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姊妹
姊妹
等回到閨房,徳琳從箱子裏拿起一卷小冊子,就着燈光細細翻閱起來,這是京師書坊刻的一部職官錄,全名叫做《大清缙紳全書》。
由“宗人府”開始,一直到各省的佐雜官兒,從親王到未入流,凡是有職銜的,無不有簡歷記載,而且每年都有更新。
她拿來細讀,是要搜索記憶,相互印證,查查和寶中堂密切的六部堂官,有哪些人是高氏熟稔的。結果還真被她找到一個,戶部左侍郎蔣惠宏,也就是蔣繼善的父親!
倒不是說這人本事多大,或者和寶中堂有多深的利害關系,而是這人之所以能夠官運亨通,就是因為他曾經救過寶中堂的命,寶中堂這才一路保舉他,哪怕此人才幹泛泛甚至極為庸俗,寶中堂都護着他,還幫他入了旗。
蔣惠宏雖沒什麽大本事,溜須拍馬和迎逢上司的本事倒不缺,尤其懂得居官之道,你看他一方面是寶中堂的私人,一方面還能和高锟保持聯絡,就能瞧出來這人的長袖善舞了。
徳琳之又想到了蔣繼善,及他對她毫不遮掩的好感。
蔣繼善是個什麽樣的材料,之前她就有所耳聞,那是一個極無能的家夥。
徳琳想到這裏,主意已經拿定,陡然覺得雙肩有股無可比拟的巨大壓力,何止千斤之重!
想擺脫這股壓力,但卻不能,因為這副無形中的千斤重擔,若她挑不起來,會傷及全家。
徳琳打定了主意,這晚反而睡得很安穩,第二天她早早醒來,寫了一紙信,就叫心腹仆人想方設法交給蔣繼善。
等到把信差送走後,一直覺得自己很堅強的她,竟然在這一刻覺得腿在發軟,跨過今天這一步,離那漫漫的未知前程就又近了些。
然等她巡視各院,安撫母親和幾位太太時,忽然又覺得有了氣力,她覺得這些都是她的,她的家人,她的房子,連那些素日不喜歡的人甚至貓兒狗兒,全都仰仗她的庇護,她是無所不能的。
就是這口氣,支撐着她,即使在被人傷害得最深時也不曾倒下。
等到蔣府的媒人上門,已經是三天以後的事情,高锟本想一口回絕,奈何這媒人面子頗大,他不能立即推掉,只說要與小女商量,問問她的注意。
誰知道徳琳一聽,竟然立刻應了。
她見高锟吃驚,就說:“若按嫁女必勝吾家的說法,以咱們家的門世,除非做了皇妃才叫般配,難不成父親就忍心我就終老家中?”
高锟道:“那個蔣惠宏做人太圓滑,未免欠誠懇。我不喜歡這個人。”
徳琳笑道:“我又不是嫁給他。”
高锟說:“讀書人和無賴不好比,咱們家也算書香門第,我怕你過去被欺負。”
徳琳滿面不屑道:“誰還能欺負得了我?”
高锟遲疑道:“你嫁過去後,是要和汪博深做親戚。”
徳琳許久沒聽到人提這個名字,如今猛然間被老父提及,宛如隐藏于心間的一枚炮竹,“轟”得把她炸得粉碎,半天才回過神,她聽見自己笑吟吟的聲音回答父親:“我和他又不住在一個屋檐下,用不着擡頭不見低頭見,哪裏有什麽尴尬?”
高锟無奈,只好同意這樁婚事。只是一來由于國孝的緣故,二來因為兒子的事情還沒解決,雙方便約好了來年春夏再議。
饒是如此,沒過多久趕上天下大赦,高柏輝的名字赫然在列。
高锟只覺得脖子裏的那根繩子驟然松弛。
春節一晃而過,正月二十五是滿人自己的“添倉節”,德琳往年都會受秀怡邀請去她們家吃飯、游園,今年她原不想去,但秀怡親自請了又情,又說親上加親,兩人難道還不如過去親密?
大概是因為這是秀怡出嫁前蔣家最後一次大宴賓朋,來的客人特別多,連訂了婚的汪博深都被請了過來,在前院應酬時俨然已經被衆人當成了新姑爺。
酒入半酣,蔣繼善又犯了那上不了臺面的毛病——耍酒瘋。
幸好他親叔叔知道這大侄子的德性,剛見他露出來一點端倪,就趕緊叫幾個家丁幫忙把人給架走,別丢人現眼在大廳裏。
饒是如此,動作還是慢了一些,蔣繼善已經在地上撒潑打滾地耍賴了。
家丁怕傷着他,不敢硬來,場面一時有些尴尬,還是汪博深出手硬把人兩手扭着,才将人送到了後院耳房。
這一路上蔣繼善又唱又叫,嚎叫不已,幾乎沒消停。
後院的女眷和女賓們聽見了動靜,又打聽清楚是哪家的爺們後,有些人你戳戳我、我瞅瞅你,一副看笑話的嘴臉。
被嘲笑的人,當然是德琳。
她不想再在屋裏呆着,借着兜風為理由,離開了宴會廳。
等到汪博深把人送過去,途徑後院時,遠遠就見有個熟悉的身影怔怔站在一樹枯梅下,單薄的肩膀看上去不勝柔弱。
他立即認出是誰,不由生了怯意,奈何邁出去的腳步再收不回,她已經聽到了腳步聲,轉回了頭。
這是離別許久後頭一次遇到,卻好像隔了一輩子那麽久。
在這樣的一個場景下,他是別人的未婚夫,她是別人的未婚妻。
難堪的僵硬空氣,快使得人要窒息了。
汪博深先開口,他說:“令尊身體還好吧?”
