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離婚

離婚

蘇邵臨帶着蘇闵回了家，兩人一路上都出奇地安靜。

蘇闵一直在回想有關蘇邵臨的過往，他突然發覺自己對于這個父親的記憶是如此的模糊，以至于今天他才感覺到他們之間是這樣的陌生。

印象中的爸爸總是沉默的，內斂的，溫和的，從不斤斤計較的。

他總是忙于工作，很少按時回家，蘇闵記得自己小時候剛記事時，有一陣子蘇邵臨去外省出差了好久，回到家後看見獨自在院子裏玩的蘇闵，彼時的蘇闵第一反應是跑過去問道“叔叔你找誰”，而後才反應過來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爸爸。

還有一次上小學時蘇闵拿了學校期末發的獎狀，興奮地想要給爸爸看一眼，最後卻眼睜睜看着時針轉到晚上十點，抵禦不住困意而沉沉睡去……

但要說蘇邵臨對家庭漠不關心也是不準确的，他從來沒有缺席過蘇闵的每一場家長會，每一次生日宴，還有家裏所有的節日團聚。他會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滿足蘇闵的一切要求，從來不會因為蘇闵犯錯而像蔣淑一樣對他批評說教，也不會因為蘇闵取得什麽成績而對他過分誇贊。

好在蘇闵也從來沒有發覺這一切有什麽不對，他滿足于蘇邵臨點到為止的關心，只是回憶如積羽沉舟，直到今日他才驚覺其中的疏離與冷漠。

或許錯的不只是蘇邵臨，蘇闵回想起他上次問他—— “如果有一天爸爸和媽媽分開了，你能接受嗎”當時他是怎麽回答來着——無所謂……

其實那時的對話已經向他宣告了蛛絲馬跡，只是他也過于冷漠，冷漠地覺得爸爸難以忍受那時暴躁多疑的媽媽也是情理之中，冷漠到認為父母之間的事情他可以置身事外。

一路上，蘇闵一直陷入回憶與反思，他想要和蘇邵臨說點什麽，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蘇邵臨沒有把車停到停車場，而是直接停到了家門口，正當蘇闵準備解開安全帶下車時，蘇邵臨遲疑地開口問道: “小闵， Jeff他……真的是你邊叔的兒子嗎”

“Jeff——”聽到蘇邵臨還敢提這個名字，蘇闵氣得一拳捶在了車門上，拉高音調大罵起來， “什麽狗屁Jeff

他叫邊野!是邊予辰他爸媽在美國領養的狗雜種，你知不知道他有多恨邊予辰一家，有多讨厭我你居然會跟這種人厮混到一起!你對得起我媽嗎”

見蘇闵氣得渾身發抖，蘇邵臨忙不疊解釋起來: “不是這樣的小闵，我和Jeff……我們，我們就是偶然在網上認識的，他，他沒有你想的那麽壞…我知道你們都接受不了，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媽，本來我是想着，想着等你高考結束後我就和你媽商量離婚的……”

“你還不明白”蘇闵氣極反笑，盯着蘇邵臨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如果不是你的好情人打電話給我和我媽，我們怎麽會撞破今天的事情他根本不愛你，你懂嗎他就是想利用你來報複他們家，來滿足他那扭曲又肮髒的心!”

見蘇邵臨默不作聲，蘇闵甩開車門下了車。

回到家後，他推開門就開始喊蔣淑: “媽，媽我回來了——”

屋裏黑漆漆的一片，冷清的沒有任何回應，蘇闵蹙眉開燈，又徑直上樓去了蔣淑的房間。

他以為蔣淑女士只是一時情急被氣昏了，既然蘇邵臨剛才都去接他了，那蔣淑應該也已經回家了才對。

“媽——”蘇闵敲響了房門，低聲喚道， “媽，我回來了，你別生氣了。”

他用力一擰門把，房門打開，裏面仍舊空無一人。

蘇闵轉身快步下了樓，此時蘇邵臨剛剛推門進來，整個人身形落魄，魂不守舍。

蘇闵上前一步皺眉問: “我媽呢”

蘇邵臨身體一僵，沒有立刻回答。

“我媽不會被你氣的還在醫院躺着呢吧”蘇闵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還是說他幹脆離家出走了”

蘇邵臨平靜地望向兒子，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小闵，你不要慌，你媽她……她被确認尿毒症晚期，目前已經正式住院治療了……”

蘇闵腦子一懵，感覺全身都麻木了。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扯着嘴角艱難問道: “開，開什麽玩笑我媽從來沒生過病的，從小到大我都沒見她頭疼腦熱過，怎麽會得什麽尿毒症”

蘇邵臨加重了撫在兒子肩膀上的力道: “是真的，你媽一年前就确診了，她怕我們擔心才沒說出來——”

“你胡說!”蘇闵大吼一聲，眼眶迅速紅了一圈， “你剛才怎麽不早說你一定是騙我的，我要去找我媽，我要去找我媽!”

