來，“矯情。”

蘇闵轉身往單元樓裏走。

邊予辰彎了眼睛，高聲道：“明天見，敏敏。”

說罷，他也往小路深處走去，只是他沒聽到，身後遠遠傳來一句低不可聞的回應：“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