德琳說:“托福,很好。”
她的聲音冷漠疲憊,面容削瘦不少,反而比以前更有一種妩媚風範。
汪博深道:“沒想到蔣大哥酒喝多了這麽容易發癫。”
德琳說:“你不知道?”
他當然知道,去年春天要不是蔣繼善喝了點酒瞎作主,刺客劉向林也不至于枉死在高府,他也不至于會認識她。
都快一年了,汪博深不無感慨地想。
時至今日,在她面前,他才赫然發現原先那些所謂的傷心和痛苦根本無足輕重,只有她才是他最想要的。
汪博深艱難地說:“其實大哥人不壞,以後成了家多勸勸,自然會改。”
德琳笑道:“誰說我嫌他壞?”
見她還是這麽要好強,汪博深惟有憐惜地看着她,德琳卻再看不得他這種眼神,惟有轉身背對着他。
汪博深忍不住脫口道:“即使你恨我,也用不着這麽作踐自己!”
德琳一驚,心突突亂跳,他太懂得她,他又太不懂她,他們曾經有大把的機會,堂堂正正在一起,然而如今再也回不去,他卻又來說這樣的話。
德琳不肯轉身面對他,惟有冷冷道:“汪博深,你太高估自己了。”
汪博深默然,隔了很久,就聽見她輕聲說:“都已經過去了。”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看廚子殺魚,那樣一條鮮活亂蹦的魚,即使刮了鱗,去了五髒六腑,臨上砧板前,還是會掙紮一下,只是那種掙紮實在讓人忍受不了――徒勞地,疑惑不解地,又滿懷希望地。
現在他就像那條魚,正被那種穿腸蝕骨的絕望一點點占領侵襲,即使不死,此生業已完結,餘下的日子,無非行屍走肉,汪博深不敢再想。
大約是怕婚後好日子不多,打這天起,德琳就不大愛在家裏呆着,有時是逛街,有時就去聽戲。
柏輝提醒過她朝廷有旗人不得公開進戲園子的規矩,她笑道:“那是管你們男人的,管你們這些當官的,又不是管我的。”
戲園子鮮有她這樣闊氣的女客,打扮得那樣鮮亮,長得又那樣美,卻從不見笑容,每次聽戲都帶着丫頭和健仆,簡直比臺上的戲文還要惹人注目。
不過她只去集慶班這一家,戲園子裏最好的那間雅座,幾乎是被她包了下來。
漸漸的,大家也就不覺得她有什麽奇怪,反正和大多數女客一樣,比如《西游記》這類鬼神大戲和武戲都不愛聽,專揀什麽《西廂記》、《牆頭馬上》之類的,尤其遇見餘杏眉出演的大戲,這位千金小姐最來勁,賞錢特別多,偶爾還會請餘杏眉出來見面吃茶。
杏眉本來不善應酬這些豪客貴婦,因見她面目可親,人又客氣,時常也就陪她說說話,兩人說些戲文或家常,倒很投機,一些人因此常說“快看杏眉和蔣夫人,好得倒像姐倆似的。”
杏眉聽了難免惶然,德林倒很高興,還特意叫人拿鏡子來照,說:“咱們倒真是有幾分相像。”
杏眉忙道:“那怎麽好比。”
德琳道:“咱們這樣談得來,不如結個姐妹,你是什麽年月生的?”
杏眉把日子時辰一說,德琳驚喜道:“還有這樣巧的?那咱們可算是‘四同’了?”
因杏眉不解,德琳笑道:“‘四同’的意思,就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出生。”
這樣的說法杏眉倒是頭回聽到,但茫茫人海,真能遇到這樣巧的事,可見真是緣份。兩個人當下認了幹親,德琳堅持讓杏眉喊她“姐姐”,杏眉只得認了。
後說起過幾天杏眉要唱《貴妃醉酒》這出戲,德琳道:“當初都是我非要登臺顯擺的緣故,害得你當替罪羊被罰,這出戲又是你頭回來唱,不如我來做人情,把我那頂‘鳳冠’借你一戴,那寶物向來不見天日,如今能配名角,也算實至名歸。”
杏眉頭搖得撥浪鼓般,連聲反對說:“這東西比我的腦袋還貴重,實在擔當不起。”
奈何德琳那種大小姐脾氣,她非要施出來的恩情,你若回絕,必然不依不饒,杏眉拗不過她,只好應允。
等到大戲開鑼那天,不少人聽說有稀世名寶可以觀瞻,還特意前來一看。
德琳坐在包廂裏,細心品味着戲文,杏眉的唱腔沒有花雲魁華麗,技巧也很稀松,乍一聽好象平常,但字字的輕重濃淡都把握地恰到好處,別有一番令聽者受用熨貼的功夫。
在看到貴妃獨登高樓,哀聲切切那段兒,德琳不由想起去年在汪家的新宅做客,她以票友身份登臺,結果卻由于意外出醜的事兒,就是那一次,她哭着喊着不許汪博深走近,還威脅着說若然被見到流淚,必定再不見他。
還不到一年,世事就有這樣無常的變換,他變成了一根刺,一根軋到她心裏後再也拔不出來的刺。德琳心潮難平,臺上唱什麽早就充耳不聞,淚水潸然而下。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