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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這幾天，聞寫意的電話快被打爆了，所有人都在詢問關于禁令的事，他懶得理會，随手将手機關了機。那天在火車站，他就一直跟着那個說提供各種材料的人，那人看着就像是來滄都旅游加吃海鮮的，很閑适，脖子上挂着個入門級的單反，走到哪都拍上幾張，似乎對他說的若木仙草的事一點也不上心。

而且這家夥惡趣味十足，有時候會專門幻化成大蜘蛛吓唬人。有一次，他甚至爬上一家陽臺，欣賞裏面發生的都市劇狗血劇情。

到了今天，居然逛到了老城區這邊，像是游覽古鎮一樣游覽這些平房，遇見誰家的牆上多點什麽，也要拍個照片。這會兒正對着拍的那面牆，是用洋灰粉刷的，白粉筆在外頭畫了一堆線條，還有歪歪扭扭的幾個數字，不知道這種東西拍下來是不是可以湊個“小城趣聞”九宮格。

聞寫意就這麽不緊不慢地看着，拐過一個彎，忽然聞到個什麽氣味兒。那人似乎有意無意地避開了某棟房子，看上去似乎是那房子沒有什麽特點，不值當拍照，但再細想又不對。聞寫意往那邊看了一眼，又多看了一眼。

高大的樹在院子裏立着，樹冠幾乎蓋住了大半個院落，枯枝遒勁，即使落光了葉子，聞寫意也能認出來，這是一棵青玉，在這個凡間的名字，又叫梧桐。

在凡人的傳說中，鳳栖梧桐。《詩經》有“鳳凰鳴矣，于彼高崗。梧桐生矣，于彼朝陽”之句，後來是古詩裏常用的意象。這個傳說也算是有些根據，鳳凰确實喜歡梧桐樹，不但鳳凰喜歡，龍也喜歡。但那個梧桐，跟凡間這個梧桐又是不一樣。在他那個修仙世界，梧桐喜生于高處，大部分時候在高山頂上，懸崖之側。更重要的是，每每有梧桐的地方，會伴生着若木仙草。

聞寫意這回倒是有點相信前面那只小妖怪當日吹的牛了。

不知是誰家的雞扯着脖子吼了幾嗓子，小院落裏開始有了聲音。聞寫意耳力極好，聽到女孩子喊爸爸媽媽的嬌俏聲音。這個聲音有點耳熟，他想了一會兒沒想起來是誰。那只玄蛛顯然不想在這裏多做駐留，已經溜溜達達走遠了，聞寫意跟上去，看見他跟個阿姨談笑風生，裝着一口南方普通話，打聽當地的風土人情，裝得跟真的似的。

*

宋別枝的父親是徹頭徹尾的凡人，母親就是院子裏的那棵大樹。聽說在宋別枝出生之前，她母親也是一個法力無邊的樹妖，比黑山老妖更厲害百倍的。宋別枝沒遺傳到她多少，本體上還是個凡人，并不能随心所欲變身，也沒法讓胳膊變成枝條，勉勉強強算是個半妖。

她高中還沒畢業，一下子也沒想到自己身上去，只在盤算着，将來母親如果能恢複了，再能化形時，她跟父親的事，按規定就不被允許了，那可怎麽辦呢？

高壓鍋洩了氣，宋別枝盛了兩碗八寶粥出來，就着外面街上買來的包子，一邊吹氣一邊吃。父女兩人各自都為了那張忽然出現的紙多了點心事。吃完了飯，父女兩人跟宋別枝母親道了別，一前一後推着自行車出了門。

等宋致鎖門的時候，宋別枝就看見隔壁房子踢踢踏踏出來個男人，穿着厚厚的家居服，手裏拿着一個飯盆，大約是去買早點的。看到宋別枝，他抓了抓亂七八糟的頭發，倉促地打了個招呼：“早啊。”