說着，蘇闵就掙開蘇邵臨的束縛往外跑，蘇邵臨連忙反手拉住他: “你聽我說兒子，你媽的病情已經穩住了，我也給她請好了護工，她也想見你，只是——”蘇邵臨上前一步攬住蘇闵: “只是我們需要給媽媽帶一些日用品過去，等我們收拾好了再一起過去看她，好嗎”

這一刻，所有的矛盾，憤怒，怨恨和懊悔都化作了無盡的痛苦。

蘇闵安靜下來，流着淚啞着嗓子問道: “爸，我媽會沒事嗎”

蘇邵臨也紅了眼睛: “會的。”

——

蔣淑從小到大最讨厭的地方就是醫院，小時候在醫院目睹了爺爺肝癌去世，長大結婚後又在醫院送走了自己的父母，醫院讓她見證了太多的離別和痛苦。

自從生病以後，她總是精神不濟，如今住了醫院，倒像是徹底放下所有顧慮，可以好好睡上一覺了。當蔣淑再次醒來的時候，意識有片刻的模糊，她偏了偏頭，看到蘇闵正紅着眼睛坐在床邊。

蔣淑的喉嚨仿佛火烤過一般，她勉強擠出一個笑，斷斷續續道: “對不起啊兒子，媽媽不是故意要瞞着你的，本來想着不是什麽大病，先和醫生商量着治治，等你高考以後再跟你說……”

在蘇闵升高三的那個暑假，蔣淑在體檢時意外地查出了尿毒症，出結果的時候就已經是中晚期階段了，醫生和她說完以後她一個人在醫院的走廊上坐了一下午，一直到提醒她回家做飯的鬧鐘響起，她才起身離開。

蔣淑是家裏的獨女，在親戚媒婆介紹下認識蘇邵臨，後來又跟着蘇邵臨遠嫁到S市，婚後沒幾年父母就去世了，寥寥幾個親戚又都不在S市定居。蔣淑回想了一下，忽然意識到自己即使是生病了，也沒有什麽人可以傾訴，一邊是亟待高考的兒子，一邊是只想和她盡快離婚的丈夫，她似乎什麽都沒有了。

思考了很久，蔣淑還是決定先隐瞞病情自己治療。每次在醫院做透析的時候，蔣淑都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另一個時空中，被人酣暢淋漓地打一頓再狠狠抛回現實，看着體內的血液抽離又再次輸回，她總會感到一陣陣眩暈。

有一次透析結束後，她連床都沒下就暈了過去，暈過去以後她做了一場夢，夢裏她回到小時候和爺爺奶奶一起住的村莊，捧着碗坐在門檻上，聽鄰居婆婆用方言念叨着老一輩的訓話“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聽着聽着她就哭了，她忽然很想回家，想要再見爺爺一面，想要一輩子陪在爸媽身邊做他們的女兒，當她站起身想要往家跑的時候，夢忽然就醒了。

“媽你別說了，”蘇闵捂住眼睛，自責地哭起來， “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是我惹你生氣了媽……”

蘇闵像小時候每次做錯事時一樣，伏在蔣淑身邊埋頭痛哭，蔣淑伸手摸兒子的腦袋，故作輕松道: “現在不說你媽是更年期吧”

“對不起媽，我錯了……”

“你看你，搞得像我馬上就要死了一樣。”事到如今，蔣淑也無所謂了，她擡手給兒子抹眼淚， “哭哭啼啼的像什麽樣子，趕緊收拾收拾去上學去，這馬上都高考了，別在這守着我了。”

“媽你，你別瞎說……”蘇闵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我得陪着你，你讓我陪着你吧。”

說着，他又撲進了蔣淑懷裏，用盡全身力氣摟緊她，仿佛她下一秒就會消失似的。

蔣淑輕輕拍着兒子的背，柔聲哄道: “兒子別害怕…會沒事的……”

蘇闵的情緒逐漸平複下來，他本來就不是悲觀的人，哭過了也就好了。

事情既然發生了，那就努力讓它往好的方向發展，想到這裏，蘇闵抹了把臉直起身子，一臉堅定地看向蔣淑: “媽，你餓不餓”

蔣淑一時沒跟上他的腦回路: “嗯”

“我給你削個水果吧!”蘇闵撸起袖子就開始忙活起來， “媽你渴不渴我給你倒點水吧還有這個花，我今天早上帶過來的，還配了個花瓶，我去給它插上……”

病房的小桌子被蘇闵擺了一大堆東西，他把所有吃的喝的都捧到蔣淑面前: “媽，你想要什麽，都可以跟我說。”

蔣淑笑了: “媽現在就兩個心願，一個是你順利高考完，還有就是……”她頓了頓，接着道， “我要跟你爸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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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天底下所有的媽媽都身體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