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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于飛飛拿着手機，觑見周昀正在掃描常阿姨丢給他的那張二維碼，手機往前伸，滴滴幾聲，周昀就掃出個「鳳凰于飛」，忍不住朝于飛飛這裏看。于飛飛很自然地将手機收回來，朝他笑一笑，“周同學，加個微信？”

周昀臉一紅，倒是并沒有拒絕，點擊了添加到通訊錄，随即再掃了常阿姨。常阿姨幾乎秒回：“叫那個孽障來，他媳婦難産，叫他來看着。”

周昀本着轉移注意力的心态，趕緊把這個話念出來，鄭言聽見，又是一陣更長時間的沉默。将宋別枝的自行車撿回來放到尾箱裏，鄭言看了看車上的紙夾子，眸子暗了暗。他開上車，将幾個人分別送到了家，反正城小，多轉幾圈也沒多遠。周昀下車時，欲言又止地多看了車裏的聞寫意幾眼，但周圍這樣多人，他到底是沒能問出來。聞寫意是被送的最後一個，他要求去火車站。

等車停了，聞寫意淡淡地說：“我可以幫你将這段記憶忘了，繼續回去過日子。作為今天的車費。”

鄭言反應了一會兒才想明白他說的是什麽，他搖搖頭，“記着就好。”

聞寫意點點頭，沒再多說，推開車門下車。見他離開，鄭言忍不住又問：“你也是妖嗎？”在山上看到的巨大存在，并不是幻象。

“是。”聞寫意說道。

“你們妖……也會難産嗎？”

聞寫意看了他一眼：“會。”

“會死嗎？”

“會。”

車門關上了。

鄭言看着火車站外面的人來人往，心想以前總覺得人臉上幾層皮，最擅長僞裝。現下看來，這幾層皮裏面，不知道有多少本質上根本就不是人呢。

但是，大家都步履匆匆，抗蛇皮袋的和拉行李箱的都在等着時間入場，就算這裏面有什麽妖，誰也看不出來分不清，也都是在為了生計勞碌奔波，只有等車的這麽短暫的時間，能夠稍微讓緊張的皮囊稍微舒緩片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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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妖殊途。

這不是什麽金科律令，也不是種族歧視。

只是個常識而已。

那世界一共幾百多座山，每個山頭都有修仙的人妖精怪，大家和平共處，一起喝酒聊天吹牛打屁，卻從來沒有哪個人族姑娘看上山下的牛頭妖這等事情，只因衆人都明白，天道不容許這樣的事。因為這個常識是這樣自然，從三歲娃娃到剛開智的靈獸，都很懂，沒必要非得寫到書本上進行過度教育。

然而到了這個世界，環境變了，有的人似乎就接受了這邊凡人的理念，忘了這些老黃歷。尤其是這幾年，自由戀愛人人平等，人跟妖之間那條隐約的線越來越不清晰，或許哪天完全消失也說不準。

聞寫意坐在火車站，等待着即将從滄都經過的列車。與旁邊大包小包的乘客不同，他沒有任何行李，也缺乏旅途的急迫或者耐心，仿佛不過是随手摘下一朵花取下一片葉子的事情，就這樣按部就班跟着潮流走，只不過是大道無邊裏一朵不起眼的小浪花。

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十七八次了，聞寫意終于将它拿出來，按下接聽，有氣無力的：“喂？”

“聞先生，出了一些緊急的情況，涉及到幾個億的資金，沒辦法必須讓您親自回來一趟。”

聞寫意眼皮都沒撩一下：“不就是幾個億的小數目嗎，你至于跟死了老娘似的嗎？”

他這番做派，将前後左右低頭族的手機情結都治好了，紛紛擡頭向着他看過來，但只看了半秒鐘不到，全部都再度低頭，瘋狂開始打字。聞寫意放下電話，随意瞄了一眼，就是“等車時碰到個人，這B裝的不要太尴尬……”。聞寫意看到那行字，沒有任何想法，他完全不把成為別人飯後談資當回事，也沒有任何可尴尬的。

但別人發朋友圈的舉動還是提醒了他，聞寫意打開微信，點擊從手機相冊選擇，找到在驚雷山下拍的那張照片，配圖發文：“媽了個蛋，好不容易睡個覺被攪和了。不但被攪和，還碰到鳳凰那智障，跑去扮高中生，還挑逗高中生。世界太大，塞不下那張老臉。”發布時，選擇分組為「一群老貨」可看。

很快，下面就有人回複。

“龍每年都有休眠時間真好，我們這連個年假都沒有。”

“鳳凰即使是扮作高中生，身材還是如此曼妙。”

“從千禧年見到鳳凰一面，至今再沒見過了。原來是到滄都去了？”

“公司急招藝人，電話150*****987，請鳳凰速與我聯系。”

聞寫意把最後這位拉出來，加入了黑名單。招鳳凰那種沒臉沒皮的家夥，也不怕給自己公司抹黑嗎？

大家都僞裝自己是土生土長的凡人，逐漸的，也都接受了這種新的生活方式，拼了命要活出個人樣。于是，五年模拟三年高考，房貸，相親和結婚生子，成為了他們妖生的三大樣。

慢慢地，幾乎忘了自己本來的樣子。

甚至，喜歡上人類努力的樣子，跟人類結婚生子。

聞寫意聽到檢票提示，跟在一群人後面排隊，一邊走一邊在朋友圈裏跟這些閑的無聊的妖嘴炮。這幾位又是不一樣的，退休在家含饴弄孫，得閑就在群裏吹牛，吹得全是子孫事。家大業大，總有一二個幹出大事業的。

“雛羽20片，若木仙草10棵，沉珂晶石15……”

聞寫意聽到“若木仙草”幾個字，猛然從手機上收回視線，擡眼望去，看到幾米之外坐着個人，正一手舉着電話一手記賬。對方說完話：“好說，都是些小事，很容易的。”

聞寫意瞅着電子設備也藏不住的一團白乎乎的網線，面無表情轉回頭，一只蜘蛛精吹起了牛皮，也不嫌累得慌。大約他說的不是實物，而是什麽游戲裏的虛拟商品吧。玄蛛以前就是很不起眼的小妖精，遺傳因子不怎麽樣，沒多少先天就會的本事，每天除了吐絲還是吐絲，倒是他們吐的那個絲因為手感好，比較受女性歡迎，總是會收集了去織塊布做個什麽小玩意兒。沒想到到了這裏，這樣的小妖反而混得很不錯的樣子。

耳朵忍不住篩選來自那個方向的聲音：“你放心，我認識一個若木仙草，只她自己不知道而已，算一算，最近差不多到日子了，應該能湊夠10個。”

聞寫意的車票還沒遞出去，猛然收了回來。檢票的姑娘拿了個空，氣惱地催促他：“快點啊，後面還等着這麽多人呢。”

聞寫意歉然一笑，回轉身從一衆排隊的人員中離開。

一邊走，他一邊發微信：“每天這樣閑，不如教教小輩什麽叫大道。”

将狐貍精的悲劇說給他們聽，到底是攪亂了這一池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