宋別枝目送着他一邊走一邊連連打了幾個哈欠。

宋致看到這一幕，就笑說：“小柳這是又到了冬眠的時候了，總是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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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他是程序員，可能昨天睡得太晚了吧。”宋別枝随口說，到隔壁喊了于飛飛幾聲，裏面應了，她跟宋致就在外面等了一會兒。

宋致點點頭，也沒深究。在他看來，小輩想多睡一會兒并不是什麽大事。

“枝枝，那個什麽禁令你也別往心裏去，這世上妖總是少數，你找對象的時候看清楚就行了。”

宋別枝哭笑不得：“爸爸，我今年才十八，你就這麽着急啊。”

“昨天回來碰到你盧嬸子，她還跟我念叨的。說小年輕早點談個戀愛有好處，省得将來大了再受個情傷，就耽誤了。”

這片城中村，跟城市裏的樓群小區不一樣，雖然各家各戶的院子離得遠，不像樓房各單元那樣只有一牆之隔，這裏住戶相互之間很熟悉，時常湊在一起喝茶聊天嗑瓜子，再說起是底下哪個村子的，即使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也能繞上各種圈子扯上點關系，反而顯得親近。

那位盧嬸子跟宋別枝家隔了五六棟房子，家裏閨女今年三十一還沒有對象，每天的話題就繞不過去這點，宋別枝沒想到她居然連自己這個高中生也不放過，頓時連吐槽的力氣也沒了。

于飛飛很快就出來了，跟宋致打了聲招呼，三人就一起出發了。因為時間尚早，城中村還有點冷清。他們到了外頭的大路上，穿過一個紅綠燈拐一個彎就到了滄都一中，整個行程算上等紅綠燈的時間，也用不上五分鐘。

宋別枝在路口忽然看到個人影，灰色的長款大衣，形容冷淡，宋別枝心中一跳，想再多看幾眼，公交車開過去，人就不見了。

聞寫意立在學校門口，沒進去，就淡定地看着一個大蜘蛛八只腳并用，蹭蹭蹭進去，藏在了角落裏。他嘴角扯了扯，忍不住又拍了張照片，雖然拍的不清楚，但內行人也能一眼看出來。

他就在學校門口溜達了一會兒，看看附近的店面。學校四周都是居民區，往南去一個路口是一家酒店，那邊餐飲就多了。但學校門口這一點地方，除了文具店還有兼賣文具的店，毫無新意。

一邊走着一邊在群裏跟衆人聊聊天，有些老妖怪日子過得很無聊，天天在群裏閑扯，看見聞寫意發出來的照片，就是一番解析，還指出這只蜘蛛妖的哪些動作不算規範，如果擡腳的時候能再高一點，或者身體下壓一公分，或許穩定性更好，再有就是隐匿性也太不足了，這樣直接被拍照也能直接被人給從牆上拍下來。

聞寫意看着洋洋灑灑這一堆話，頓時更無聊了。人一無聊起來，腦子裏就會胡思亂想，聞寫意想起來的，是他最後一次吃到若木仙草。

那天本來天氣晴朗，他狀作無意從山頂飛過去已經持續了多次。其實他已經等了一個月了，每天都跑去那座山打打卡。那座山叫什麽早忘了，就記得山頂上那一棵巨大的梧桐，以及梧桐旁邊很小很小的嫩芽。

很小的一朵，他居高臨下，隔着萬丈之高，卻能準确捕捉到。他不是不知道，因為這一個月龍君來來回回從這裏經過，山上的小妖怪們都有些恐慌，連修行也靜不下心。但就是忍不住。

直到晚上，他落在山巅，雷雨開始落下，他伸出大爪子擋在仙草上面，等着它熟透了的那一個瞬間。

回憶令人嘴饞。聞寫意舔了舔嘴唇，到路邊的小店買了瓶水，猛灌了幾口。

回頭狀作無意地看了眼滄都一中的大門，小賣店的人笑着說：“能進一中的孩子，大學是肯定沒問題了。就是累，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我看着都替他們累。”