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夫人

第9章 夫人

珊瑚樹上挂着的那些夜明珠顫顫巍巍的，光亮如同月光般傾灑下來，這個屋子驀然間亮堂了一分，也好似冷清了一分。

小月這個時候進來，也吓了一跳，呆呆看着那株珊瑚樹，“哇”了一聲。

我嫌她丢人，撇撇嘴說：“煩勞總管轉告陛下，這意思本宮懂了。”

周平臉上還挂着笑，不曉得為什麽，眼神卻有些懷疑，“娘娘……懂了？”

我和皇帝做了這幾年夫妻，這點默契還是有的。我篤定的點點頭，“讓陛下放心吧。”

小月送了周平回來，便開始伺候我吃飯。她在我身邊站着，時不時瞅一眼珊瑚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拿手指敲敲桌子：“你也坐下吃一點吧，別發呆了。”

小月應了聲是，在我身側坐下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別開口。”我一瞧她的神情，就知道八成又是要勸我這勸我那的，可仔細想想，我今天可什麽都沒幹。

她眼巴巴看着我，過了一會兒，才說：“小姐，你讓陛下放心什麽？”

我低頭喝一口湯，“還能是什麽？你以為這是給我的？”

小月愈發皺緊了眉。

我放下碗筷，笑着說：“陛下借我的手，送給二小姐的。”

小月沒吭聲，可是嘴巴撅了起來，看得出是不大高興的。

我笑着探手過去，摸了摸她的腦袋，“要大方，知道嗎？”

“可這是你的呀。陛下要給二小姐，不能另找一棵嗎？”

我托腮坐着，想了好一會兒，才微微笑着說：“小月，你要記得，這個世上啊，什麽丢了都能再有。可只有這條命，沒了就是沒了。”

小月似懂非懂的看着我，大約覺得此刻的我有點瘋，撇了撇嘴說，“不說就不說，扯死啊活啊就沒意思了。”然後轉身，氣呼呼的就走了。

我啞然失笑，只好揉揉眉心，倒是胃口很好的又舀了一碗湯。

小月又沖進來，臉色還有些僵硬，語速很快：“娘娘，剛才宮外傳了話進來，說是夫人明天想入宮來看看您。”

我一點都不驚訝，是時候，蘇家人該來了，于是微微颔首：“好。”

蘇夫人是上午過來的。

自我第一眼見到她，心中便生出四個字：“養尊處優”。雍容的貴婦人，生過兩個孩子，可保養得當，除了眼角的細紋，依然娴靜秀美，風姿綽約。可不曉得為什麽，每回我見到她，心裏總是隐隐有些寒意。

若是細究原因，大約是因為第一次見面，她上下審視我，面上帶着笑意，可眼神卻如同一潭古井，深不可測。我替代了她的親生女兒，她恨我，或者為難我，我都覺得是應該的。可她沒有。她拉住我的手，掌心穩定而幹燥，輕聲喚了我一聲“女兒”。從那以後，我便盡量深居簡出，不是為了低調，只是為了避開一切可能的交往。

蘇夫人進來之後，照例還是要向我行禮的。我連忙扶住了，又讓小月搬來了椅子，同我坐得近一些。相互寒暄了幾句，我便有些語塞，她卻不慌不忙的說起了家中的日常，我安靜聽着，一副母慈女孝的和諧樣子。

“母親你留下用飯吧？”我看了看時辰，吩咐小月去準備。

蘇夫人笑道：“不了，我再坐會兒也得走了。你祖母還等着我呢。”她頓了頓，笑道，“倒還有件事兒，想要和你商量的。”

我精神微微一振，心知這才是她此行而來的目的，“母親你說。”

“你的妹妹，下個月便及笄了。這婚事……也該議一議了。”她微微側頭看我一眼，“你是做姐姐的，又是皇後，可有些想法麽？”

“妹妹及笄我一直放在心上，也準備了好些賀禮。”我笑道，“至于婚事，妹妹的才容都遠勝于我，在這京城也是出了名的，只有咱們挑別人的份。母親你看上哪家的公子，告訴我一聲，我便讓陛下下旨意，這又有何難。”

蘇夫人臉色微微一變，那雙細長的眼睛在我臉上轉了一圈，才慢慢道：“嗯，若是一般人，自然是只有咱們挑別人的份。”

我宛如聽不出她的言外意，笑道，“哦？難道妹妹自己看中了什麽人，卻是連陛下也做不得主的？哪家的公子？”

蘇夫人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道：“你父親和我也是想着，你嫁給陛下三年多，卻沒有子嗣，頗有些為你憂慮。太後娘娘求孫都求到廟裏去了。這宮裏的嫔妃，萬一哪個搶到了你前頭……”

我打了個哈哈，笑道，“是呢。我也是為了這件事整日整夜擔憂，也巴不得陛下早日開枝散葉。”

蘇夫人驀然擡起了眼神，緊緊盯着我，笑道，“與其是旁人，還不如是你妹妹。至少是一家人，都姓蘇。娘娘，您說呢？”

我依然抿着唇笑，托腮想了想，才道，“母親說的也有道理。可我畢竟也年輕，若是這會兒把妹妹送進來，裏裏外外的，一眼就能看出我蘇家的心思，說不好，也是要影響蘇家的名聲的。”

蘇夫人唇角的笑意瞬息間消失了。

她大約是猜不出我竟會說出這句話來拒絕，愣了好一會兒，才淡淡道：“是，我蘇家自然是不願意做外戚，這點風骨還是有的。”

我便雲淡風輕道：“妹妹的親事也不急，入宮也好，定親也好，我也會幫忙留意着。”

蘇夫人沒再多說，行了禮便走了。

我便撐到她走，一下子癱倒在靠榻上，随手撿了一粒葡萄扔在了嘴裏。

小月從外頭進來，看我這樣，着急問：“夫人和你說了什麽？”

“就說了二小姐及笄的事。”我漫不經心說。

小月懷疑的望着我：“就這個？”

我補上一句，“哦，家裏也想讓二小姐入宮。”

小月的表情一下子繃緊了，“那，那你怎麽說？”

我随手拿一塊帕子蓋在臉上，輕聲說，“別多問了，我先睡一會兒，累。”

這一覺睡了許久。

夢一個接着一個，最後一個景象是在九鹿寺的湖邊。

我彎腰正在撿石子，忽然見到那具女屍活過來了，她慢慢走向我，而我卻寸步難行，眼睜睜看着她走到眼前。

那張臉溫柔秀麗。

是蘇鳳簫。

我的妹妹。

我吓得拔腿就跑，也終于慶幸這一刻，腳能夠挪動了。

結果這一動，不小心就踢到了石頭。

我痛得醒了，一睜開眼睛，皇帝就坐在對面，也在榻邊靠着，吃驚的看着我，而吃驚中還隐含着一絲……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